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身于穷乡僻壤,未见过大世面,本来处处小心翼翼地藏拙,可是很快便发现,心地纯善的安歌从不介意贫与富,仅关心事物是否新奇有趣。
凌青云提及父母是做灯笼的工匠,旁人听来便知家境苦寒,品德不佳之徒往往因此而轻视甚至欺辱他。
安歌全然不懂世俗之事,问道:“你家做的是琉璃灯笼还是绢纱灯笼?”
“多为普通的纸灯笼,偶尔会用到绢纱,我们镇最有名的工艺品是走马灯,其中最为精美灯的会送往皇宫与王亲贵族的府宅。”
“走马灯是什么样子的,我还从来没见过呢。”
安歌纯澈的眼眸不沾纤尘,美好如星辰,凌青云痴痴凝望,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倏而又出现一只不安分的小鹿在没头没脑地乱撞,回神后才用手比划着细致解释道——
“走马灯的灯罩中有轮转,其内是立轴,立轴的上面装着一个纸质的叶轮,其外有吊着几根细铁丝的薄纱,铁丝上面粘着各色图案的剪纸,灯内的蜡烛点燃之时,转轮中的空气会被加热,依靠热空气的上腾,叶轮就会转动起来,灯上最早常画武将骑马图,转动时看起来好像是几个人正在你追我赶,故名为走马灯。”
安歌惊叹道:“灯不依靠法术也可以自己转动吗,太神奇了,人间原来这么有意思!你真的好厉害,讲起灯笼来头头是道!”
所有男人都喜欢被恭维,越是自卑的男人越享受恭维与夸赞,凌青云又显摆了一把:“有不少古诗文夸赞过走马灯,比如‘若沙戏影灯,马骑人物,旋转如飞’,再比如‘映光鱼隐现,转影骑纵横’。”
安歌愈加神往:“你一定会做走马灯吧,可不可以教教我?”
凌青云犹犹豫豫道:“你…你是想送给林泽吗?”
安歌微微噘嘴道:“他那个人无趣得很,一颗心都扑在学道修仙之上,才不会对灯笼之类的小玩意儿感兴趣,我是做给自己玩的。”
北枳未能看透凌青云的小心思,仅想为暮亭亲手制一盏灯以表心意,同样兴致盎然。
凌青云不禁为难:“可是…华胥山中没有制作走马灯的工具和材料。”
冤家路窄,情敌也不例外,绿帽王恰在此刻而来,安歌便招了招手唤他前来:“我想向青云学做灯笼,你能不能想想办法从人间买些工具?”
林泽点头道:“可以,列个单子给我就好。”
“太棒了!”
安歌欣然拍手,笑容灿胜朝阳:“青云你再讲讲走马灯的样式,我要做最漂亮的灯笼!”
林泽对此无甚兴趣,便至竹林深处继续修炼仙术。
楚灵犀着实看不下眼,明知是徒劳,却依旧忍不住追在这个傻缺的后面骂道——
“绿帽大傻子,你太缺心眼了吧,媳妇儿重要还是修仙重要!你鞍前马后地采买灯笼材料,纯粹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白长了牛一样的大眼睛,眼力还比不过瞎子!”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陈晓频频回头瞧着相谈甚欢的安歌与凌青云,委婉道:“你该多花点时间陪一陪安歌,即便是青梅竹马的感情,也需要用心维护。”
“她还是小孩子脾气,对于法术与道经不甚上心,就喜欢各式各样新奇的玩意儿,经常嫌弃我说的话题沉闷。”
陈晓继续旁敲侧击:“姑娘家总归是要长大的,你多用心教一教。”
林泽越琢磨他的话越觉得别扭:“教长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晓不好乱讲,只能以家人为例:“我娘有一句至理名言,男女无论是情侣还是夫妻,推心置腹的坦诚交流永远要摆在第一位,不然很容易同床异梦。”
“同床…异梦?”
好好的一个成语,拆分开来就容易引人浮想联翩,林泽寡淡的脸更冷几分:“神族大多百岁之后才会成婚,我和安歌来华胥的目的不是谈情说爱,而是学习修仙,不要用你浅薄猥琐的思想来评价我们的感情!”
陈晓苦口婆心:“一百年的时间太漫长,保不齐中间出什么岔子…”
傻林泽仍未意识到问题所在:“在你眼中,我是朝三暮四的薄情之人吗?”
陈晓陷入纠结,不得已彻底放弃:“我…我纯属胡言乱语…你别多想…可也不能少想…算了…你爱想不想…”
旁观的楚灵犀讲出神评论——“世间那么多颜色的帽子,只有绿色与你最配哦!”
第200章 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
楚灵犀昏昏沉沉地苏醒,见悬丝事精安皓白坐在床边托腮发呆,神情像极了闺怨诗中描述的怨妇。
“你丧着脸干什么,没能成功治死我,是不是很遗憾?”
安皓白转指施法,收回她手臂处的银针,无精打采道:“祸害活万年,你死不了。”
“可不可以换一位大夫为我诊治?”
“你干脆自生自灭吧。”
说话间安皓白便要起身,楚灵犀扯住他的袖子,说道:“我并非质疑你的医术,只是担心你的精神状态。”
安皓白猝然甩袖:“我的事无需你瞎操心!”
“你的苦瓜脸上写满‘生无可恋’四个大字,被你这样的大夫诊治,我仿佛能看到阎王爷正在不远处热情招手。”
楚灵犀周身乏力,扶着床沿坐起身,继续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然后再帮你出招解决,不是姑奶奶吹牛,天下就没有我平不了的事儿!”
她这时才注意到坐在角落茶案旁的景宇,疑惑询问:“你的任务不是保护柏诚吗,闲在这里做什么?”
景宇合上书卷道:“柏诚明日大婚,柏府里里外外安插了数十位暗探,我无需再保护那个铁憨憨。”
楚灵犀十分兴奋:“明日就成亲,效率真高!幸亏我醒来的及时,多睡一天岂不是错过了热闹!”
安皓白以纵物术将药碗送到她身边,暗戳戳地耍脾气,滚烫的药汤溅出几滴,正落在妖女的手背上。
楚灵犀不在意小伤小痛,随意地在锦被上蹭了蹭手,着实不解事精发哪门子脾气——
“柏诚娶妻大喜,你身为他的好兄弟,应同贺同乐,干嘛拉着一张臭驴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抢了你喜欢的姑娘呢。”
“何喜之有!”
安皓白的怒火彻底爆发:“如果阿澜是仙族探子,柏诚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都怪你这不择手段的妖女,生生把柏诚推入了虎口!”
楚灵犀驳斥他的杞人忧天之念:“魔族暗探不是吃素的,必然里外三层重重设防,阿澜一旦露出狐狸尾巴,定会被当场擒获,而且铁憨憨柏诚不是彻头彻尾的傻子,身为历经沙场的战将,他即使暂时被情爱迷惑双眼,关键时刻也能爆发自保小宇宙,不会轻易送命。”
景宇赞同妖女的观点,劝慰事精:“她讲的有道理,你不必过于担心。”
安皓白忐忑的心无药可医:“你好好想想柏诚试穿新郎服时那缺心眼的傻乐模样,他恨不能亲手把性命送给阿澜!”
“为情所困的人不计其数,为情而死的人寥寥无几,柏诚不是悲悲戚戚的多情书生,而是憨大楞粗的糙老爷们儿,他顶多是被美人计蒙了心窍,不可能为小情小爱赔上性命。”
楚灵犀讲的口干舌燥,腹中咕咕作响:“我饿了,要吃火锅,一个川味鸳鸯锅,一个拨霞供!”
景宇对于美食无甚兴趣,不大了解其他三界的饮食:“拨霞供…是什么?”
“拨霞供是凡间豫州的传统名菜,翻译成大白话就是野兔肉涮锅。”
吃货楚灵犀普及美味佳肴小知识:“嫩兔肉翻腾在浓白的骨汤之中,色泽宛如云霞,故而名为拨霞供,还曾有人专门为此作诗,‘浪涌晴江雪,风翻照晚霞’,你们听过之后有没有口水横流三千尺!”
景宇深觉她矫情,没好气道:“区区一顿饭,还得专门派人前往凡间筹备,你点些魔宫御膳房里有的东西行不行?”
“我人生中唯一不可以随便的就是吃!”
楚灵犀端起傲娇宠妃的架子:“如果半个时辰后本宫吃不到合心意的火锅,就去尊上面前告你的黑状!”
景宇恨恨咬牙:“脸皮厚比城墙,真不知魔尊为何会被你这样的女人迷惑!”
楚灵犀冲他抛了个极其不正经的媚眼:“不要盯着我,否则你也会爱上我。”
景宇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胃中翻江倒海地恶心,他永远无法应对妖女毫无底线的阴招,不得不吩咐侍婢准备美食。
楚灵犀补充道:“我爱吃灵鹿肉和羊肉,不要切的太薄,还要鹅肠、蹄筋、毛肚、牛百叶!”
景宇质问道:“你把魔宫当成是自家的后厨了吗?”
楚灵犀故意气他:“假如花自己的钱,我可不舍得浪费,全因傍上了财大气粗的魔尊,才有如今胡吃海喝、纸醉金迷的好日子~”
景宇抬臂怒指:“你竟敢把尊上当冤大头坑!”
安皓白拦阻道:“妖女点菜的风格一贯如此,尊上乐意宠着她,你何必为此等小事动气。”
景宇愤然诅咒:“四界千秋万代,从没有一位嚣张跋扈的宠妃有好下场!”
楚灵犀耸了耸肩,满不在乎道:“姑奶奶的魂灵是妖女战神,皮囊是上仙柳芽,宠妃柳楚不过是虚假人设罢了,你的谩骂诅咒全无意义。”
她下床摇晃着脖颈下床,稍稍活动筋骨,嘚嘚瑟瑟地说道:“免费教你一招,其实骂战与打仗相同,找准目标后才可以进攻,不可像无头苍蝇一般乱骂乱叮。”
景宇肃声警告道:“你不仅在魔宫之中兴风作浪,还把我坑成了柏诚的小跟班,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你好自为之!”
楚灵犀一门心思和他对着干:“我偏就不收敛,有本事你咬我啊!”
面对闹剧,安皓白烦不胜烦:“是不是要把魔尊请来,你俩才肯消停!”
景宇不屑地“哼”了一声,妖女战神以更重的声音鄙视回应,而后两人双双将头扭向另一侧,像极了相互赌气的熊孩子。
两个热气腾腾的火锅送上桌,楚灵犀亲为安皓白调酱汁,麻酱、青红椒与鲜菇肉碎混合,再淋上几滴椒麻油与美酒,单瞧颜色便勾人食欲——
“俗话说得好,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吃两顿,尝尝我的独家秘制蘸肉酱,专治不开心,保你入口展笑颜。”
她挑衅地瞟了一眼刚刚落座的冤家:“景少将既然看我不顺眼,不如就在边上饿着,我吃你看,别有一番滋味。”
“我吃魔界的饭,与你有何相干!”
景宇夹起一块还未全熟的肉片,忿而放入嘴中,舌头差点被烫出水泡,可是为了面子又不好吐出来,唯有忍痛吞了下去,脸色极为难看。
第201章 集可爱与美味于一身的小兔叽
美食无法完全堵上楚灵犀的嘴,她边吃边大发感慨——
“小兔叽,集可爱与美味于一身的小兔叽。”
“小羊羔,集可爱与美味于一身的小羊羔。”
“小鹿鹿,集可爱与美味于一身的小鹿鹿。”
“鹅鹅鹅,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肠儿长又脆。”
“牛儿你的全身都是宝,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好吃。”
景宇重重拍下筷子:“食不言寝不语,吃饭就好好吃饭,不要碎嘴念叨!”
安皓白的胃口荡然无存:“妖女你的心理严重扭曲变态,吃肉就吃单纯肉,为什么要提起动物生前的可爱,你还下得去嘴吗?”
“你怼人时字字带刺、句句见血,待小动物却心存怜悯,这样的三观难道不扭曲吗?”
楚灵犀把悬丝事精碗中的肉都夹到了自己的盘中:“世间万物既混沌又矛盾,只有与矛盾共生共存,才能够从诸多矛盾中破局而出。”
景宇讽刺道:“你不止会编造谎话,还会编造深奥哲理,真了不起!”
楚灵犀怔了怔,由衷自夸道:“我的确了不起,灵光乍现道出至理名言,返回头去想想,连自己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或许我命中注定就是思想界的伟人,听我一席话,胜读百年书。”
景宇竭力压制掀翻饭桌的冲动:“你是敌方派来的奸细,目的是通过自恋恶心死我们,对不对?”
“你的脑洞比我更大,女娲娘娘都补不上。”
楚灵犀向他竖了竖大拇指,夹着鹅肠在锅中起起落落,嘴里还振振有词地数数。
景宇越看妖女战神越不顺眼:“你好歹是楚州的长公主,连吃有吃相都做不到吗,筷子可不可以不要总在锅里搅来搅去,让其他人怎么吃?”
“没文化真可怕!鹅肠的精髓是脆,绝不可以粗暴地抛进锅中煮,秘诀是七上八下,少一下则生,多一下则老,不信你就尝一尝。”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楚灵犀将火候正好的鹅肠放入他的碟中,做出请的手势。
景宇拒绝:“我不吃这些杂七杂八的内脏!”
“一片好心喂了狗!”
楚灵犀津津有味地品尝,还刻意吧唧着嘴:“在规矩和美味之间,我果断选择美味,不脆的鹅肠完全没有生命力,那只鹅也死的毫无价值,它在九泉之下不会瞑目的!”
“你又不是鹅,怎会知道鹅瞑不瞑目!”
古有庄子与惠子辩论鱼儿是否欢乐,今有妖女与景宇争辩鸭子能否瞑目,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楚灵犀再次生造哲理:“最美的缘分得益于恰到好处的时机,生时应在最美的年华相知,死后应在最好的火候入口,才不枉上苍冥冥之中的安排,言至此处,我不禁想吟诗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