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他们来说依然是简单的,总有下一个,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的,虽说世事无绝对,但兴许能看到的例外少之又少,有的人一辈子都无法见到一个反例。
可他是萧屿,萧屿就是这么傲慢,他想要的就是与旁的人不一样。
他想要的是他自己觉得最好的,别人觉得好不好与他没有干系。
陆沉见过许多人都说自己并不在意外界的评价,但多多少少都不过是一种标榜,总是会有一些影响的,萧屿兴许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真正不受外界影响的人。
但他却受到夏倚照的影响,而且影响还很大。
此时对于萧屿影响很大的夏倚照,浑然不知那头发生的事情,直接睡下了。
只是她睡得也不怎么安稳,做了噩梦。
夜里雨声打在窗户上、叶子上,发出的一点细小声音都能够让她猛地清醒,而后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次日醒来的时候,她脸色不太好。
暖枝便十分关心地问了一声。
夏倚照摇摇头,收拾了一下,按照原来的计划继续商量灵渠的事情。
施工那一头已经陆陆续续传来消息,因为这几天下着雨的缘故,路上一片泥泞,不好过去,便暂缓了计划。
负责的官员喊了几个熟悉情况的人过来,站成一排,在院子中汇报最近的进度。
夏倚照在一旁仔细地听着,拿着萧屿先前画出来的那幅画,一点一点地复现,而后叮嘱一些注意事项。
直到面前出现一道阴影,感觉到四周的氛围不太对劲,夏倚照才抬起头,忽然闯入一道熟悉又深沉的视线中——
她的视线和宋寒时撞了个正着。
他像是看了她许久,站在不远处,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脸上没有其他的表情,仿佛只是看着她,就已经是他所有的目的。
夏倚照微微收紧指尖,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一个字也没说,面色平常。
过来的这几个人里,几乎都是比较受工头信任的,她倒是没有想到短短的几天时间,宋寒时已经在慢慢往上攀爬。
她从来不怀疑他的能力,只不过如今看他这副模样,也大有与她装作不认识的趋势,“你是新来的?”
她淡淡看向宋寒时,眼里不带一丝的情绪。
他如今除了容貌出众之外与那些旁人也并没有什么差别,宋寒时看了她一眼,应了一声,“是,将军。”
他喊她将军,似乎有种别样的意味,但夏倚照不愿理会,便公事公办,“昨夜灵渠中段因雨水塌陷,是你想的法子复原?”
宋寒时:“是。”
他直直地望着夏倚照,目光甚至是有些贪婪,一瞬不瞬,仿佛多一秒都是恩惠。
夏倚照也察觉到他的视线,有些不自在,但却并没有表现出来。
既然已经斩断了前程往事,即便在这里遇到他,她也能够将他当做一个陌生人看待,从此以后他想以一个新的身份生活也好,又或者是远远逃开也罢,都不关她的事。
在她面前是一个全新的宋寒时,与她无关的宋寒时。
她话音落下,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动静,院中的人纷纷跪了下来,“参见皇上……”
夏倚照也起身行礼,萧屿走了进来,视线淡淡扫过四周,随即落在了宋寒时身上,眸色一沉,却是什么都没说,径直越过他走到夏倚照面前,“找出问题所在了?”
夏倚照点点头,蹙起眉头,很快就进入状态,“这一块似乎不能那样填平,昨夜下雨就暴露了许多弊端……”
她仔细地和萧屿商讨,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什么四周正有一道视线看着他们二人。
宋寒时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克制力才忍住那股冲动,想要向前将他们分开,想要让萧屿离她远点。
——可他现在没有那个身份,更没有那个资格,只能用力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直到渗出一丝鲜血来,才缓缓松开,眼中闪过一抹自嘲。
如今的他,能够多看夏倚照一眼就已然是恩赐,又怎敢奢求太多惹她厌烦?
萧屿似乎也注意到那旁的视线,默不作声地挡在夏倚照面前。
他很早便猜测宋寒时并没有真死,但也确实没有想到,他能够为了赎罪做到这一步。
他抬起眼眸,看了看夏倚照的侧脸,想从她的脸上找到蛛丝马迹——想知道她是否已经为他动摇,可结果令他很满意。
她似乎对宋寒时的出现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而是全身心地沉浸在灵渠的修筑中。
这让他很满意,但同时又有一丝不满——这样心情坚定的女人,到底有什么法子能够打动她。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却很想知道宋寒时与夏倚照定情时,是如何让这个木头一样的女人开了窍?
还是她只是对着自己木头?
萧屿心中莫名一阵郁气难以抒发,他从未尝过这种滋味,别扭又煎熬,以为只是一点莫名的情绪,压下去便好,但隐忍这一招似乎无法奏效,反而随着时间的增长越发汹涌。
他着实不愿意让自己陷入情绪漩涡中,但夏倚照的确使他难以冷静。
“皇……上?”夏倚照说完,并未得到萧屿的回应,一侧头便看到他直直的眼神,心里微沉,越发有了疑团。
原先还只是一点蛛丝马迹,现在似乎可以推导出一些什么。
萧屿对她应当是有些莫名的好感的。
夏倚照端正了神色,“皇上,臣方才说的就是那些,剩下的需要去现场勘查。”
萧屿敛了情绪,淡淡“嗯”了一声。
夏倚照便顺势直起身,“皇上,若是没事的话,臣先告退了。”
她匆忙离开,一时之间不愿再留在那一处。
马车晃晃悠悠,在她院子门前停下。
她才落了地,眼前便闪过一道黑影,宋寒时捂着她的嘴将她拽入一旁的巷中。
夏倚照一开始愣住,反应过来之后迅速开始反击,站定之后一脚踹上来人的膝弯,宋寒时径直倒了地,却始终抱着她,将她揽在怀中,两人一齐靠着墙边倒下,“阿照。”
他热灼的呼吸洒在她的鬓边,“我好想你。”
夏倚照眉头一蹙,只觉反感与厌烦,猛地挣开他,“宋寒时,我已经给了你活路,不要自己找死。”
第72章 表露 我条件尚可,你考虑吗
早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 夏倚照就想过,他应当会来找自己。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宋寒时才沉浸在与她重逢的情绪中,自然不会松开她, 反而抱得更紧,“是么?那便杀了我吧。”
他顺着夏倚照的话说, 觉得自己兴许真的是自寻死路。
她想要各自分开安好, 无论另一方如何都与彼此无关, 但是他却完全不这样想, 只是看到她,他就没有办法置之不理。
尤其是看到萧屿挑衅一般的动作,他很明显看到他对自己□□的敌意, 只需要视线相交甚至不用任何的言语,他便知道萧屿在想什么——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
宋寒时羞于承认,但在此情形之下又不得不承认, 萧屿对夏倚照的好感让他心生妒火的同时也让他难以抑制地迁怒在夏倚照身上。
他希望她毫不动摇, 心中也这般坚信,但总有些不理智的情绪让他忍不住苛责她, 苛责她为何总是给他惹麻烦。
人性如此,又或者是说他的人性如此, 并不好看,甚至让人羞于直面,他情愿去死,也不会让夏倚照知道的一些事情, 其中也包括他那些软弱无能的想法。
夏倚照冷了眼眸, 猛地向后屈肘,直接击中了男人的腹部。
一阵剧痛袭来,宋寒时却依旧没有松手。
他本就身手不错, 只是身居高位无需勤练巩固,如今被下放到此中地步,自然是逃不开的奴役劳作,却让他身子骨越发硬朗了些,只是低低地哼了一声,便忍耐了过去。
“宋寒时!”夏倚照真的被惹怒,动了实火,直接抽出腰间的佩剑朝他砍去——
宋寒时本能松开她,后退几步,被她用剑抵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月影绰绰。
两人都被墙边那颗大树的阴影遮蔽,只剩下一点细微的声音。
夏倚照胸腔起伏得厉害,不想惹来旁人的视线,只压低了声音警告,“宋寒时,你我早已经恩断义绝,不要再做这些无谓的纠缠。”
宋寒时知道她会警告自己,甚至都能想象得到她会用什么话来反击,但是听到的时候还是很难过,心里酸了一片,血肉组成的心脏轰然陷落,是一种无法言明的痛楚。
但他只能振作起来,勉强对她笑,声音低沉,“我不是想要纠缠你,只是有点……想你。”
夏倚照猛地蹙起眉头,眼里的排斥毫不掩饰,“我看你是真的想死。”
她说着,手中握紧了剑,缓缓刺入男人的衣裳,隔着一层坚硬的肌肤挑衅他。
她并不是真的要一剑杀了他,但她的确想让他赶紧滚。
意识到这一点的宋寒时笑容缓缓僵硬,“你还在生气吗?”
“我不生气,我只是厌烦。”
男人眼眉低垂,似乎有些委屈,“你还在厌烦……阿照,那些事情我都没有做过。”
他没有背叛过,也没有真的想要伤害她,是一开始就掺杂了谎言,于是之后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弥补,所以渐行渐远。但宋寒时不会放弃,倘若他认命,一开始就不会逆天而行,夏将军临死前也不会交代他那些话……
他似乎有些晃神,夏倚照已经收回了剑,锃的一声收回剑鞘中,“不必再追忆那些往事,宋寒时,既然已经决定放下,就不必再苦苦纠缠,你不愿坦诚,我不愿屈就,我们就只能到此为止。”
话毕,她眉头又蹙了起来,神色清冷却好看,似乎瘦了一些,但是气色却很好。
宋寒时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他就像一尾近乎渴死的鱼,四处寻觅着可以赖以存活的氧气,直到看见夏倚照,才稍微舒服一点,稍微轻松一点。
可她一点都不想看见他,她想让他滚,滚得远远的不再出现在她面前。
但是萧屿却还在她面前晃荡,以一种难以拒绝、也不必拒绝的姿态。
宋寒时沙哑着声音,神态间早就没有从前帝王的傲慢,缓缓开口,“你若是不愿意看见我,那我便少一些出现在你面前,等你消了气,又或者等你舒服一些,看到我没那般厌恶时,我再来看看你……好吗?”
他没有把握现在的夏倚照会如何反应——事实上他唯一的把握就是她不会让自己好过。
所以只是这么一点卑微的请求,都要加上询问的语气。
他对待夏倚照如同脆弱又容易受伤的珍宝,捧在手心不敢僭越,他是乞求饶恕的罪人。
她不愿意见他,但不代表他不能见她。
他还是会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多看她几眼,哪怕只是远远的几眼,她不愿意,他就远远地看,等到哪天她愿意让他走近,他才小心翼翼地前进一些。
在此之前,不要有任何的变数,对他来说已经是无上的恩赐。
夏倚照没有答应他,眉眼间越发冷淡,“我不知道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但是我知道你不会轻易放手,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从此以后这世界上没有宋寒时,宋寒时早已经死去,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宋寒时早就已经死去……
这不是她对他说过的最狠的话,却是最让他刺疼的。
直到夏倚照的背影完全消失,宋寒时还不曾离开。
他独身一人立在树下,风吹来满身的寒意,心中最后一点热度熄灭。
此时此刻,所有的温度跟着夏倚照的离开转身消失,不曾留下半点余温。
夏倚照走得很快。
她身上还披着斗篷,因为方才的情绪激动还有些气喘。
她不愿再跟宋寒时扯上任何关系,但他显然不那样想,方才示弱一般的话语兴许也当不得真。
她脚步匆忙,走得有些急促。
暖枝是个很有眼色的丫鬟,早已经进了屋内,对外界的一切仿佛兴致缺缺。
只是夏倚照才进了院子,就发现院中不知何时矗立了一道人影——
萧屿像是刚到,听到声音回过头来,一瞬不瞬地看着门口的女人。
夏倚照顿住脚步,一时之间不知他的来意,只能下意识垂下头,“皇上。”
“嗯。”萧屿下意识应了一声,目光灼灼看向她。
待到夏倚照走到了身前,他才开口,“方才去了哪里?”
他的声音清淡,细雨如丝,绵长地滴落在他的肩上,随即隐没。
夏倚照后退一步,忽而觉得萧屿浑身充满难以忽略的压迫感——
“皇上……”
男人眼神轻闪,抬起她的下巴,“你是不是觉得,你方才去哪,跟朕并没有关系,也不用跟朕交代?”
“臣不敢。”
话音落下,夏倚照瞬间便感觉到自己下巴上的力道倏然一沉,带着一丝疼痛让她本能反感,“皇上!”
她眼神一凛,有些用力地打开他的手,“皇上自重!”
萧屿眼中的眸色跳跃,顷刻间又恢复了平静,只沉沉望着她,吐出一口气,“是朕失态了。”
夏倚照敛着眉眼,看不清楚她如今的情绪,只低低地道:“臣有些疲惫,皇上不如……”
“你方才见到他了。”萧屿忽而打断她,“是么?”
他并没有说那个人是谁,但夏倚照已经听懂,头垂得更低,“臣不明白。”
“宋寒时。”萧屿淡淡吐出那个人的名字,忽而上前一步,“他方才找你了,你们见过。”
一道沉沉的阴影笼罩了夏倚照,她听到他的声音带着压迫,甚至不是疑问句,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半晌,她应了一声,“嗯。”
兴许萧屿不算是完全与那些事情无关,抑或是萧屿至少与宋回关系不错,夏倚照对他疏离,却也并未对他拒之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