要退婚也是他,要指婚也是他。
皇太君戏谑一笑,挥挥手:“好,希望你在夏枫身边,做好一个‘贤内助’,帮本宫好好牵制她。”
“谢皇太君!”
秋日当头,高爽的秋风垂落了一树枯叶。
何子秋望着窗外满地落索,心乱如麻。
他一夜未眠,至今未见夏枫归来的身影,便觉不妙。
秦枚手撑着头,脑袋随着何子秋逡巡的路线摇来摇去:“子秋哥哥,歇歇吧,谁能伤到夏枫姐姐呢。”
“恩,你说的是。”何子秋点头,依言坐下,没过几个弹指,又焦躁地站起来。
秦枚无奈地望了翠涛一眼,翠涛耸耸肩。
倏然,管家急匆匆得地自大门跑进来。
何子秋欣喜得迎上去:“是夏枫回来了吗?”
“非也,何公子,是有嬷嬷来宣旨啊。”
何子秋的身份不便代领,他忙命人叫来陆乘元。
过了整整半个时辰,陆乘元方衣衫极其整齐地忙不迭跑来,跪在门口接旨。
“太后特宣:
今有贤王闳识孤怀,文武双全,芒寒色正,又有先烈苏将军之子苏懿,贤良淑德,琨玉秋霜,文采斐然,颜丹鬓绿,可为佳偶。本宫特着有司吉日,姻昏敦睦,愿林下风致,以慰先皇之心。”
咚
何子秋心下一凉,脑子一下子空了。
嬷嬷读完,会心一笑:“主君还不快接旨,顺便收拾收拾卧房,苏公子不日将搬入贤王府,您可不能亏待了他啊。”
陆乘元一惊:“可……此事是否要先经过枫儿的同意呢?”
“太后说了,”嬷嬷笑了笑,“贤王若抗旨,便是大不敬,就算倾尽全皇城的兵力,届时也要将贤王捉拿归案。”
她弯腰,在陆乘元耳边细声细气道:“届时,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夏——瑾——棠
第37章 夜壶
陆乘元知道夏枫宠爱何子秋,但何子秋毕竟是个奴隶,又和苏纯说不清道不明,他从没把对方当做未来的准女婿看,别说贤王君,纳他为小郎都已是莫大的恩赐。
但他也不喜欢苏懿,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刚解除婚约没几个月,怎的又嫁到贤王府来。
若换做以前,陆乘元早就委屈得要说理一二,如今事事由夏枫自定,他少插手为妙,再者这可是懿旨,他哪有拒绝的份。
他接下懿旨,一回头,瞧见何子秋惨白的小脸,高挺的鼻梁上渗出密密的冷汗。
“子秋,你来。”
何子秋木讷地起身,脑子里盘算着要怎么守卫自己的疆土,迎接攻城略地的苏懿。
陆乘元直把他带到自己的房内,左右检查了一遍门窗,方命他于屋中圆桌边坐下。
何子秋满脑子都是对策,却听他语重心长道:“子秋,人要学会知足,枫儿宠爱你,已是莫大的温柔了,再进一步,我可让她纳你为二郎。可贤王君,还须得有配得上的人来当。”
何子秋一愣。
配得上?
什么才算配得上?
“换位思考,若你是我,也不想自己的女儿娶一个……类似你这般的男人当正君吧?”陆乘元指了指何子秋的脸,继道,“女人三夫四郎实属正常,位高权重、有才有颜又有钱的女人更是如此。枫儿若非性格不好,定讨公子们的欢喜,别说是苏家的公子了,哪怕别国皇子来和亲,枫儿都足以与之相配。”
他喝了口茶,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你要想开些,做一个贤内助应尽的本分就好,世上男人,不都这么过来的。我也如此,当年先贤王,还不是娶了多位小郎。”
话虽如此,但何子秋哪里是会妥协的人。他线条干净凌厉的眉毛微微挑起来,又不想破坏他与陆乘元的良好关系,只能不置可否。
什么配不配得上,都是屁话。
只要夏枫喜欢他,他就配得上。
但陆乘元有一点说得很对,要做夏枫的“贤内助”,他得出点力,不能让苏懿太嚣张。
皇太君赐婚的消息让天京炸开了锅。
有公子闺阁内疯狂盈利:“本公子就说吧!那木槿秀定是夏枫买给苏懿的!”
“放下放下,这些钱你还不能拿走,苏懿只要没戴木槿秀,这事儿就不能算锤了。”
“本公子赢定了,放眼天京,谁还能比得过苏公子?”
苏懿搬家比蚂蚁还快,皇太君懿旨颁下的第二天,苏懿便带着冬雪以“男主人”的姿态,乘着华轿高调入住贤王府。
碍着身份,陆乘元调何子秋入住栀子园,让苏懿搬入小桃园。
苏懿进了小桃园,首要便是讨好未来的老丈人。
他深知陆乘元的喜好,端着一罐上等“秋来清”,穿了一身青玉白,可谓一丝不苟,从头到脚没有一根衣线不对称,就连眉毛都修整得左右如一,一根都没多。
秋来清产地临海,也是宫内皇太君喜好的茶叶,他厚脸皮讨来些,寻思定和陆乘元的口味。
他嫣然迈入房间,笑容瞬间凝滞。
何子秋早他两盏茶的功夫,便在服侍陆乘元了。
桌上一壶新茶飘来淡淡的香气,苏懿轻轻一嗅,手指狠狠拢起,气得牙痒痒。
“苏公子坐罢。”陆乘元上下扫了苏懿一眼,顺眼得直点头,对苏懿的看法大大改观。
他往苏懿那儿推了一杯热茶:“子秋前不久与枫儿去了趟临海,带回来不少上等的‘秋来清’,你且品尝一二。”
苏懿脸色难看得就像当众放了个屁。
他尬笑一声坐下,眼神飘过何子秋,气得卧蚕一抖。
好在他教养颇高,如此场合也不会失了分寸。端起一杯茶,他细细吹罢,轻抿一口,转而放出赞赏的笑:“果真是好茶。”
他余光瞟见何子秋嘴角勾出一个肉眼可见的嘲讽。
陆乘元赞赏他识货,又问:“苏公子这是带了什么来?”
冬雪尴尬得脚趾头能抠出一座常宁宫。
他咬咬下嘴唇,硬着头皮道:“公子念及主君在天京住了这么多年也不曾归家,便特意从皇太君那讨来一罐极~品~进~贡~‘秋来清’,想赠与主君,谁知,这么不巧,与王女的孝心撞了。”
这句话说得极讨巧,强调了自个儿茶叶乃上上品,不是什么垃圾货色可比拟的,又表扬了夏枫的孝心,表扬了夏枫就表扬了陆乘元,可谓一石三鸟。
何子秋轻轻垂下眼眸,沉默不语,苏懿方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赢了一把。
陆乘元满意得接过,开罐闻了闻,大力赞赏此茶清郁。
“子秋,快泡一壶来尝尝。”
苏懿听罢,欲大展身手:“主君,苏懿不才,于苏府学过一些茶艺,不如就让苏懿露个拙。”
谁知陆乘元赶忙摆手:“苏公子有所不知,子秋的手极巧,也不知从哪悟出一套独特的泡茶技艺,我呀,自从喝了他泡的茶,别人泡的,喝不来呀。”
还有这等事?
苏懿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一个洗刷过苏府全府夜壶的奴隶泡的茶,您也敢喝?
当然这话苏懿没说出来,他清咳一声坐下,倒要看看何子秋怎么泡茶。
何子秋深谙一个道理:要抓住一个人,你就要抓住她的胃。
他抓住了夏枫甜点的命门,自然也抓住了陆乘元品茶的要害,死死把二人的味蕾攥在手里,让其开花结果。
陆乘元喝茶不算讲究,但他口味特别,喜清新顺滑的口感加一丝丝甜意。
所以何子秋每日清晨,早早起床收集露水,挑选上号的水果,如葡萄、樱桃、荔枝等,轻轻泡那么一两颗在露水里,再煮开露水泡茶。
可谓花草果实,香气俱全。
苏懿端着一脸标准微笑看何子秋操作,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讶于他熟稔又标准的动作。
几乎毫无破绽,与他比之也无不及。
他这番才想起,何子秋曾是临海何富商的独子,自然也受过一些高等的教育。
“来品品。”待何子秋一趟流程走完,陆乘元迫不及待端起茶杯品尝一二,赞不绝口。
怀着狐疑的态度,苏懿端起茶杯小抿一口,因何子秋的过水手法十分了得,秋上清的香气没有一丝丝流失,果香与花香锦上添花,自喉咙蔓延至鼻尖,让人留恋不已。
捏着杯子的手指发紧,苏懿趁陆乘元不注意,狠狠瞪了何子秋一眼。
何子秋朝他展出温柔的笑:“苏公子是不是,还想再来一杯?”
“不了,”苏懿转头对陆乘元道,“主君,苏懿想邀您明日往禾山寺,那儿的主持与我关系颇好,常以上等素食招待,归途中,我们还可顺路往华学府借阅一二书籍。”
拜佛都是借口,重点是华学府。
华学府乃皇家府学,内有海量稀有藏书,只对有特权的官家子弟开放。
夏枫从小便不在京中,自没有入华学府借阅的权力,这也一直是陆乘元心头一大憾事。毕竟他出自言情书网,爱书如痴。
苏懿这一招恰巧打在他心口上:“如此甚好!”
何子秋在天京无依无靠,只有一个夏枫,手伸不了多长,自然未曾关注过什么华学府,此番难免败下阵来。
他也不骄不躁,淡淡恭贺主君,拍几句主君爱读书、见多识广的马屁。
直到陆乘元午膳用罢,二人方一前一后离开。
苏懿与冬雪走在前面,周身散发着一股子阴阳怪气。
他不想搭理何子秋,好似说一句话能降他好几层格调。
王府的三个小园门口仅隔一个长廊,三人前后来到廊中,苏懿停下脚步,淡淡道:“子秋,我房里的夜壶用得不爽利,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样的,麻烦你帮我换一个。”
管我何事?
何子秋轻笑一声:“苏公子,这里是贤王府,可不是苏府。”
“放肆!”冬雪蹬鼻子上脸,脚不沾地得走过去,指着何子秋的鼻子就骂,“我家公子可是贤王府未来的王君,还使唤不动你一个洗夜壶的下人?”
身份上,何子秋确实没得辩驳。
他只当有个病人在呜呜乱叫。
“你!”冬雪一把拽过他,“我家公子方入贤王府一日不到,就要看你一个下人的脸色?”
与此同时,刚换完药的秦枚好不容易从大夫的魔爪里逃脱,悻悻出门散步。
暗门的利爪扯出的伤,愈合缓慢,秦枚肩膀的抓痕如今也才堪堪结疤。
无聊了多日,她刚踏出梨花园的门,就看到三个男人在拱门外聚众争吵,便像只田里的猹上蹿下跳,顶着一脸无知走来,恨不得手里再捧一袋瓜子:来事儿啦来事儿啦!
“发生什么事了啊?”
苏懿灵光一闪,心道这小孩子他还搞不定吗,便笑容满面迎上去:“请皇女安。”
秦枚一愣,寻思你谁啊,客气道:“公子无须多礼。”
何子秋不卑不亢得甩开冬雪:“苏公子要我帮他换夜壶,我不想,苏公子的小厮便动手动脚。”
三个男人一台戏,秦枚疯狂吃瓜,心里兴奋得手舞足蹈:啊?这个苏公子疯了,你惹谁不好,惹人家贤王心尖尖的宝贝疙瘩?
她声音抑制不住愉悦地颤抖:“哦?竟有此事?”
冬雪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小奴在苏府的时候,就是个洗夜壶的,如今就让你给我家公子换个夜壶怎么了,我家公子不日即为贤王君,还差遣不动你了?我家公子刚来就受了这番委屈,以后还得了?”
秦枚自认深得夏枫精髓,直接加入这场唇枪舌战。
她一脚横跨到何子秋面前,伸手一推冬雪的脑门,插着腰颇为傲气得大声吼道:“我告诉你,贤王放了话,只要她不在,整个贤王府都要听子秋哥哥的!区区一个夜壶济得什么,只要子秋哥哥想,全贤王府的夜壶都!是!他!的!他想用谁的就用谁的!!”
众人:……
何子秋皮笑肉不笑:倒也不必。
翠涛嫌丢脸,疯狂扶额:不至于不至于。
*
夏枫一晚上都在外头游荡,夏瑾棠的内力确实狠毒,让她不得不寻个连野兽都不易发觉的地方潜心吐纳。
她随便找了个山洞,把自己塞进去,在里面打了整整二十四个时辰的坐。
她这一坐,不动如山,宛若一尊石像。
“没爹没娘我当野人,闯荡江湖我心里闷。好酒好菜它不属于我呀,我小偷小摸照样活,哎,快活活~”
夏枫刚坐下没多久,山洞外便传来一声声不着调的小歌。
窸窸窣窣,忽有一穿着朴素简洁的小男孩拨开灌木钻入,他抱着一兜水果进洞,见洞里有人,冷不丁吃了一惊。
他独自在外营生很久了,这个山洞是他唯一的家。
可现在竟然被别人霸占了。
他气不过,捡起一颗石子砸过去,石子落到夏枫膝盖上,“嗙”一声又弹回来。
男孩的下巴“刷”得坠下来: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金钟罩铁布衫?
他凑上来,在夏枫身边左瞧瞧右看看,戳了戳她的皮肤。
温热的,还是软的。
莫非,是菩萨降世!
哗啦啦,他把怀里的水果一应倒在地上,围着夏枫排了一圈,光着脚丫子撒腿就跑。
不一会儿,他又折回来,手里捻着三根从隔壁城隍庙顺出来的檀香。他把一并偷来的香炉放在夏枫身前,举着三根香,虔诚得拜了三拜。
许了愿,男孩把香插进香炉,双手托起一颗果子举过头顶,闷头看着地,就等菩萨显灵,笑纳他的供奉。
……
四周寂静,唯有稀稀拉拉的虫鸣,和风吹草动的沙沙声。
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回应。
难道!是菩萨觉得他不虔诚?!
男孩“唉”一声叹,又撒腿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