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倚照身形修长,一直都有些偏瘦,却骨重刚直,在一众女儿家中算是很有力气。
她身长如柳,看着像是跳舞的料子,腰一转却是一身好力,每个招式都干净利落,无比漂亮。
这一幕极为赏心悦目。
即便宋回已经发现他,他也没让他出声,而是等到夏倚照一套招式耍完往宋回的方向看去,才发现男人不知何时立在书案旁边,看了她不知有多久。
宋寒时淡淡看着她,嘴角噙着清浅的笑意,谦谦君子,温润如斯。
似乎又回到十年前,二人情窦初开,眸光流转,熠熠生辉。
夏倚照抿了抿嘴角,飞快地将剑收回剑鞘,发出“铮”的一声,一个极漂亮的收尾——
“好!”宋回忍不住拍起了小手,一下子又想到身边还有一个男人,又立马恢复了正襟危坐的样子。
夏倚照忍俊不禁,大步走到父子俩面前,对宋寒时笑道:“阿回似乎有些怕你。”
她笑得极为自然,笑颜大方明艳,和记忆中一般鲜活无二。
宋寒时眸光微闪,“嗯”了一声,“大抵是方才偷懒,被朕发现心虚罢。”
宋回忍不住插嘴道:“父皇,儿臣从未偷懒……”
宋寒时淡淡一笑,并未接话。
宋回摸了摸鼻子,感觉不太自在,偷偷看了宋寒时一眼,见他并没有低头看自己一眼,连忙低着头继续练自己的字。
只有夏倚照对二人之间细微的感情波动毫无察觉,极为豪爽地端起茶碗倒满了茶水,送到嘴边就要喝——
“阿照。”
男人低沉带着一丝警告的声音传来,脸色沉沉地望着她,什么都没说,他的意思就已经很明显。
夏倚照有种被抓到的心虚,看了宋回一眼,见他转身在练字这才松了口气,看向宋寒时,“知道了,我去房里换身衣服。”
她一向不拘小节,宋寒时却十分在意,“动作快些,别磨蹭。”
他催促她,担心她因为一时贪凉染上风寒,从前她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情况,每次生了病可怜兮兮十天半个月没法出门,常常让他偷溜出宫给她买些酸甜小吃,再□□进将军府给她送去。
谁知道当年君子端方的太子殿下,竟然也会干出攀墙私会的事情,只为了夏倚照的一点嘴馋。
他看着夏倚照的背影,见她动作快了些,入了屏风后,这才收回视线。
宋回一仰头便看到这位父亲的脸色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疏淡,似乎并未有要做一个慈父的意向。
他抿了抿唇,忽而主动开口,“父皇,您不喜欢儿臣么?”
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稚气,宋寒时闻言垂眸看着他,似乎有些诧异。
十几年前,夏倚照也是用这般试探的语气、有些羞涩的神情,却又非常直接地问他——
“太子殿下,您不喜欢我么?”
她明明才是那个羞涩的女儿家,却是经常一个直球让他不知如何应对,常常逼得他无路可走。
宋寒时勾了下嘴角,神情微不可闻地柔和了一些,“怎会不喜欢?”
他揉了揉宋回的脑袋,在他身旁坐下,去看他木案上练习的书法。
宋回自然高高兴兴地给他展示自己的功课,脸上写满了“快夸我”的期待,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身旁的男人。
宋寒时看着他那双眼睛,才看出一点和夏倚照相似的地方,那就是都干净清澈到让人不忍直视。
他忽而将他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身上,“阿回……”
他方才唤了他一声,忽而察觉到手中触感不对,脸色霎那间有些难看,从宋回身上扯出一条毛茸茸的围兜——
那是银貂的皮毛,整个皇宫就只有一个人有。
宋寒时将所有的银貂皮都给了夏倚照,边角料都给她做了手套,一点也不曾剩下。
宋回身上这件,显然是夏倚照那里出的,从这针线来看似乎还改动了一些。
宋寒时忍不住想,这针线是否也是夏倚照亲自下的功夫?
她都不曾为他做过针线活。
她总说她那双手粗糙鲁莽,做不了太精细的事情。
“父皇?”宋回有些莫名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不明白他为何拿着自己的围兜不肯撒手,还挺羞涩的……
宋寒时回过神,勉强看向他,“你母后这几天可有穿银貂袄?”
宋回想了想,诚实回答:“啊,父皇是说母后的那一套么?那太软和啦,母后有一套虎皮的倒是经常穿,只是忘了带回来,她说宫里也不适合穿了,但是儿臣瞧着她很喜欢呢。”
十岁孩童,许是被母亲保护得太好,又因为这十年一直听夏倚照说他的父皇是多么好的一个人,所以对宋寒时虽有些许龃龉,却并不曾设防,想说什么便说了。
宋寒时神色不变,捏了捏他的脸,“你母后在萧国竟还有虎皮穿么?”
“是啊,萧兄待母后很好的!母后畏寒却也怕闷,好动不喜静,太过暖和会给她捂出汗,虎皮要韧性一些,不至于太厚,那十年她常穿的,只可惜不曾带回,唉……”
他颇有些遗憾,但似乎遗憾的又不止是那虎皮,还有别的什么。
宋寒时脸色已经沉缓下来,宋回却没有察觉到他的神情变化,一时间忘记了夏倚照的嘱咐,高高兴兴地说起了萧国的一些经历,大部分都有一个叫“萧兄”的人有关。
宋寒时静静听着他说完,看着他红扑扑的小脸,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萧兄是谁?”
“是皇帝萧屿呀。”宋回扬起小脸看着他,模样天真,“父皇,他很厉害的,和您一样是个英雄。”
那么天真的样子,在他眼里却有些可恶。
宋寒时缓缓勾起嘴角,眼神淡到极点,“你觉得他……是英雄?”
宋回点点头,“不光儿臣这么觉得,母后也说过萧兄文通三略,武解六韬,有惊世之才!”
“文通三略,武解六韬……”宋寒时清清淡淡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语气带笑,“有惊世之才?”
第11章 胡闹 皇后娘娘指使的……
夏倚照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宋寒时已经不在庭院中。
她一边整理腰间系带,一边望去,就只看到宋回在那里捧着自己的小脑袋盯着木案上的宣纸若有所思。
夏倚照有些疑惑地走到他身后,“你父皇呢?”
宋回抬起头来看了夏倚照一眼,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儿臣也不知道,儿臣方才跟父皇说了几句话,父皇看上去有些不高兴,突然就走了,也没说什么。”
夏倚照皱起了眉头,“突然不高兴就走了?”
“对呀,但是我们方才什么也没说。”他眨巴着眼睛看着夏倚照,也有些苦恼,“母后,父皇是不是不喜欢我?”
“怎么可能呢?“夏倚照下意识地打断他,揉揉他圆嘟嘟的脸颊,“他是你父皇,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她理所当然道:“别想多了,你父皇应当是有别的事情要去处理,你专心练字知道吗?不要分心,要全神贯注,一心一意。”
宋回这才点了点头,听了夏倚照的话放下心来。
既然父皇不是讨厌他,那就没关系。
虽然宋回还是有些害怕他,但是他愿意相信母后的话,父皇是个英雄。
*
安抚好了宋回,夏倚照心里面依然有一些莫名。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转身宋寒时就突然离开,就算是有什么事情要走,应该也会让旁人知会她一声,而不是不声不响地就不见了。
而当第二天她知道宋寒时是去做什么的时候,才更觉一阵荒唐——
“胡闹!他是皇帝,是一国之主,怎么能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面前是庆忠公公唯唯诺诺的脸,面对着夏倚照的怒火硬着头皮道:“奴才已经劝过了,但是没有劝住,皇上如今已经启程南下,不日便能抵达沾鹿林……”
庆忠公公的话音落下,夏倚照一下子就皱起了眉头,眼神很是阴郁,“皇上为何突然会去沾鹿林?”
沾鹿林如今是宋国唯一无法收服的地方,十年前宋国面临着分崩离析的危险,后来经过萧国的帮助,如今又恢复了从前的强盛时期,只是沾鹿林这块地方,由于地势险峻、山贼横行、人烟罕至,所以即便纳入了宋国的地图之中,却依然没有为朝廷所管辖。
按道理来说,宋国有夏家军在,剿灭几个山贼应该不在话下,只是这沾鹿林因为得天独厚的地势,易守难攻,且林中有不少珍禽猛兽,对于大部分时间都在平原生活的将士们来说攻克难度不小。
所幸那块地方人烟罕至,虽然面积宽广,却也不是一块肥沃之地,朝中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要打算啃下这块硬骨头。
就算是夏倚照这样从未有过败绩的十分有作战经验的将军也不敢打包票说自己进了那林子就能够成功返还,宋寒时早年间虽然也熟读兵法,身手不凡,但他毕竟是一个帝王,术业有专攻,他怎能在国盛民强时披甲上阵,去的却是一个小小的沾鹿林剿灭山贼?
这听起来都让人觉得荒唐,匪夷所思。
庆忠公公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只是如今朝中势力安稳,夏倚照在萧国的那十年争取到的帮助和时间给宋国带来极大的发展机会,宋寒时又的确有治国之才,他们二人携手里应外合才带来一个这样一派祥和的国度,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他也不想出什么岔乱。
夏倚照如今又气又怒,宋寒时做出这么大的决定竟然都不跟她商量一声!
可是现在她没有什么时间去沉浸在这些情绪之中,看着庆忠公公,“皇上离开多久了?”
“昨夜连夜离开,到如今应当快走过一半的路程了。”
夏倚照闭上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想咒骂出声,最后还是冷静了下来,握着拳头,“知道了,现在备马,给本宫收拾一些简装行李。”
庆忠公公一愣,“皇后娘娘……”
夏倚照知晓他要说什么,直接打断他,“皇上没有任何带兵打仗的经验,多数都是纸上谈兵,本宫若不跟着跟着去,放不下心来。”
庆忠公公听她这么说,反而松了口气,“只是……皇后娘娘,皇上不在宫中,若是后宫您也不在的话,万一出了什么事……”
夏倚照左右权衡了一下,按着眉心有些疲惫地对他说道:“无论如何皇上的性命安全是最重要的,本宫会尽快赶回来,现在就准备出发,这件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
停顿了片刻,她对庆忠公公补充了一句,“包括后宫的那位贵妃娘娘,也不要告知她。”
并不是她要针对她,而是她觉得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且她前几次跟她打交道发现这位贵妃似乎并不是一个多么深思熟虑的女人,性子里面带着一丝天真,有时候有点任性。
若是她知道宋寒时去了沾鹿林,定然会分寸大乱。
她看得出来她对宋寒时一往情深,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样的乱子,到时候她要管宋寒时又要管她,着实管不过来。
她话音落下,庆忠公公眼神却有些闪烁。
夏倚照皱着眉头,“怎么了?”
庆忠公公连忙摇头,“没什么,奴才这就去准备。”
*
沾鹿林。
待到夏倚照启程时,宋寒时已经安营扎寨在山脚,得到从宫中送过来的密信,知道夏倚照要赶往这边,倒是没有要阻止的意思,眼中反而泛起淡淡的笑意。
他居于营帐之中,本是一身肃杀之气,却在看到那信上的只言片语时柔和了不少。
只是顷刻间又想起那天从宋回口中听到的那番话,好不容易缓和一点的神情又结起一层冰霜,冷沉清寒。
一旁的将士望着男人晦涩莫名的脸色,斟酌着问:“皇上,皇后娘娘已经在赶往这边,是否需要让她原路返回?”
这是他多年的心腹,冷擎,自小便跟在他身边,同庆忠一般无二。
宋寒时睁开双眸看着他,墨色的冷眸里泛着旁人看不懂的深沉,“不必。”
等她赶到这里时,他应该已经处理好了所有的事情,到那时应当能将她想要的东西捧至她面前。
冷擎并不知宋寒时心中所想,见他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也就不再说什么。
正要退下,忽然听得外头一阵嘈杂——
“何人在此?”
“站住!”
“……”
冷擎顿时警惕起来,与宋寒时对上视线,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此次行动,虽是瞒着朝中大臣,却并没有瞒住所有人,这个时辰动手,怕是太早了一些?
宋寒时紧皱着眉头,看着营帐外,起身。
只是刚走至门口,忽而听到外面传来一个娇俏的女声:“我要见皇上!放开我……我要见皇上!”
宋寒时的脚步一下便顿住,手已经握住剑柄,下一瞬又退回剑鞘之中,脸上陡然沉了下来,似乎已经听出来人是谁。
一旁的冷擎没有说话,也收起了方才周身散发出的冷意,沉默着退到一边。
他也听出来了这是那位小娘娘的声音,几年前被送入宫中的贵妃娘娘,虽然出身平凡普通,除了一点刺绣才华在身、长相颇有几分像皇后娘娘之外,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只是几年前宋寒时微服私访救过她一次,不知怎就带在了身边。
本是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女人,只是因为这些年来后宫只有这么一个后妃,自然是生出了一些旁人肉眼可见的特殊与骄纵。
他身为属下,却是没有什么可以置喙的。
宋寒时收刀之后,脸上便出现了一种近乎漠然的冷淡,径直转身往回走。
刚好此时外头那人被压着走进了营帐之中,嘴里面还不断地碎碎念着,“我要见皇上!你们让我进去,你们这样对我,皇上会生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