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劝到:“去吧,不管是为着夫妻之情还是焕儿,做个告别吧。”
于是陛下来到了离尘宫。站在门口,他看着那道门,像是有千军万马跨越不过去。
良久,他还是推开那扇门,走了进去。
此时已经是夜幕拉开,华灯初掌,陛下慢慢走了进来,只见昏暗的油灯下,坐着一个苍老的妇人,几日不见,这李皇后竟已经衰败到如此模样。
可即便是这般模样,李皇后还是正襟危坐,她见到陛下来了,既不起身更不问候,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你来了。”
陛下也不计较这些,说道:“你见我要做什么?”
李皇后连句废话也没有,直奔主题:“我李家虽然顶梁柱没了,但剩下的人还在,也许你会株连九族,但总归还是有人不在这个范围的。难道这些年,我李家就没有养出几个死士吗。”
陛下问到:“你想怎样?”
李皇后幽幽说道:“二十多年前,你与楚王争位,当时你的兵马不多,胜算的可能不大。虽说太后是蜀中的郡主,娘家兵强马壮,也只敢徘徊在边界,若是进来助你,那楚王便会以你勾结蜀中反叛之名诛杀你。”
“你找到了我父亲,要李家助你,以联姻之事为保证。可到头来呢,你不过给了我贵妃之位,还是扶植苏婉然当了皇后。”
陛下听到这里分辩道:“我只说联姻,何曾许过后位。”
“当初你也是这样对我父亲说的。父亲一听只怪自己粗心被你钻了空子,只得作罢。可你初登大位,时局并不安稳,楚王的支持者仍然很多。当时太后劝陛下施仁政,宽待自己的兄弟,可您呢,暗地里又找到李家,希望楚王在去封地的路上能够除掉他。”
“当时我已经身怀六甲,父亲不为别的,就为了我才答应陛下的。陛下您亲自写下这桩交易,李家刺杀楚王,许我为皇后。可李家做下了这样的事,您却又食言了。”
陛下马上说道:“朕食言?你们李家除掉楚王了吗?你们没有做到,朕也就没法兑现承诺。这笔糊涂账让你们策划了十年,逼迫我立你为后,否则就公开这个协议。是你,是你们李家逼死了朕的婉然!”
李皇后听了这话突然激动地说:“我没有!是陛下你自己做的!”
陛下冷笑着说:“当日,我本有意立两位皇后,东西宫并立,可你李家不干,生生做出陷害婉然下毒的恶事。为了顾及你李家的颜面,朕按下这件事不查,宁愿委屈了婉然。”
李皇后怒目盯着皇上说:“我,我们李家,还有陛下何曾让苏姐姐去死了?都没有。我们只想让焕儿为储君。陛下您当时不是已经想好了吗,苏姐姐下毒你不查了,将错就错,让她降为宸妃,给了她和齐泽一块最好的封地。”
“臣妾猜想您是打算让她在封地做大,未来反攻回来吧。可惜啊,苏姐姐她不甘心,她用死设计了这十年的宫斗,十年的朝堂权谋,这皇宫没有忘记苏姐姐,这天启也没有忘记苏姐姐。苏姐姐啊苏姐姐,你真是我的好榜样,死了还有这么大能量,给自己的儿子铺设了看似凶险却无比坚固的道路。”
陛下听到这里,闭上眼睛:“你说吧,究竟如何?”
李皇后听了忽地严肃下来:“陛下要的是千秋盛名,没有污迹。臣妾要的是自己的儿子拥有锦绣前程。若陛下想保住自己的名声,就得用皇位来换。”
皇上听了这话,气得立刻指着李皇后说:“你,你好大的胆子!”
李皇后不理他说的话:“陛下,你只说答应与否。若答应,这个协议会随着臣妾的消失一起消失,若你不答应,那么咱们就各听天命吧。”
皇帝转过身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好,我答应。”
岂料李皇后又说:“口说无凭,你写一道圣旨吧。就当着我的面写,我要亲自看着,并且加盖玉玺。”
这李皇后学的聪明了,以前陛下总是能钻空子,这回她可是一点死角都不能留下了。
陛下转头看向成安:“取圣旨和玉玺来。”
成安听罢便匆忙去了。这边李皇后和陛下就等着,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李皇后默默起身,往屋内走去。
陛下看着她走路有些吃力,也不由得心软起来,问:“你干什么去?”
李皇后没有回头,只是缓慢地走着,然后说道:“口渴了,想去喝点水。”
陛下看着这个女人,两个人再怎么互相利用,也做了十多年的夫妻,还生育了孩子,李后虽然狠毒可恨,但毕竟没有害过自己,心里又可怜起她来,说道:“青蘅,他们苛待你吗?”
李皇后没有说话。陛下便向外面喊道:“该死的奴才,去端一壶上好的茶来。”
李皇后忽地回头,样子极为鬼魅,说了句:“还是来一壶好酒吧,我大行不远,烈酒好上路。”
陛下忽地心有万千酸楚,于是向外面吩咐道:“取上好的十里春。”
成公公拿着圣旨和玉玺回来时,正巧遇见小太监端着酒,便一并接了过来。
走进来后,将东西一并放在桌子上。这边陛下打开圣旨,成公公研磨。那边李皇后自己倒着酒喝了起来。
李皇后说道:“陛下可千万别写废太子,因为你废了太子也不代表登基的是我焕儿。陛下就直接写未来国君为齐焕即可。”
陛下和成公公马上抬头看了李皇后一眼,气归气,最后还是按照她的意思写了。然后加盖了玉玺。
陛下问:“可以了吗?”
李皇后说道:“我要陛下将此圣旨即刻颁布。”
陛下马上拍桌子怒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是陛下先欺负我,欺负我们李家的!”
陛下气得直哆嗦,一甩袖子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暴走,成安就跟在身后劝他不要动怒,保重龙体。
思来想去,最后陛下走到案前将圣旨递给成安:“去六部各处宣旨吧。”
“陛下,这~”成公公捧着圣旨有些犹疑。
“去吧。”陛下说道,成安这才拿着圣旨去了。
这边李皇后倒满了两杯酒笑了:“陛下是觉得以后有办法把这事情翻过来?”
“并不是。朕下这道圣旨,以后谁能担得起国之重任,全凭天意。外戚已除,朕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况且朕还有时间去考察他们兄弟。青蘅,你之所以没有让朕废太子,是不是想逼得他们兄弟互相残杀?”
“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李皇后毫不讳言。
陛下微微一笑:“朕也想看看,这权力的魔力大还是自小的亲情大。”
“哈哈哈,陛下,您和楚王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可我和楚王现在不也都相安无事吗。青蘅,你不用去死,你可以活着和我一起见证结果。朕可以安排你进皇家寺庙,会找人照顾你的衣食起居。你的余生会在平静中度过的。”
李皇后笑笑:“陛下,我想今夜后,你我此生就不会再见了。夫妻一场,我知道你并没有多喜欢我,但终究是相伴了这些年,我们就以酒结束这场孽缘吧。”说完举起了酒杯。
陛下看着她,也端起了另一个酒杯,二人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李皇后看着陛下说:“陛下慢走,我们今生就此别过。”
当夜发生了两件事:太子齐泽在没有被废的情况下,一道圣旨又确立了一个储君,这让朝臣们震惊不已。另一件事就是废后在冷宫中服毒自尽了。
而谁又能想到,齐泽和齐焕连夜进了京城,这一消息直接让两个人惊住了。齐泽不懂陛下是何意?
而齐焕先是失去李家军,再次失去母亲。他本想着回京后为母亲求情的,可现在他觉得自己的人生顷刻崩塌了。
齐泽看着齐焕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知道用什么话去劝慰他,两个人天亮的时候进宫了。
齐泽将虎符交给陛下,陛下看着两个儿子,对齐泽说:“你先退下吧。朕有话和焕儿说。”
齐泽便一个人回了东宫。
江绿枝已经在朝旭殿等候了,昨夜她听见这两个消息后,也是很震惊,当然李皇后的死倒不震惊,只是李皇后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让陛下写了这样一道圣旨并连夜宣布?这太诡异了。
江绿枝见到齐泽时,齐泽的脸色非常不好。数日的征战,兵变,加上之前被刺杀,昨夜的事等等,让齐泽看起来疲惫至极。
“殿下,你还好吧?”江绿枝过来问。
齐泽慢慢地坐下,拄着脑袋,一言不发。江绿枝便挨着他坐下,也不说话。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齐泽说:“我累了,帮我更衣。”
江绿枝赶紧帮他更换衣服,然后命人烧了洗澡水。
“殿下,去沐浴吧。”江绿枝说。
齐泽点点头:“你服侍我沐浴吧。”
“啊?”
“服侍我沐浴。”
“是。”
~
齐泽抱着江绿枝躺在床上,江绿枝问:“殿下睡得着吗?”
“你觉得昨夜的事是怎样的?”齐泽问。
江绿枝说:“在陛下去找李氏之前,我去过了,和她说了一些话。”
“都说了什么话?”
“也没什么,反正都是些攻心为上的话。不过,我提到了你的母后,我说苏皇后就算是去了也能给自己儿子铺设一条光明大道,而李家彻底完了,贤王能倚仗的只有陛下。会不会是这句话出了错呢?”
齐泽闭着眼睛听着,然后慢慢说道:“不会。李氏手上必然还有一张牌可打,否则你说什么也没用。这个事情只有父皇和李氏知晓。”
江绿枝说:“可我真的很好奇,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你少打听,能让父皇做出这种事的缘由,最好不要知道,否则你性命不保。”
江绿枝说道:“是,我不打听就是了。可眼下怎么办啊?这一国怎会有两个储君?”
“听天由命吧。这个皇位我不做也罢。”齐泽说,“李家亡了,李皇后死了,我的心里就顺畅了,至于什么江山社稷,对我而言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年我活得也很累。”
江绿枝听出了齐泽口中萌生了退意,便说了一句:“可你母后不是留给你两封信吗?只有你登基了才能看第二封啊,苏清歌要是知道最后登基的是齐焕,那她会自行毁了那封信的。”
齐泽叹口气说到:“母后的那封信里究竟写了什么啊。”
“必定写了一些隐秘之事,没准儿皇上的秘密就在其中。”江绿枝说。
“可我真的不想和五弟争什么。”
“行了殿下,那就顺其自然好了。”
另一边齐焕失魂落魄地从御书房走了出来,他知道了太多真相,这些真相犹如万箭穿心一般令人痛苦。
他不知道该怪谁,他的父皇和母后各有立场,曾经的一切顷刻间灰飞烟灭了,以后的他怎么面对这座宫城?
他踉踉跄跄地出了宫,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该去哪里。走了不知多久,七拐八绕地在一家高门大院前的树下晕了过去。
而闭眼前,影影绰绰看见一个人走了过来。
“贤王?殿下,你醒醒啊,你不能躺在这里睡呀。”
这个人正是苏嫣然,而此处是苏府的后门。
苏嫣然四下看了看,没人,只好扶起了齐焕……
第77章 帝令
宫廷乱,人心惶惶不可安。本以为李家倒台了,李后死了,储位已经毫无悬念,可现在一切似乎进入了新一轮的较量中。
不管是太子一队还是贤王身边的人,各自依旧寸步不让。然而呢,贤王在这个时候不见了,前朝后宫真是乱作一团。
在大家都在寻找贤王的时候,东宫也不太平。
这天,江绿枝正喝着茶,就听见外面一阵骚乱,有人大喊:“江良娣呢,你给我出来!”
江绿枝马上放下茶杯问:“外面是谁在大呼小叫的?”
小红跑进来对江绿枝和秋叶说:“不好了,苏二公子提剑杀来了,这会儿已经惊动了侍卫,恐怕太子也要知道了。”
江绿枝哎呀一声,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那张良娣之死~
“秋叶,你去把苏瑾丰请进来,就说请他听内情。”
“是。”秋叶赶紧出去了,到了院中,她拉住激动的苏瑾丰,在耳边嘀咕了几句,苏瑾丰便安静下来跟着进门了。
“江良娣,这是怎么回事?”苏瑾丰问。
江绿枝赶紧解释说:“张小姐假死被我另行安排了。”
“安排到哪里去了?”苏瑾丰问。
江绿枝说:“当日你们出征后,我便安排张小姐生病,假死,棺椁抬出后,便在中途来了个金蝉脱壳。现下她在京城大街四十华里胡同,身份是大户家的孤女,待字闺中,银钱无数。二公子,路我给你铺好了,剩下的得你自己走。”
苏瑾丰一时间感激涕零,一抱拳:“谢良娣为我和婷芳筹谋,如此大恩,感激不尽。”
江绿枝刚要说话,便听得一句:“什么感激不尽?”
齐泽进来了,正好把两个人堵在了屋中。齐泽问:“你们在干嘛?瑾丰,你为何提剑到月华殿?你们给我说清楚。”
江绿枝和苏瑾丰对视了一眼,知道瞒不住了,于是江绿枝便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苏瑾丰当场就跪下了。
齐泽出奇地平静,他知道张良娣心里是有喜欢的人的,却怎么也没想到是苏瑾丰,如今这局势已经不用再拉拢谁了,便由得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齐泽便说:“这事本宫不计较,苏家和张家自己去办吧。不过不要太张扬,毕竟这张良娣是父皇亲赐的,这可是欺君之罪。”
苏瑾丰连忙说道:“属下明白,自当小心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