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在其中不知山峰之高,我可看的清清楚楚,他这个,并不是非你不可,而是没你活不成了,这样的一个人,全身心绑在你身上,怎么可能会跟人生子,其中的弯弯绕绕,你得弄明白。”
“别辜负了自己,更别辜负了他。”
李日公公的话一字一句落在心上,却在话音未落之际,等来了姝妃的轿撵。
姝妃也不过刚刚踏上白玉石头阶,就被人拦住,那人生就一副人高马大之姿,出口也粗声大嗓,身上是粗布衣裳,但姿态却极为高傲,“许姑娘,太后有请。”
第102章 迎春花初绽 疯子可以不顾人情世故,可……
姝妃的脚步生生止下, 她搭放在荣欣姑姑手背上的手暗自用力,攥得荣欣闷哼了出声。
“怎么那老太婆要掺和起事了?她这几年在佛音斋可真是太清闲了。”她愤恨出声,却又不得不退让出路, 陛下再是如何不待见她,也依然给了她皇太后的尊荣。
她身为儿媳, 再是不满,也要装装样子。
只不过,老太婆太久不掺和后宫之事了, 怎么在这个时候……
她心里发虚,不由的朝乾清宫望去,乾清宫前人影攒动, 只能依稀见到被婢子簇拥的那个女人的鹅黄色薄衫。
那是极其鲜嫩的黄,像极了初春第一株绽放的迎春花, 这花在大燕的宫廷之中并不常见,先祖皇后嫌此花最是寻常,逢春便开, 极会逢迎, 最为低贱,衬不起皇室身份,宫妃有样学样,便再也瞧不上此花。
初春之际, 无鲜花可插瓶,也不愿碰触此花。
偶有一两簇绽在墙角,已经实属难得。
这个女人就像极了迎春花,最为卑贱的下人,逢迎了那么久,却能叫陛下念念不忘, 也是她当年年幼,没能瞧出这女人的狐媚子。
她死死盯着那一抹鹅黄,眼睛都要喷出火来,满腔的嫉妒无处宣泄。
荣欣手背已经泛白,她耐不住痛,只得唤了一声,“娘娘,切莫忘了当头紧要之事。”
姝妃猛地吸了一口气,“当初不如直接投了毒过去,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拖拖拉拉露出这样的马脚。”
荣欣见她松开了自己手,当即将手背到了身后,在姝妃看不到的地方,揉着被她捏攥过的地方。
乾清宫侧殿的汉白玉石阶的另一面,荣亲王抄手观望,他年过半百,腰腹之上早有中年男人的富态,但他并不显老,一头墨发被发冠高高束起,但从背影上去看,倒像是个而立之年的男人。
如今大权在握,更是眼冒绿光,一双浑浊老眼迸发出的精力要比年轻时还要多上几倍。
他眯眼瞧着这一切,部下在旁侧低声道:“可需要唤娘娘过来?”
他看女儿那一副将情绪明明白白晾在脸上的模样,摆了摆手,“姝儿被本王宠坏了,现在叫她过来反而坏事,那宫女的事你去处理,知情人皆不留活口。”
部下面露难色,几经犹豫,按耐不下,“乾清宫事发,根本瞒不住陛下。”
他撩起衣袍,径直跪了下去,他抱拳道:“王爷,恕属下无能。”
荣亲王搓了搓下巴,眼底满是倨傲,“不用瞒他,把证据弄干净,他拿不出证据来,就算是皇帝,如今也不能拿本王如何了。”
朝堂朋党相争,党同伐异,各方势力牵扯颇深,哪怕路介明铁血手腕,说一不二,奏章不假人之手,那也奈何不到如今朝中一半的势力都已在自己囊中。
部下应声,又重新站回于他的身后,盛暑还未到,阳光竟也有灼烈之势,不过须臾,姝妃已经开始拿起帕子擦汗。
荣亲王大老远看着,叹息一声,虽是责备,但语气里皆是宠溺,“本王这女儿啊,被本王宠坏了,惯坏了,今日之事突发虽然不能左右政局,但仍然会被波及牵连。陛下睿智,蛛丝马迹早晚查到本王这里,她就不能再等等,事成之后,再杀那女人又有什么迟的,非得急这一时,在这么大的太阳底下站着。”
部下应承,“小主子是王爷的掌上明珠,怎么做都不算过的。”
“她就是仗着他爹还有那么几分本事。唉,本王与王妃膝下就这么一个女人,自然是紧着好的都给她”,荣亲王声音挑高,“说到底她遇人不淑也是本王的责任,不过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去吧,将刚上的柑橘给她送过去,她自小就爱吃酸的,兴许是喜欢吃的。”
荣亲王的目光从姝妃身上转到许连琅,皇帝是有多心疼她,还没有出乾清宫的前殿正门,软轿都已然备好,这份恩宠怕是皇后都比不上。
思及此,他眼中的狠戾越发明显,若不是路介明辜负他的宝贝女儿,他也不会做这一切,皇后的位子空至如今,路介明还真打算留给这个女人?他的女儿怎么能在这样的女人压下。
他撩起眼皮,懒洋洋的打量面前金碧辉煌的乾清宫,“早晚有一日,本王会成为这里的主人。”
他勾唇一笑,脑子里已有了自己皇袍加身的画面,“至于路介明这小子,姝儿若是还喜欢,做个男宠也是不错的。”
这金銮大殿的龙椅,他早就该坐上一坐了。
他掸着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负手站立,柳絮不休止的暮春,在这个时疫突发的地界,他近乎贪婪的吮吸着足下这片天空的空气。
封地再富庶,满城黄金甲,不及京都城下的一块青石砖。
……
佛音斋是近几年才建成的,佛像重重,金身而塑,供奉的牌位却只有先皇伶仃一个,在牌位的正下首放置的蒲团也只有一个,蒲团上跪着一个人,素衣长衫,素手合十,刚刚才燃上香,她对着牌位叩了三叩。
再直起身的时候,听到了马车轱辘轧过青石板路的声音,她将手中的佛珠串攥紧,佛珠圆润,卡在掌心,仍然能逼出些月白印子。
许连琅太久没见过容嫔了,不,现在该唤她为太后娘娘了。
说起来,她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便是她,彼时她依旧貌美,牡丹花般的张扬艳丽,生就一副柔软可欺,我见犹怜的面孔,但实际却硬生生将她逼到深渊之崖。
尽管不是她亲手将那箭羽插·进她的胸口,但她也算得上是刽子手里的斩头刀。
当初,她尚且还在犹豫帮与不帮,容嫔就已然拽着她的手臂,让她正面迎上了那箭。
箭没入许连琅的皮肉,容嫔却是丝毫未伤。
许连琅没想到过,再次见到容嫔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下,檀香缕缕萦绕,她躬着腰背对着她跪着,粗布衣摆落在她周身,隐隐约约可见她背后凸起的蝴蝶骨。
一对骨玲珑漂亮,玉琢般。
美人之美,皆在骨,而不是皮。
她露在外面的皮肤早已如老树沉疴,骨骼还是一如既往的姝丽,如果不是她站起来时,腰背过分佝偻,许连琅还以为女娲娘娘便就是如此的不公平,就连捏美人的泥都是可化时光的腐化。
殿内佛光不减,让容嫔脸上都透着菩萨相,香火缭绕这六年,多少对她还是有了些许影响。
然而,她一开口,便已然证明,变化仅仅于表面,“连琅。”
她声音倒是没怎么变,一股子的亲昵。
许连琅下意识退开一步,隔开她这亲昵的调子,亲昵的举动,她并未吭声,六年前的种种,她是不愿意再提的,容嫔……终究是路介明的母亲。
“与我都这般生分了吗?”她说着,便就要伸手去拉许连琅的手,最后却只抓到了个空,“你瞧瞧我。你死后,我也生不如死,你不必怨我,更不必恨我,我已经遭到报应了。”
“娘娘与我不该生分吗?您是又开始病了说痴话了,那箭刺进胸口,娘娘可知是怎样的疼吗?死去的世界娘娘又见识过吗?真是好笑,娘娘凭什么觉得你的报应可以抵消我的痛苦。”
容嫔总是这样,她总是想当然,总是以为这天下最悲最惨不过于她。
许连琅眉头拧紧,胸口发闷,箭伤的那块皮肉又开始骤然发痛,她疲惫的合上眼,李日在后面扶住她的手臂。
再睁开眼的时候,她眼中的已经迅速积成一层雾气,咬紧了唇,才没让那些粗鄙的话从自己口中冒出,她忍了又忍,最后只问了一句,“娘娘若要找我,便就拿出些诚意来,回答我三个问题。”
容嫔被一噎,当即犹豫起来。
许连琅自然不再是当初那个可以随便拿捏的小姑娘,容嫔扶着门框,眼睛在眼眶中打转,檀香闻久了,是直冲脑子的腻。
许连琅轻笑,将她的犹豫看在眼中,一时之间,两人不对等起来,被动的已然变成了容嫔,“想来娘娘叫我过来,也不单纯是叙旧的,这三个问题娘娘若是不回答,我想我也没必要站在这里等娘娘讲些疯话。”
她将“疯”字咬得很重,凉飕飕的视线落在容嫔身上。
容嫔踌躇不安,但已经处在了被动地位,只得答应。
之前她是路介明的母亲,她自可高高在上,但如今,路介明都不肯再看她一眼。
“那好,娘娘您听好了,第一个问题,疯病是装的吧。”
她用了肯定句,只见容嫔正欲反驳,又道:“在先帝牌位前,娘娘还要说假话吗?”
这似乎是容嫔的死穴,她愣了一瞬,“起初没有,后面便是了。”
起初是真的痛苦,难以面对耸云阁的一切,后面情况转好之后,也就慢慢好起来了,但她早已享受过发病时肆意不讲道理的诸多好处了,疯子可以不顾人情世故,可以薄情寡义,这多好,她在装病的时候才是真正的不用伪装。
许连琅无甚惊讶,今日问她,不过也就是为了求证,求证得真,又觉心下戚戚,当初路介明跪在她面前承受她的那些拳打脚踢的画面又重新浮现。
彼时他不过也才十岁,受她连累一并被皇帝遗弃,他小小身体一直在努力的为母妃庇护起遮风挡雨的场所。
却不曾想,她的母妃却仅仅只是将他当作发泄的出气口。
少年多倔强,就有多无辜。
种子是大人种下的,花苞却是他用瘦弱的肩膀担起来的,大人的恩怨渡给了他,他初成的肩膀早已担起。
第103章 又骗了你 你走后的第四年,他对自己动……
“第二个问题, 为什么要拉我挡箭。”
晌午后的光线实在是亮堂,明媚的阳光将殿内的佛像照亮,打眼一看, 反倒像是在发着慈光。
许连琅眯起眼睛看这佛像,佛像皆大同小异, 慈悲相,悲悯众生,较之她梦里的那个、耸云阁的那个, 少的只是佛像腿边莲花瓣中的小娃娃。
“我儿太喜欢你了,那时他刚刚定了婚约,前途一片大好, 我不能让他因为你而毁了自己。”
容嫔手尖发凉,那时她刚刚被皇帝从耸云阁接回来, 箭羽呼啸而来,她不想死,看着面前的许连琅, 脑子里留下的念头便就是这一个了。
许连琅于她而言, 就像是脱轨而行的马车,信马由缰,却又生生绊住她儿子的腿脚,路介明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了, 荣亲王的援助是何等的必要,他儿子下不去的狠心,只能她来做啊。
她永远不会忘记,路介明年少时站在她房前的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是多么让她心惊肉跳,她的儿子啊,何尝那般卑微乞怜过。
他可是皇子皇孙, 天潢贵胄,在耸云阁那般的境遇下都没有挫磨弯的脊梁,凭什么要为一个女人弯下。
许连琅从佛像上挪开眼,听她这话,却觉心尖又是一涩,她喃喃自语,像是自问自答,“当时他的喜欢已经那般明显了吗。”
容嫔又重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对着那牌位又拜上一拜,“他像他父亲,太念旧了,”她顿了顿,忽又想到什么似的,笑了一声,“不然也不会在那个时候将我从耸云阁接回来,我就知道,陛下还是爱我的,他只是过不去那个坎。”
许连琅念着她用的字眼,“念旧……吗?”
容嫔点头,应声,“太念旧的人,就是如此,他苦守了你六年,念的是当初的恩,当初的情。”
容嫔转动手间的佛珠,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若是佛祖怪她扯谎,那就怪吧,她不能再让路介明跟这个女人牵扯到一处了。
许连琅半垂着眸子,若只是“念旧”,那是不是当初的喜欢已然荡然无存,此时对自己好,是念旧,念着自己昔日的少年爱恋,他念的是当年的自己,而不是此时的她?
她胸口一阵阵窒息传来,身体差到这种程度,本也不该再来见上一番容嫔,但不见到她,她总是不甘心的。
她尽量忽略心口的难耐,想要尽快结束这场并不是那么痛快的见面。
容嫔扭头看向她,嘴角弯起个格外慈悲的弧度,“连琅,你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吧。”
她抓住许连琅的手,话语急切,“你想,若不是因为在他身边,你也不会遭此无妄之灾。你已经活过来了,去过自己的生活吧,别留在这里了,这里不适合你。”
她情绪激动起来,膝盖在落在蒲团上,身子已经转向了许连琅,倒像是在跪许连琅。
许连琅默然,迟迟不语。
容嫔更加心急,“你这么疼他,就给他一条生路吧。”
说到最后,言语中竟然也带了抽泣声,“算我求你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做母亲的,你终究会害了他的。”
她是个极其自私的人,但不代表她真的可以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死在眼前,白发人送黑发人,又何其悲哀。
于是,她想到了哀求许连琅,斩断他们之间的纠葛的唯一办法就是许连琅主动说结束。
“给他一条生路?”许连琅倏尔发笑,“为什么你总是觉得我在害他,为什么你总是抱着最大的恶意揣度我。他喜欢我时,与我亲近时,你说我在乱·伦,我对不起你们母子的信任,妄图染指皇子。如今也是,死的是我,你竟然还在要我给他一条生路。”
许连琅眼眶渐渐染上红,鼻尖都是酸涩的,容嫔此人她早就知晓了,本也不想与她一般计较,但她今日的话入耳,还是让她委屈到了极点。
“我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反而都变成了我的错。到底是谁要放谁一条生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