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兄弟也已经碰了好几次壁,所以不以为然。
只是看他这模样,心中难免有些不虞,都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还跟他们装什么假清高?
只不过看他周身气场不凡,举手投足之间与旁人俨然比壁垒分明,想必出身不俗。
本想搭条线,日后互相照应一下,如今看来这男人眼皮子高得很,日后怕是要大吃苦头。
“快些!”一张简单的桌子,一道临时搭建的窝棚,一个五大三粗的工头正大声呵斥着后面的人,“往前面走一些!”
轮到宋寒时的时候,工头多看了他几眼,怔了一瞬,倒是也没说什么,给他扔了一张牌子,“去那边领东西!”
宋寒时面无表情地捡了过来,随着队伍走到了另一处。
不多时,人群尽头传来一阵旁的声音,所有人都转头往那边看过去——
便看到一对骑着马的人从这边而过,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恭恭敬敬不敢造次。
“听闻这一次是皇上亲自来监工,务必要将灵渠用最快的时间修好……”
“如若是这样的话,那我们不就要吃大亏?”
“别想了,就算皇上不来,这边的管控也十分严格,兴许来了之后这些工头还不会像先前那样徇私枉法!”
“你可不知道,这里天大地大工头最大,以前山高皇帝远的,就那个刚才那个发牌的看见没有?随随便便就能打死人……”
下面的人窃窃私语,那工头立刻呵斥了一声,“那头的在说什么?”
人群立刻就安静下来。
宋寒时没说话,只看了他们几眼,不声不响地在一旁。
那几个交头接耳的人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
着实是他周身的气场与旁人格格不入,只是站在那里就十分引人注目,那些人心里便存了别的心思,倒也没有表现出来。
此时,营地中。
萧屿骑着马飞快抵达,帐中的人早就候在此处,见他过来立马跪下,“参见皇上。”
萧屿翻身下马,眉目间仿佛常年含着寒霜,周身也萦绕着不怒自威的气场,淡漠的眼神扫过他们,“人到了?”
“回禀皇上,应当快了。”
闻言,男人肃穆的神情似乎有了缓和,“嗯。”
话毕,他便转身离开了营帐,又径直上马,扬长而去。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也只得跟了上去。
他们怎么觉得,他们皇上对这个远方来客着实上心?
车马缓缓停下。
夏倚照看着熟悉的地界,心中感慨万千。
她掀开帘子,径直落了地,才发现前方早就已经有人等着她——
那人竟是……萧屿?
夏倚照愣住,眼睁睁看到男人打马到她跟前,随即停住。
一袭玄色的便装衬得身形高大,长身玉立,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来了?”
夏倚照顿了片刻,而后才本能地应了一声,“嗯。”
她一副呆住的样子,萧屿莫名看得心情大好,嘴角扬起微小的弧度,“看傻了?”
夏倚照这才反应过来,敛了神情,朝他行礼,“没想到皇上会亲自过来迎接……”
这是在萧国,不可再像先前那般肆意,萧屿身后还跟着人,自然不能落了礼数。
萧屿也缓缓淡了眸色,收回视线望着前方,“不是来迎接你,有事路过,顺便看看你何时抵达。”
身后匆匆跟来的人:“……?”
第68章 直白 朕想要你
从皇城一路到大渠, 快马加鞭,这的确是挺“顺便”的。
身后那些人暂时知道鹿晗方太说的那些话有几分水分,但也都低着头不敢说些什么。
夏倚照环视了一圈, 觉得萧屿有些莫名,只谨慎地打量他几眼, 什么都没说。
萧屿轻咳了一声, “愣着做什么, 今日为你接风洗尘, 过来。”
夏倚照这才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知道她要过来,萧屿早就已经为她准备好了住处。
夏倚照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迎接, 便随口问了一句,“皇上也会一道修筑灵渠吗?”
萧屿闻言看了她一眼,“难道光凭你一个人?”
夏倚照一顿, 没说话, 抿了一下嘴角。
这人怎么回事,三句话里两句都在呛她, 她也没做什么事情惹他不高兴吧?
既然是来做事的,夏倚照也并未多矫情, 默不作声跟在萧屿身后,听从他的安排。
行了片刻之后,他们抵达了一处院落。
隔着一条长河,这座院落远远矗立, 不远处还有另一处宅子, 一眼便看得出是萧屿落脚的地方,往四处看去,也就这一片的宅子位置最好。
而在河的另一侧, 便是那些工人聚集的地方,矮小的屋子密密麻麻,被这条河流划出泾渭分明的壁垒。
再看回来面前这处院落,是单独为夏倚照开辟出来的一处地方,离得不远不近,不算很气派,却是宽敞舒适。
夏倚照看了几眼,倒是很满意,一进来便在院子中矗立了片刻。
萧屿在她身后进来,身后的那些人都停在院外,没有进来打扰他们。
“你这次过来,身边一个人都没带?”
男人的声音响在身后,夏倚照没说话,将一旁的行李随意放在石桌上,点了点头,“没必要带过来。”
萧屿闻言看向她,眼神闪烁片刻,“为何不在身边?总得有两个信得过的丫鬟。”
夏倚照神情似乎有些复杂,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没必要。”
还是原来同样的答案,却参杂了一些莫名的情绪。
男人应了一声,没再提起。
夏倚照松了口气,回身看向他,“皇上安排的地方,臣十分满意,谢皇上隆恩。”
并不是她不想带丫鬟过来,而是真的没必要。
她本来就不能够轻易地相信别人,在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自然越发不会将信任轻易地托付给任何人。
这一次抵达萧国,更是一个人只身前来。
她不想让自己的生命中再出现过多的牵挂,那些东西只会让她失去判断,变得越来越弱。
萧屿“嗯”了一声,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你就带了这些东西?”
顺着他的视线,夏倚照往石桌的方向看过去,行李的确有些少,笑了,“多谢皇上关心,不过已经很足够了。”
萧屿:“嗯。”
一阵无言。
夏倚照看着他,略微尴尬,忍不住轻咳了一声,“皇上?”
萧屿抬眸望向她,“我在,何事。”
没什么事,就是你怎么还不走……
夏倚照知道肯定不能这么说,只能提醒了一句,“皇上,臣先收拾一些,再去跟皇上商讨修筑灵渠的事。”
萧屿闻言蹙起了眉头,“你觉得朕赖着不走?”
他的语气沉了几分,夏倚照心里没底,但又觉得他不像在生气,一时之间失了声,“……臣不是这个意思。”
萧屿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收拾快些。”
说罢,便径直转身离开。
夏倚照愣愣地看着他高大略带一丝冷漠的背影,一阵讪讪,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没多想,便拎起石桌上的行李,去了里间。
本是晴朗艳阳天,却突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平静的河面渐渐喧吵起来,暂时不曾盖过两岸的人声。
小摊小贩吆喝起来,伴随着有力的号子声,氤氲在细细密密的雨丝里。
路面并不平整,雨一下来,就溅起一脚的泥泞。
“前面的,快些!”
身后传来工头的吆喝声,空中挥舞着鞭子,啪啪作响,只是划过空气,便像抽在人身上一样,脚步声越发密集了一些。
许多人只是刚到此处,还未缓过气来,便已经开始投入紧张的节奏中。
修筑灵渠不是小打小闹,更何况他们其中许多都是待罪之身,本就是流放此地,能有一处容身之所便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于是便只求能活下去。
只是也依然有人第一日便受不住这大强度的劳作,躺下去之后便没再起来。
宋寒时跟在人群中,一言不发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他身后那日与他搭讪的男人看着他的背影,快走了几步,眼神飘闪,“这人是不是个哑巴……”
他以为宋寒时这般模样,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大抵不过一夜就被嗟磨得没了志气,却是毫无变化。
以为他至少会受不住这般高压的体力活,却不曾想,这堆人里,他竟是体力最好的。
宋寒时听到那人的低语,眼眸一淡,脸上毫无波澜,心中却缓缓缩紧。
十年前,夏倚照头一遭来萧国时,也会有这般人在她身边聒噪吗?
即便不是他身边这种粗俗之人,但大抵也不怀好意。
异国他乡,便是这般凄凉。
他握紧拳头,一言不发。
没有比身临其境更让他后悔十年前的选择,十年,他将他的阿照独自一人留在此处十年。
宋寒时望着远处的细雨,垂下眼眸,又长久地弯下腰去。
雨滴拍打着窗台,淅淅沥沥的响声却更显得室内无比安静。
夏倚照擦了擦脸颊的汗,没想到会突然下雨。
萧屿给她安排的这处院子甚是合她的心意,外边看着挺大,实际上只是因为带了个院子,里头住她一个人富余,却不那么空旷。
她一个人住着,倒也没那么寂寞。
夏倚照将里外打扫了一遍,她来之前这里应该已经有人打理过,处处都干净如皙,她只需要将自己的东西整理好,很快就闲了下来。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时不时伴随一阵风响,击打在窗柩上。
外头越是声大,夏倚照心中便越发冷静。
她坐在窗边,撑着自己的脸颊,望向远处的对岸——
那边人来人往,即便下着雨,也不曾停歇。
修筑灵渠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首先就需要将另一侧河床堆积的淤泥沙土清理出来,再填入石块,而多余的那些无处排放,又成了一个包袱。
她叹了口气,将窗子放了下来。
若是要真正完工,只怕是要花不少的时间。
天色昏黄,除去河岸边那些工人,其余人已然归家休憩。
既然是为夏倚照接风洗尘,她自然要按时到场。
席间,她见到不少熟人。
萧屿高居在主座,身旁是一个年纪相差不大的青年,一袭白衣,看向夏倚照时眉尾微微挑起,带着似有若无的邪气,“夏将军来了?”
夏倚照脚步微顿,先跟萧屿行礼,随即才看向他身旁那个男人,“陆大人。”
萧屿是个特立独行的帝王,正值壮年,却后宫无人,早早就设立了摄政王。
他身旁那个方才说话的男人,便是那个摄政王——陆沉。
那十年期间,夏倚照也结识了这位行事作风诡谲的摄政王,相比于萧屿,他似乎锋芒更甚,更为尖锐,萧屿反而被衬得不显山不露水起来。
陆沉勾了勾嘴角,眼底却无甚笑意,身旁跟着一个模样稚气的丫鬟,他的气场冷漠锐利,身旁跟着的人却是瑟瑟软弱的,看上去极不相称。
萧屿看到夏倚照似乎在打量陆沉,眉头微微蹙起,眼中闪过一抹不虞。
夏倚照并未察觉,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在。
她再次回到萧国,摒弃了十年前初到此处的迷茫,这一次竟还有些熟悉感。
兴许是为了让她放松,萧屿特意请了一些那十年间与她关系都不错的人来,席间倒还算其乐融融。
夏倚照见到曾经一起交谈过的老工匠,甚至还有些欣喜,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却转眼又在相同的地方遇到。
举杯相谈甚欢,却没注意到一道似有若无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打量。
“夏将军愿意助我们修筑灵渠,实在胸襟开阔,大义之举!”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其余人便纷纷称赞起来,夏倚照脸微微热,便顺势说了几句场面话,却也是出自真心。
她忽而有种错觉,在这里,她似乎才有所归属。
不必去费心争取那些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因为不会有人虎视眈眈地夺走,她的能力被承认,她的贡献也会被肯定,不会被无耻之人偷窃。
席散之时,她甚至意犹未尽。
方才一直在与一位工匠争执如何制作木雀才是最好的,不知不觉竟已过了时辰。
车马等在外头,夏倚照告别了萧屿,身上还萦绕着些许酒气。
看着她离开的方向,陆沉掀起眼皮看了身旁男人一眼,见他眸色深邃,始终望着门口,笑了笑,没说话。
月悬夜空。
夏倚照晃晃荡荡回到院中,却远远见到一个人影矗立,登时吓得一个机灵,身上那一点酒意消散无踪,“皇上……”
她下了车,落地之后那马车便径直调转,扬长而去。
一阵风吹来,她抖了一下,定定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又看向那门口的男人。
他身旁没带任何人,只有一匹骏马,正打着响鼻,想必方才是打马而来,所以比她要快不少。
夏倚照不知道他为何一个人在此处,也不知道他是否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给自己,又是什么事情。
她走近了一些,刚要开口,便听到面前男人忽而打断她,“你不必说,朕问你,你是否与宋寒时断了干净?”
夏倚照愣了一下,但还是本能点了点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到面前男人眉眼忽而柔和不少,随即便听到他低沉清冽的声音:“那好。”
萧屿上前一步,将身上的披风脱下,盖在了她肩上,“朕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