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司佟梧彻夜未归,佟府上下如坐针毡。
待圣旨到达佟府,佟萧与佟伊二人,便被一众士兵“架”了出去,直抵皇宫。
一路上,遇着同样被“架”着走的朝堂好友,还要在空中相互寒暄:“贵安啊?”
“家人具安。”
有平日里不对付的,如今大难临头,一齐被扛着入宫。于两士兵肩上对视一眼,大老爷们间泪眼婆娑,哭得跟个娘们似的。
此次朝会内容,直至夕阳西下,也未曾流出半点音讯。
绑声四响,佟萧、佟伊更是彻夜未归。
全京城都在惶惶不安的时候,有一个人,最惶惶不安。
佟陆陆一回夏至院,便将“保命宝典”翻将出来,细细对日期。
如今这江山易主,较之《东秦》中所著,足足提前了半年,全因白盏辛与邹曲临战况比《东秦》激烈,白盏辛以原书中快两倍的速度拿下了邹曲临。
咬着指甲,佟陆陆思索一番。
一想到大好的春光即将一去不复返,心头就揪痛。
她将早前准备好的一沓纸拿出来细细整理,压成册放在显眼的位置。
这是佟陆陆之前闷在家里憋出的极冗长、全是废话的万字遗书,自认为字字珠玑,还劝说爹爹娘亲要尽快将二姐姐、三姐姐嫁出去。
信中有言:邹曲临如今虽战败被俘,但新帝爱才,终会将其收入麾下,故而三姐姐可嫁予邹曲临。如今江山易主,小六因知晓自身命运,不得连累家人,更不想屈服。小六不孝,决意离去,望爹爹娘亲珍重。
她还特意准备了一封信给三姐姐,也放在一旁,均是祝福她与邹曲临之类的话,要她保重身子。
“你要走?”
韩澈如今也十五岁了,比佟陆陆高出一个头。
他斜倚在门框上,嘴里叼着香草,多年的痞里痞气依旧洗不掉,“我跟姐姐一起。”
“当然了,你不跟我一起,我怎么走。”佟陆陆从抽屉里拿出准备已久的盘缠干粮,利落将包袱背上。
春枝被唤来,见此情景大骇,“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春枝,咱们先离开,其他什么事儿路上说!”佟陆陆拉住春枝,却被对方反制。
春枝哭道:“小姐,您这是要离家出走?小姐,你可不能再这么闹了,要是被老爷夫人知道……”
“我也是不得已,快快快趁着天还没亮一起走,别磨蹭。”
“小姐!”
春枝“噗通”跪下,拽住佟陆陆的裙角不放,“你若走了,大夫人岂能安心,届时日日以泪洗面,如何安度后日?”
“哎呀娘亲不会怎么样的,你若不走,我就要走了,我才不要在皇宫养老呢!”佟陆陆气急直跺脚,连忙将春枝拉起来,“春枝,咱们就当去环游东秦,溜达一圈不就回来了吗。”
春枝无奈,只抽泣不停,“若小姐执意要走……春枝亦走。”
三人最终达成共识,韩澈背着春枝跳墙,佟陆陆背着包袱,依然如猴般灵活,只几下就上了树,一跃上墙,吱溜由外滑下。
自由就在眼前!
自由在向她招手!
佟陆陆极度兴奋,为自己要逃离命运明着乐呵。
月夜里,万巷无人的京城,独她边走边跳,边跳便跑,一路嬉笑,像个二傻子。
韩澈与春枝跟在她身后,一个跟着笑,一个跟着哭。
她佟陆陆的春天,来了!
“哎呀!”
太过兴奋的佟陆陆猛地一头撞上个柱子,一下被弹开,跌坐在地疼得屁股开花。
她忍痛揉肉,被韩澈扶起,忿忿瞪过去。
这柱子是个黑衣之人,他浑身上下遮的严实,仅有一双眼露在外面,像个抢银行的。
“你丫的不长眼啊!刺客还是小偷啊,弄得跟皮蛋似的,怎么一点职业修养都没有,横冲直撞!”
横冲直撞的分明是你吧!
那黑衣人无语相对,只站定向她使眼色。他觉得自己眼里一番“环公子上下三年奋斗发家史”,已统统确切地传达给佟陆陆了。
佟陆陆皱眉别头,屏蔽万千信息,只觉这人不仅头脑有毛病,眼睛还不好使。
她欲带着二人绕开,那黑衣人忽一手攫住她的肩,烤乳猪一样将她拽起来翻了个身,扛上肩就要带走。
韩澈旋即回首,一手抓住黑衣人的臂膀,黑衣人神色一凛,二人竟激烈打斗起来。
佟陆陆惊奇:感情韩澈这小子平时小打小闹均是让着她的?
她身边的人,怎么都喜欢隐藏武功啊。
打着打着,黑衣人跃上屋顶,韩澈跟上,二人便一会儿楼上打,一会儿地上打,一会儿飞在空中打。
佟陆陆被转来转去,头晕目眩,直呼想吐,“别打了别打了,我回家还不行么……”
韩澈拽住佟陆陆的脚,将她拉下,那黑衣人又用手臂夹住佟陆陆的头,一时间僵持不下。
“大兄弟,大兄弟,头疼,我把手给你行不。”佟陆陆连忙将双手交付给黑衣人,疼得龇牙咧嘴,“大爷的,疼死本小姐了!”
只当自己是被埋伏了,佟陆陆暗自叫苦。
可这世上谁会埋伏她?这黑衣人抢她一个弱质女子作甚,难不成她俩有仇?
二人不停,必得争个输赢,黑衣人非要把佟陆陆带走,那方向像是佟家。没错,这丫的要把她带回家。
韩澈不让,“放开姐姐!否则我定不饶你!”
佟陆陆哀嚎:“你俩都放开吧,我求求你们了!”
“住手!”
佟陆陆哭唧唧地睁眼,正对上一队人马,领头的是她爹爹,说话的是她哥哥。
黑衣人见状,连忙撒手跑路。佟陆陆脸“噗”一声着地,陷入一片泥中。
佟府,客厅。
连夜开第三次家庭会议。
第一次,是因为佟陆陆误在邹王府踩了一脚的屎,第二次,是因为佟陆陆象姑馆一展歌喉,这第三次,是因为她离家出走不成,还吃了一脸泥。
阅过那万字遗书,佟萧用力将其扔在地上,气得上下唇打架。
佟杉姗将属于她的那封信收好,同情地望着佟陆陆,心中疼惜。
佟钟儿则是歪坐一旁,笑着要看佟陆陆的热闹。
“爹爹,哥,陆陆不想入宫!”佟陆陆豁出去了,哭着大吼,“陆陆这么多年,潇洒自由,若是入了宫,我不如自缢!我不想不到二十岁就英年早婚,您也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英年早婚?
佟司佟梧一旁窃笑,佟伊只觉头疼,眼底却有一丝不忍:“家里又不只你一个妹妹,你怎的就知道会轮到你?再者,陛下会看上你?我且认为这是个笑话。”
佟司佟梧往死里死憋住笑,转身背对众人,忍得肩抖。
可恶,佟陆陆心头一股恶气,忽起身言:“我佟陆陆,一人做事一人当,即是我的锅,我也绝不连累佟家,只是我不愿服命!既不让我走,我今后干了什么,爹爹都不能罚我!”
“不肖女!如此,为父便应了你,但你今日,须得受罚!来人,取家法,打这不肖女二十杖!”佟萧一掌拍向桌案,头上的“灰包子”都差点儿散了架。
闻言,满座皆惊,就连佟司佟梧也立定站好,不敢多言。
佟陆陆挺胸道:“受罚就受罚!”
毕竟是女儿家,一身细皮嫩肉,怎受得起二十杖。
如此笞刑,用在自家人身上,前所未有。
宛英吓得脸色苍白,恍惚下跪:“老爷,老爷!陆陆虽狂妄,但她也没大的错处,您就绕过她一回吧!”
佟杉姗连忙跪下磕头:“爹爹,使不得啊!陆陆虽比姐妹们强些,也经不住二十杖啊!”
“拖出去!”
没被打过的佟陆陆尚且不知这二十杖是个什么分量,韩澈欲要动手,被她一瞪,生生缩回去。
院子里摆上两个长凳,家丁们把佟陆陆架在上面,让她好好扒着凳子。
佟陆陆趴着,只觉得好似要往屁股上扎针似的,下身微凉。
怎么办,她好像有点后悔了。
啪!
一杖下来,挨板子似的,佟陆陆表情痛苦,登时五官抽象,龇牙咧嘴,“哎哟”一声:这么疼的嘛!
屋里传来宛英与佟杉姗的哭声,佟陆陆不愿服软,生生硬抗下来。
“哎哟!”
“唉呀妈呀!”
“哦吼!”
“你丫的轻一点!”
“我记住你了!”
佟萧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闭眼沉思早前的见闻。
今日殿上,新帝赏罚分明。
那些战功彪炳的将士们,例封燕肇祯为燕王、封魏宁为上柱国,金银领地,不惜均赏。
奺岚公主被安置于长宁宫,齐王明轩与世子邹曲临则被看押起来。虽派人数次劝说,但二人坚不归附,实属愚忠。
一应封赏嘉奖完毕,已至午时。众臣饿得肚子咕咕直叫,上面又发声了。
“佟太傅。”上座的帝王沉声唤道,“佟侍郎。”
佟萧与佟伊颤栗一阵,低头上前。
“朕早闻你二人之才,颇为敬佩,今你二人亦无罪过,于两代帝王,忠心耿耿,于两世江山百姓,亦廉洁有治,造福万民。今,封佟萧为丞相,辅佐朕治理江山。封佟伊为太傅兼太史,与朕同理国事、编修史册。”
二人跪拜谢恩,却听座上之人继道:“宣,佟司佟梧觐见。”
一头雾水地望着佟司佟梧笑嘻嘻走进来,父子俩对视一眼,恨不得把这两个顽皮不下于佟陆陆的娃儿逮回去一顿毒打,让他们好好长点记性。
“佟司佟梧开国有功,早前亦协助朕良多。封二人为左右散骑常侍,准御前带刀。”
四人一同叩谢。
众人以为可以暂歇开饭了,陛下忽勾唇轻笑,对堂下新晋的佟丞相道:“佟丞相留下,朕还有要事,须得和佟丞相商议。”
佟伊在宫门外等候,佟萧这小老头则迈着步子,跟在太监小福生身后,哆哆嗦嗦步入皇帝的正崇殿。
殿上,白盏辛背对着他,双手背于身后。
他盯着龙椅上精致华美的绣纹,思及早年一席玄衣上丑得不堪入目的“蜈蚣”,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佟丞相,翌日携令爱六小姐前来觐见,朝堂之上,朕与她尚有余旧,须得清算。”
余旧?清算?和佟陆陆?在朝堂上?
如遭白日雷殛,佟萧心里咯噔一下,就差没直直晕倒在殿上。他家那小六,平日里飞扬跋扈,干多了蠢事,也不知是哪一件得罪了当今圣上。
按照她的性子,早前在圣上脸上抹泥巴都有可能。
眼前之人,战场上明眼可见的乖戾暴虐,她怕要小命休矣!
一时没喘过气,佟萧木然磕头应声“遵命”。
皇皇圣恩照拂而下,年轻的帝王强行沉住声音,轻挑眉梢问:“令爱近年来,有何卓越壮举?”
卓越壮举?
他惨白着脸,瑟瑟发抖,有一搭没一搭地为自家那只猴头儿“编纂”着莫须有的“成就”,心思却早已飘到了佟府。
待他回府,他定要把那个猴儿痛打一顿!
打得她爬也爬不进大殿!
第22章 觐见新帝
佟陆陆可惨。
她遭罪挨了二十大板,硬气地爬起来,非要碍着面子向佟萧展示自己的桀骜不驯。
佟萧一瞅,这猢狲竟然还能站起来?真真是皮糙肉厚!
他心道她定是早前闯下了滔天祸端才让陛下铭记在心,故而决不能让她进殿,否则真真是爱女一去不复返。
护女心切的佟萧忙起身,气得哆哆嗦嗦,直跑进院子。
他拎起雄赳赳气昂昂的佟陆陆,一把将她扔到长椅上,“我看你还是不知悔改!打,给我再打十板子,打到她爬不起来为止!”
爹爹疯了!
佟陆陆登时哇哇大哭起来:“娘,大哥,三姐姐!苍了天了,爹爹疯了!”
终于,佟陆陆屁股开花,再起不能。
她只得整日卧床,由春枝和韩澈伺候着,吃粥养身。
“你可都改了吧,爹爹这次是真的火了。”佟杉姗来看她,不忍望她屁股上殷红红的一块,气叹了一口复一口,“我前日……去狱中探望曲临……他易发消瘦了……”
言及此,佟杉姗泪眼婆娑起来,“你说他为何拒不归附呢?”
佟陆陆未曾清洗的脸埋在特意让春枝缝制的软软枕头里,须臾,才抬起来瞅那哭成泪人的三姐姐。
一向坐卧无相、言语狂悖的她,如今偃旗息鼓,顶着俩黑眼圈喃喃:“谁知道他,从他莫名其妙提亲开始,脑子就锈了,现今可能锈透了,通了个大洞灌风了吧。”
“陆陆……待你痊愈,便去看看他吧……”
“好,都依你。”佟陆陆埋头入枕,恨得牙痒痒,“我现在,锋芒在股,自顾不暇。真不知爹爹是怎么了……”
佟杉姗垂眸,拿起扇子,为她轻扇清风以缓疼痛,“陆陆,他们不让我告诉你……但……据闻,是圣上要召见你,似是你往日做了许多狂悖之事,其中有几件得罪到他。爹爹为了护你,方将你打至如今这模样。”
“什么?”佟陆陆震惊,她匆遽起身,疼得龇牙咧嘴,眼角落泪,“新帝要召见我?”
这么快!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但那新帝好巧不巧,偏偏要点名召见她作甚?
不等过脑子思考,佟陆陆便做了个决定。她要彻底把自己的名声搞臭,臭到等她痊愈能上殿觐见时,那新帝都不想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