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升职记录——缮性
时间:2021-04-26 09:58:46

  接连承受了丧子亡妻之痛的英宗终于撑不下去,传位于次子,退居玉华宫,身边只陪着彼时还是明烈太子嗣子的萧彻。
  他思念去世长子和妻子,这才修了这观星楼。
  明烈太子名讳为“宸”,而宣德许皇后名讳为双字“瑶光”。
  宸者,中天之星也。瑶光者,北斗杓第七星也。
  故观星楼名观星。
  令嘉扶着栏杆爬到第九层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偏偏还要维持仪态,不能就地坐下狠狠歇会。
  可恨那个安石死活拦着,只肯放令嘉一人上楼,以至于她无法由醉花和醉月代步,只能亲自爬楼。
  令嘉顺好胸前的一口气,迈步入内,然而叫她惊愕的是,她找遍了九层的几间内室,分明不见萧彻人影。
  令嘉倒抽了一口气。
  不会这人是留在了前八层中的某一层吧!
  不会吧!!!
  令嘉黯然神伤。
  这个可能对辛苦爬到九层的她来说实在太残忍了。
  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令嘉强打起精神将九层又搜了遍,这一次人还是没找到,但却让她找出不对来。
  这一层西南方向的小窗被推开了。鉴于萧彻将楼里所有人都赶到第一层,开窗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令嘉往窗外探出头,往下望去,隔着二十余丈距离,地底几盏灯火如萤火微光。看得令嘉一阵晕眩,她收回视线揉了揉额角太阳穴,又朝上看去,只得一排边檐。
  令嘉无法,只得出声喊道:“殿下可是在顶上?”
  回话的只有清风吹动檐铃的声响。
  令嘉几乎就要怀疑自己是否猜错时,一道声音自顶上传来:“你怎么来了?”
  令嘉不禁咋舌。
  居然还真就在屋顶上!这楼可是有二十多丈高啊!要从这摔下去,十成十重新投胎,下次能不能投个这么好的胎就不一定了。
  燕王殿下还真是半点都不惜命啊!
  为萧彻的大胆感慨了一会,令嘉答道:“林女官告诉我殿下在这的。”
  过了一会,上面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哦。”
  从这毫无感情的回应里,令嘉听出萧彻压根不想理她。
  她不以为意。
  不想理就不想理吧,这样正好少事,他要理了,她还得烦恼该怎么劝呢!
  令嘉不再理会屋顶上的那人,兀自搬了张凳子到窗前坐下,俯下身趴到窗沿上,仰望着天。
  天上星河流淌,耿耿璀璨。
  在傅家,星象是必修的课程。夜晚行军,能为军队指向的只有天上的星辰。
  故而,北疆的傅宅里专门修建了一座高楼,虽不如这座观星楼一般雕梁绣柱的,但供子弟作修习星象之用,已是足够。
  令嘉小的时候被张氏看得太严,那时她的脾气还很有些不驯,常与张氏发生争执。
  每次争执之后,来哄她的人都是她的四哥傅令启。傅令启用的最多的哄法就是带她去那高楼,指着漫天的星辰,给她讲故事。
  三垣二十八宿,每颗星子背后的由来,他都能信手拈来。
  “中元北极紫微宫,北极五星在其中……上元天庭太微宫,昭昭列象布苍穹……下元一宫名天市,两扇垣墻二十二……”
  指星划月,声音清朗。
  令嘉不觉沉迷,一不留神满腹怨气就消融在这声音里。
  令嘉幼时常常觉着,她的四哥若非生在傅家,很适合去作市井茶楼里的一位说书人。
  惊堂木下,满堂喝彩,岂不比那为将为帅的威风百倍?
  可惜他终是傅家子。
  “……燕连南海尽属宋,请君熟记有何难。”
  三垣说尽,令嘉无言。
  三垣之后,还有二十八宿,可是还未讲到二十八宿,她的四哥已然做了无定河边的一副骨,马革里的一具尸。
  “南北两星正直悬,中有平道上天田……”
  就在这恍惚间,忽有人替她接着念了下去。
  令嘉猛然抬头,入目的依旧只有一排边檐。
  “……器府之星三十二。以上便为太微宫,黄道向上看取是。”
  悠悠念完二十八宿,这道声音说道:“好端端的一首《步天歌》念到一半就不念,王妃耐心未免也太差了些。”
  “剩下的一半没学过。”
  “那教你星象的那个老师还真是失职。”
  “……是很失职。”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令嘉忽地问道:“殿下的星象是谁教的?”
  星象为玄胜旁道,且有引人入虚之意,哪有人敢授皇子此道。
  “……皇祖母。”
  “宣德皇后学识还真渊博啊!”
  “是家学渊源,《浑天书》是皇祖母生父作的。”
  “《浑天书》是什么?”令嘉虚心请教。她星象知识只有区区半首的启蒙用的《步天歌》。
  “……皇祖母生父单讳‘晦’。”
  令嘉愕然。
  许晦,德宗一朝的钦天监监正,精通天文历法、阴阳易数,以善断天数闻名天下。他作的《天历》算尽百年天数,沿用至今,无一不准。可惜许晦作完《天历》后,就辞官回乡,销声匿迹。
  不过真正让令嘉对这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爹曾说过的一桩往事。
  她祖父还在世时,曾与许晦有过一面之缘,许晦当日曾与她祖父下判言:“满门之祸即在眼前。”
  她祖父大惊,忙问:“可有解法?”
  许晦答:“祸兮,福之所倚。”
  她祖父又问往后。
  许晦答:“福兮,祸之所伏。”
  令嘉听后差点没笑死,只觉得这位许真人好生狡猾,自家祖父实在好骗。
  天底下的哪有什么事是不能叫这两句说尽的。
  令嘉好奇问道:“许先生不是道家真人吗?未闻他有娶妻生子。”
  “曾外祖母早逝,曾外祖父觉得是他私窥天数的报应,为免牵连子嗣,就将膝下两女分别过继给他长兄和舅兄。”
  令嘉评论道:“这安排好奇怪啊!不应该过继给一家的嘛?”
  顶上的人久久不语。
  数年后,许晦长女嫁德宗第五子,后母仪天下。次女嫁入莱国公府公孙氏,可惜夫妇早逝,留下的一对儿女被许皇后接入宫,亲自抚养,和许皇后的子女一起长大。又过数年,许皇后将外甥女配给了次子魏王。后太子英年早逝,魏王继位东宫。
  正是如今的帝后。
 
 
第40章 魂悸魄动
  更深露渐重。
  萧彻自观星楼顶往下望去,整座行宫都尽收眼底,仿佛伸手可握。
  这是他喜欢的位置。
  清冷安静,天地之间,只他一人。
  高处不胜寒。
  胜寒自登高。
  萧彻从来都是这么想的。
  可听着檐下声息渐缓,他却站起身,行至檐边,俯身抓着檐角,稳稳翻进楼里,站在窗的外沿。
  他低头,令嘉就在他脚边,趴着睡得正香。
  萧彻缓缓蹲下身,看着她的睡颜。
  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
  所谓美人,不外如是。
  成亲未满一月,他已见过她很多姿态,日常是疏懒的,发怒时是生动的,哭泣时是狼狈的,捉弄人是狡黠的,而床笫间……是迷蒙妩媚的——
  可最让他印象深刻的却是她的睡颜。
  安然无虑。
  这是他永远也无法得到的。
  怦!怦!怦!
  那种奇异的悸动再次出现。
  萧彻鬼使神差地低下头,靠近她的侧脸。
  “叮!”
  夜风忽至,惊动了檐角挂铃,惊出一声脆响。
  也惊醒了萧彻。
  萧彻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娇颜,有一瞬的茫然。
  他方才……是想吻她吗?
  眼前人是他明媒正娶的嫡妻,他为什么要抗拒和她亲近的渴望呢?
  可是理智却在隐隐告诉他,他不该放纵这种渴望,因为它不受理智控制。
  就在萧彻茫然不知所措时,他面前的人忽地抿了抿嘴,含糊不清地叫了声:“阿娘……”
  萧彻暗数:三!二!一!
  “……福寿。”
  萧彻唇角不断上扬,勾出一个极粲然的笑,凤眼弯弯,其中的笑意几乎要流泻而出。
  这人的梦话当真是单调至极,也不知再过个十年八年,会不会再添一个他呢。
  想到这,萧彻脸上的笑意滞了滞。
  她的梦话,又为什么要有他?
  所谓恍然,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就在这一瞬间,他听见了夜风拍窗,挂铃轻响,听到明月轮转,星辰密语。
  也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如同战场上进击的战鼓,鼓声急切而迫人。
  萧彻怔怔地看了那睡颜一会,忽地叹息一声。自窗的空沿跳入楼里,褪下外袍,盖到令嘉身上,然后横抱起她朝九层的一间寝间走去。进了寝间,萧彻将怀里的人轻轻放到榻上。
  这一次,在没有任何挣扎犹豫,他俯身在她眉心印上一吻。
  ……
  翌日。
  令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软榻上,而非趴在冰冷的床沿时,忍不住生出几分感动。
  萧彻居然还记得把她抱到榻上!
  不过随后,她又为这几分感动而惭愧。
  什么时候她对男人的要求低这个份上了?
  想起婚前那个对各路郎君无微不至、周到体贴的善待都不假辞色的自己,令嘉不禁唏嘘:成亲果然是把磨石,好好的名贵珍珠,都叫它磨成死鱼珠子。
  令嘉胡思乱想之时,在外间听到动静的萧彻走了进来。
  他原来的玄青袍子已换成秋色流水纹袍子,发束白玉冠,越显风姿卓然。
  倘若他手里没有端着一盆水的话。
  他将水盆放到榻边的案几上,“你快些洗漱,洗漱完将榻边那套衣裙换上。”
  令嘉瞪着眼看了好一会,才道:“这些事怎么好叫殿下做?我的使女没上来?”
  “你的使女在八层那里。皇祖父当年下过令,九层不许侍人进,这些事不叫本王做,难道还指望王妃你做?”
  萧彻凤眼微挑,平静的语气中隐含鄙视。
  令嘉心生恼怒,不过恼怒完还是默默接过萧彻给的物具洗漱。
  ——她宁可被鄙视,也不肯再这九层高塔里爬上爬下。
  洗漱完,令嘉拿过榻边的裙子,摊开一看,是一条雪青散花的十二幅襦裙。
  这是上月新做的裙子,大约是派人去熙和殿拿的。
  令嘉昨晚是合衣睡的,身上的衣物早是皱成一片。她也嫌狼狈,一气脱得只剩亵衣。不过脱起来容易,穿起来难。
  打小没自己穿过一件衣服的令嘉,毫不意外地栽在了襦裙下裙麻烦的系带上。
  她抓着系带,愣是不知道怎么做。
  她苦苦回忆平日里使女帮她穿衣的程序,可无奈那个时间正是她晨时神智最迷糊的时候,竟愣是记不起怎么该怎么做。
  就在她苦恼之时,一只手毫不客气地从她手里扯出那根快要叫她揉断的杏色裙带,先是和侧带打个结,然后拿过自她的臂下穿过,绕过后背打个结,再绕到胸前打个结——这结还打得十分漂亮,半点不输使女们的手艺。
  令嘉木愣愣地被他圈在怀里给系裙带,让抬手抬手,让背身背身。
  一直到裙子系好,她才确认,方才不是她早上没睡醒的梦。
  这个动作娴熟地帮她系裙带的人真是她那位看着清心寡欲的丈夫。
  ——她敢说就是她那风流满雍京的二侄子给女人穿起裙子来也不会比这人更熟练。
  穿好裙子后,令嘉起身走了两步,身上襦裙不见任何松垮。
  她由衷感慨道:“殿下当真见识广博,居然连女人的裙子都会穿。”
  这夸奖歧义实多,萧彻听着很有些刺耳。
  “见你那些使女给女穿过几次,自然就会了。”
  这话原意是讽刺令嘉被服侍着穿了那么多次居然都不会穿。
  谁知令嘉听后,脱口而出:“原来每日清晨我穿衣时殿下都有看啊!”
  “……”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
  萧彻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只是无意瞥见过几次。”
  说完这句,萧彻拂袖而去。
  看着气势十足,可惜脚步略匆忙了些,隐有逃窜之势。
  令嘉看着他的背影,得意一笑:叫你在我面前显摆聪明!不就穿个裙子嘛,整得有多了不起一样。
  ……不过,回去还是好好和醉花醉月她们学学怎么穿裙子吧!方才要不是她机灵,脸都丢到家了。
  下了观星楼,上了肩舆。
  肩舆走了会,令嘉察觉不对,问道:“不是回熙和殿吗?”
  萧彻神色平静地答道:“去庆和殿。”
  令嘉默默松了口气,这人总算是恢复理智了。
  到了庆和殿,阮女官目光复杂地看了萧彻一眼,随后看向令嘉。
  令嘉极为识趣地说:“母后身体未愈,想是受不得纷扰。儿臣就不和殿下一并去叨扰了。”
  阮女官露出一个勉强的笑,“王妃见谅。”
  萧彻瞥了她一眼,“别乱走。”
  令嘉回以敷衍的微笑。
  这两人去后,令嘉随手招了个侍女,问道:“久闻庆和殿的海棠花是玉华宫一绝,不知可否为我引路?”
  这侍女抬头看了她一眼,叫她容光一慑,怔了怔。
  令嘉挑了挑眉,“你是新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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