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只是出现这句话,他的心就像被刀扎一样疼痛。都怪他自作主张,做事不跟卿卿商量,才惹了她生气。
如果卿卿讨厌他,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李沅抬手擦擦眼角的泪,不想在岳母面前失态,走到玉容卿面前低声道:“卿卿,我知道错了,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我以后一定会改的。”
他说的委屈又可怜,但玉容卿已经哭红了眼,连带着昨晚的压抑爆发出来,激动的情绪很难平复。
她绕过他走出亭子,“我们暂时分房吧,我想冷静冷静。”
第58章 58 真实的美人
庆王死后,胸无大志的秦山也不想着征新兵抢粮草, 已经在整顿军备,等待被即将到来的平阳王收编。
两天时间过去, 徐州街上的行人又多起来, 渐渐恢复了以往的繁荣。
玉容卿筹备了一千两白银送到徐州军营去, 以此对秦山示好,有钱权关系在, 也不怕秦山会对她心有疑虑。
因为庆王手下的抢掠, 玉家店铺有一大半都被抢劫一空, 她去安抚掌柜们,拨了些钱款给他们暂时维持。几天下来,送出去借出去的银子不少,玉家家底虽厚,也足足耗费了五年的存银。
待店铺生意逐渐回暖, 玉容卿又去照看了被李轩杀死的那四位护卫的家人,给了抚恤金又托关系送他们的孩子去学堂,即便如此, 也难解她心中的苦闷。
她已经冷落李沅两天了, 即便见到他也不想说话。
玉容卿自诩待人坦诚,若非情不得已才会说些谎话自保, 当初因为康乐欺骗她利用她,她便讨厌极了康乐,如今李沅不知瞒了她多少事,又怎么轻易放下。
想是她对李沅太过纵容,从来都相信他, 只要他提出要求,玉容卿没有不答应的。被偏宠的总是有恃无恐,这才恃宠而骄,欺瞒于她。
她过不去这道坎儿。
也不打算轻易原谅他。
第三天的时候,玉容卿查清了家中剩余的财产,虽然被庆王和秦山捞去不少,但好在没有一穷二白,只要还有一点家底支撑,赚银子对她来说便不是难事。
算清账目送给爹爹再看两眼,玉容卿准备了礼物要去贺家和裴家看看贺叔叔和裴仪大人的伤势。至于康家那几个……她还没做打算,不过大概率是不会去的。
刚收拾好礼品,还没走出门,便见到贺家和裴家的马车停在了朝园门口。
贺夫人与贺小梅下马车来,裴家大公子裴云也一同上门,来寻玉容卿。
玉容卿出门来迎,扶着贺夫人愧疚道:“我这几天忙昏了头了,本打算今日去贵府拜访,没想到您先过来了,不知贺叔叔与裴大人裴夫人的伤好些了吗。”
贺夫人微笑道:“好多了,本就是皮外伤,敷了两天药,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跟在后头的裴云也说:“多亏那日玉小姐给我爹娘买了药用上,伤口才没有化脓,如今将养了几天,也好的差不多了。”
说起在裴府发生的事,玉容卿心中惭愧,失落道:“裴公子不必谢我,那时我在庆王面前为了自保替庆王办事,传出去只怕整个徐州都知道我是贪生怕死的懦夫,给我们玉家蒙羞。”
那时贺老爷与裴家夫妇能够恪守家国道义,不向反王屈服,而她不仅投诚反王,还给人家跑腿办事。
多亏那日在裴府做人质的人出来后没有乱传,才没有将她的丑事公之于众。
玉容卿在裴府做的事,贺夫人与贺小梅知道的不全,此刻不便言说,而裴云同爹娘被困在一起,将事情看得透彻。
他安慰玉容卿道:“玉小姐不必自谦,你当时投诚反王是为了多延时间解困,后来也是你手下的人杀了那反王,又给秦山出了计谋让他弃暗从明,才让徐州脱离反王的摆布。这些事儿,大家都看得明白。”
“这些……你们怎么知道?”玉容卿将人请到外院前厅,让人去上茶水点心。
且不说投诚反王一事,他们怎么会知道是她手下的人杀了反王,又知道是他给秦山出的计策。
见玉容卿有些紧张,贺夫人握着她的手安抚道:“容儿别担心,那些事儿都是秦将军跟他们说的,我家老爷回来后也跟我们说了,我们都知道你用心良苦,才上门来道谢。”
秦山说的。
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粗鲁将军,玉容卿想了想,原本以为秦山与李轩同流合污,也是个恶人,没想到他还算直率,连她给他出主意这事儿也敢跟人说。
收下裴家贺家的礼品,玉容卿又回赠给他们自己准备的补品。
正午时分,玉容卿送客人离开,见贺小梅一直愁眉不展,便拉她到一边说话。
“你见到温易了?他还好吗?”玉容卿早在被困裴府的时候就知道了温易昏迷不醒的事,这几天温家谢绝访客,她也没能派人去送些药,并不知温家的情况。
贺小梅点点头,又摇摇头,沉思了许久才道:“他好,但是又不好。”
“怎么说?”
“我跟温叔叔求了好久他才同意让我去照看温易,他昨天才醒过来,只是受了很重的伤,没有三五个月是好不了的。”
当初宣州告急,庆王从徐州调派军队过去支援,因为温成风坠马受伤,而温平要固守徐州军营,二人都抽不开身,便让温易一个十七岁的小将带兵前去。
后来庆王在宣州失利,温家的士兵全军覆没,温易也在战事中受了伤。若不是庆王想拿徐州做退路,恐怕就把他留在战场上等死了。
如今庆王已死,但秦山和他的士兵还在,温家男儿无人用,只能闭守家门养伤治病,避免跟秦山遇见起冲突。
得知温家的情况,此一时彼一时,玉容卿也不敢上赶着去看望,揭人家的伤疤,只能安慰贺小梅。
“温易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次温家元气大伤,温将军愿意让你去照顾温易,是对你的肯定。再说了,温易从小习武,身子骨好着呢,一定能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玉容卿从来不会说瞎话,贺小梅知道容儿比自己聪明,自己是慌乱了心才失态,听了她的安慰,心里才好受些。
玉容卿抬手揉揉她的脸,原本爱闹爱玩的小梅脸上只有苦闷,玉容卿也心疼的紧。
“别伤心了,你还要去照顾温易,若见你如此难过,他不知道有多么心疼呢。”
为了温易,贺小梅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捏捏自己的手指,同玉容卿说:“容儿,你不用为我担心,你这边忙前忙后的,我也帮不上忙……”
说着,贺小梅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伏在玉容卿肩膀上低声道:“这几天你千万不要去康家,康家的康瑞快不行了,眼看着熬不过几天了,你不要去惹了晦气。”
庆王之事后,康守居跟刘氏只剩下半条命,同去的康齐也被吓了个半死。
兵乱事发突然,康家主子被抓后,下人们慌乱又怕,照顾重伤在床的康瑞时出了疏忽,等兵乱结束,康瑞只剩一口气了。
在裴府的时候,玉容卿曾经听到庆王惩罚康家人,虽然不知缘由,但也是恶人磨恶人。
康家仗着高官远亲的势力在徐州城中自视清高,家中儿子没有一个出息,康瑞好色害人,康齐懦弱无能,经营产业也大不如人,如今遭受重创,也算是天惩恶人。
——
又两天后,玉容卿才勉强将各处的事处理好,忙得头疼脑热,倒头就睡。
她已经跟李沅分房五天了,这五天里,她躲着李沅不想见他。每次见到他,心中便是疼惜与厌恶交织在一起。
她深爱李沅,因此更不能容忍他的欺瞒。
一如康乐之辈,这辈子不见那是眼不见心为静,可是对于李沅,她确是眼见心便乱,越是心乱却越不能原谅他。
夫妻间的矛盾没有传到朝园之外,玉容卿躺在床上,第一次感觉这床太大太空,盛夏季节躺在上头分明闷热,心底却空落落的。
她想过去抓来萧成,将所有的事盘问清楚,可她又不觉得对李沅忠心耿耿的萧成会告诉她实情。真的将人抓过来,他可能也只会说些胡思乱想的傻话来糊弄她。
与之相比,玉容卿更想听李沅告诉她一切,听他亲口说。
可是已经过去五天了,李沅还是没有对她松口……也对,李沅有心瞒她,怎么会把实情告诉她呢?
趴在床上,玉容卿冷嘲自己愚钝,非要钻这个坦诚相待的牛角尖。
昏昏欲睡之间,听到有人推门进来,耳边响起了小梨的声音。
小梨端了安神茶过来伺候她服下,小声道:“小姐,姑爷已经在外头站了四个晚上了,今天还不让他进来吗?”
玉容卿没有应声。
只在心里怨怼:他愿意站就让他站着,站累了自然会老实回去休息。
站在院门外的李沅面对着墙,思过。
他本不觉得自己有错,人都有多种性格,他想让卿卿看到他好的一面,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本性。直到卿卿跟他生气,质问他那些话,李沅才发觉,自己一直以来瞒着卿卿做的事,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污糟事。
可是生在淤泥的他,如果不掩盖下自己的恶,如何能接近她,如何能配得上她。
再完美的谎言也终有被戳破的一天,卿卿想从他口中听到真相,但与此同时,也意味他的真面目会完全暴露在她眼前。
那个时候,卿卿会有多讨厌他,李沅不敢想象。
他不敢面对她,连句想要解释的话都不敢说。他能说什么,解释再多,只不过是把谎言越滚越大而已。
李沅已经停药七天了。
连续五天晚上他都是在这儿站着,睡不着便整理回忆,白天同萧成去书院时也时常问他关于过去的事。
几天下来,李沅渐渐记起了过去。
他是北梁的三皇子。
前几日被他亲手杀死的庆王,是他的亲叔叔,但庆王与他并不亲近,与他关系最亲近的,也不是当今的皇帝,而是——即将兵临城下的平阳王,北梁最强悍的男人。
他作为一个八岁才被接回皇宫的皇子,生母不明,只知她身份低贱。
凭借他不高的出身能够与养在皇后膝下的二皇子相抗衡,并没有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背后有平阳王。
平阳王即将来到徐州,如果让玉容卿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和与平阳王的关系,她会不会为了玉家的安危,为了他的身份,让他跟平阳王离开,从此夫妻分离,再不相见。
他真的怕。
看着卧室里的烛火灭掉,身在温暖的夏夜,李沅却如坠冰窟,他紧紧攥着拳头,一拳捶到墙上,发泄着心中的怨恨。
他恨自己生在帝王家,恨自己虚伪成性,就连面对最爱的人,也不敢将自己的真实面目表露。
后半夜,清水池边蛙声渐起,天上聚起了乌云,不过片刻,便飘来骤雨,淅淅沥沥的冷雨打碎了夏夜的闷热。
因为连日的疲劳,玉容卿睡得很浅,被雨声吵闹,下意识的翻过身去依靠那个温暖的怀抱。
温柔缱绻只在梦中,她扑了个空,从梦中醒来。
玉容卿从床上坐起来,看着空荡荡的床铺,一片黑暗的屋子,她心中压抑。外面雨声大起来,玉容卿猛然想起:李沅还在外头站着。
他还在吗?
下这么大雨,就是个傻子也知道避一避,何况是他这么精明的人。
即便这么想着,玉容卿还是放不下心,闹矛盾归闹矛盾,伤了身子可不成。
为了确认李沅已经回去休息,她下床披了衣裳,推门出去。
第59章 59 真实的美人
瓢泼大雨模糊了视线,玉容卿撑着伞走在院子里也觉得雨势太大, 她的裙边都被溅湿了。
来到院墙边时,玉容卿呼吸一滞。
单薄的衣衫浸透了雨水紧贴在身上, 如同被打湿的山茶花瓣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美人一头乌发湿哒哒地垂在肩上, 整个人都像掉了魂儿似的, 面对着墙一动不动,脸上不断滑落的水迹不知道是冰凉的雨水还是他的眼泪。
他原本就受了很多伤, 与庆王打斗时又伤了几处, 本来就有些虚, 若再淋雨受寒,只怕半条命都要搭上了。
“你这是干什么?!”玉容卿生气地要将他拉到院子里,李沅却脚下生根一般岿然不动。
“相公你别闹了,先去避雨!”玉容卿一手执伞,去拉他的手, 将那冰凉的手掌握在手里,却反被他抓住了,玉容卿自己也逃不掉了。
五天了, 这是玉容卿第一次主动过来跟李沅说话, 他不想放她走,可雨势太大, 他更不想让卿卿陪她在这儿受淋,犹豫片刻还是松了她的手。
李沅哑了嗓子低声道:“是我自作主张做错了事,卿卿惩罚我是应该的,不过一场雨而已,我不怕。”
急促的雨点打在伞沿上, 雨中的低温让玉容卿的身子也冷了下来,原本郁结于心的怒气也冷了,跺着脚着急。
“谁要罚你了!”
玉容卿第一次觉得枕边人固执的像个木头,气道:“这叫冷战,我只是气不过你欺瞒我的事,冷落你几天,你听说谁家夫妻吵架会淋雨伤身吗?”
李沅愣了一会,听出玉容卿话中的关心,不争气地抹抹眼泪,啜泣道:“可是我惹卿卿生气了,卿卿讨厌我,我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分别。”
“你真是!”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隐忍的情绪中满溢着对她的依恋,玉容卿想要凶他都无从开口,见他被冷雨冻的嘴唇都发白了,实在狠不下心去不管他,拳头一次次握紧又松开,终究舍不得。
玉容卿坚守自己的原则,却没想到她的原则会让李沅如此为难。
夫妻在一起过日子,遇到矛盾也不非要吵个你死我活,一人后退一步,总好过将对方逼的难以喘息。
玉容卿轻叹一口气,谁让她爱惨了这个男人,李沅终究与外人是不同的。
“我不讨厌相公,那只是一时的气话,只要你跟我解释清楚原委,你就是真不愿意跟我说实话,我也认了。”
她选择了妥协,李沅在这里站了整整五个晚上,始终没有要跟她交代清楚的意思,想来真是有什么委屈和苦衷。
要做到完全的坦诚谈何容易,玉容卿松了口气,不再逼他太紧。
“相公快跟我进去吧,你要是真淋出病来,我才是真要生气了。”她握着伞,低着头,粉白色的裙边湿漉漉的贴在地上,潮湿的雨水浇灭了心底的火气,玉容卿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