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李沅依旧冷漠又阴暗,本性难改,但与从前不同的是,有个姑娘用自己的温柔与阳光包容了他的一切。
在街上遇见乞儿,李沅视若无物,不去搭理,走在他身边的玉容卿也不声张,叫侍从偷偷给孩子塞衣裳和食物,看到乞儿很乖巧,便将人送到自己店铺老板那里做学徒,让他谋些营生能有个住处。
李沅平日里就是在府中、书院、菜市场,三点之间走,将玉容卿与玉家二老照顾的很好,出得厅堂下得厨房。
他的人际圈很小,仅仅局限在玉家和玉容卿的关系圈,对于玉容卿之外的人,李沅兴趣很低,有时即便与人面对面,他也冷冷的不愿说话。
有一段时间,萧成也很好奇,忍不住问玉容卿:“小姐,对于公子的为人处事,您不会介意吗?”
听到这个问题,玉容卿有点意外,“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萧成虽然默许甚至帮李沅做了很多恶事,但他心里并不是很赞成李沅的行事作风,因此常常扪心自问,觉得自己与公子并不是一路人。
“您待人真诚和善,可公子却……与您很不一样。”
即使是在李沅背后,萧成也不敢说出那些话,毕竟是自己选的主子,自己认了。
玉容卿没有思考很久,说:“我的行事准则是用来约束自己的,并不是拿来要求别人的。相公只是待人冷了些,这并不是缺点。而且我在外接触生人,相公也没有过怨言,我还要谢谢他能接纳我的不同。”
想到这里,萧成叹了口气。
心想当时的小姐可曾想过,公子没有因为她接触生人而怨怼,如今却因为她去寻自己的堂弟而生气。
男人心海底针。
萧成默默念叨一句:“公子,您若是不喜欢小王爷,明天赶他走就是了,小王爷向来很听您的话,一定不会对外泄露您的行踪。”
“闭嘴。”
手中紧握着微凉的玉簪,李沅闭着眼睛睡不着,日日有卿卿在身侧,今夜却换了萧成,他恨不得把萧成踢出去。
再说李潇,笨得好掌控,可他背后的平阳王却不是李沅能轻易去斗的人。
那人心机深沉,连李沅也甘拜下风。
人家父子一条心,他算什么。
夜里的凉风带着新生枝叶的气息,清新淡雅,吹在身上却让人禁不住瑟瑟发抖。李潇躲在假山的缝隙中蜷缩着身体,这辈子没这么狼狈过。
温暖的怀抱拥向他,像梦一般温柔似水,李潇梦到了自己未曾谋面的娘亲,梦中人微笑时的眉眼与三哥哥有七分相像,李潇只是从李沅身上得到了一点点温柔对待,现在无数个梦境的渲染之下,将他看做了娘亲的替身。
人对已经失去无可挽回的东西总会有着奇怪的执拗,斯人已逝,便总想在别人身上寻找她的身影。
“娘亲……”
李潇喃喃梦呓,抬手搂住了“梦中人”的肩膀,却不是三哥哥那样坚实的肩膀,反而……软软的,连身上也是……
从小到大跟在父王身边,身边不是威武的将军就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从来没与女人近距离接触过的李潇为手上柔软的触感而疑惑。
是女人?
李潇猛然从梦中惊醒:他还没定亲呢,哪儿来的女人啊!?
睁开眼睛,自己趴在一个陌生人背上,两只手紧紧的握着她的肩头,便是梦中柔软触感的来源。
“啊!你谁啊!”李潇大喊大叫着从女人背上跳下来,弄得姑娘家身形一晃差点摔倒在地上,自己也因为梦醒后的惊吓有些头晕。
女人默默转过身来,衣着单薄,李潇盯了她好一会才想起这是他三哥哥的娘子,而自己身上披着一件外衣,是她的。
李潇把衣裳扔回给她,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是三哥哥让你来的?”
问完后,李潇脑子清醒了一些,听到耳边流水声潺潺,环顾四周才发现两人正站在清水湖边上,离着那假山已经很远了。
视野中的女子身形娇小,甚至比他还矮上半头,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能背着他走这么远。
李潇挠了挠鼻子,心中微动,“你背我过来干什么,我可没求你……”
玉容卿打小也没干过重活累活,被这十七岁的少年压得要都快断了,还怕坏了小王爷的颜面,特意躲着护卫走,总想着这是李沅的堂弟,不奢求自己能给他留下好的印象,但求他别误解自己。
白日里被李潇说什么“勾引”“坏女人”,玉容卿只是嘴上不应答,心里还是挺介意的。但她知道李潇本性不坏,只是个有点任性的孩子,便不跟他计较。
“我见您睡得沉,怕您在外头睡会着凉,想着送您去客房,就在前面。”玉容卿指指前面的西苑。
“我自己去就行了。”李潇嘟着嘴径直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玉容卿挠挠头,心想小王爷走在园子里都会迷路,现在天黑路上灯笼又少,他能顺利走到西苑吗。
闷头走了好远,李潇抬起头来的时候一脸懵,又迷路了。
站在路口前,面对两条路,李潇难以抉择,明明西苑的灯光就在眼前,他却像永远也走不到那里似的,愈发焦躁。
轻盈的脚步声从一条路上传来,李潇一听路上有人走,下意识跟过去,那脚步声与他隔着一段距离,李潇跟着它走了很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等到脚步声停下,李潇便来到了西苑,进苑门的第一间房被人打开了门,李潇走进去,才听到那脚步声慢慢离开。
关上房门,李潇心情复杂。
他不是不知道那个带他过来的女人是谁,只是诧异于自己身在异乡,围在他身边的人总是满脸堆笑将他抬得很高,少有人这般润物细无声地给他善意。
第二天,沈一方敲响房门请李潇去用早饭,对于昨晚的事,两人都不知晓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
在饭桌上,李潇很不好意思的看着李沅,小声求他:“三哥哥,你就跟我回去一趟吧,青州与徐州之间不过七天的路程,月底不到你就能回来了。”
李沅抬起头白了他一眼,冷道:“不吃饭就出去站着。”
真要跟他去了青州,不用月底,只怕他这辈子都别想再回徐州了。
夹在两人之间的玉容卿只能苦笑着给两人打圆场,给李潇夹菜,哄孩子似的安慰他:“小王爷你别太心急了,我家相公是有苦衷的,回青州这事儿并不是说去就去说回就能回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您说对不对。”
“我只是想带三哥哥去见父王,他也很想三哥哥。”吃人嘴短,李潇对玉容卿说话语气明显好了许多。
玉容卿夹了块米糕放到他碗里,等他吃东西的空隙,玉容卿语重心长道:“小王爷您想一想,李沅他是因为被人刺杀才来到徐州,如果被人知道他还活着,那幕后黑手能善罢甘休吗?”
利害关系很明朗,只是李潇被平阳王保护的太好,单纯傻气,没有想过这些。
玉容卿劝他:“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风险,更别说与您一起大张旗鼓的离开徐州去青州了,到时候再来几个武功高强的刺客,那李沅还能有命吗?您也不希望他受伤吧。”
她很有耐心,说得也很有道理,李潇为了三哥哥的安全着想,也不得不从长计议。
当天,李潇便在军营中放话:秦山的事到此为止,守将之位另择人选。
随后,李潇频繁出入朝园,外头人都传玉家小姐与小王爷相谈甚欢,是玉容卿攀上了高枝,李潇为了保护三哥哥,也就默认了传言,偶尔叫玉容卿两句“玉姐姐”。
三天后,李潇收到了父王的信鸽,要他在三月份回青州。
李潇归期未定,先去找了三哥哥说起此事,趁机建议李沅偷偷跟自己回青州,低调行事,不会暴露李沅的行踪,被一口拒绝。
始终说不动三哥哥,李潇也没办法,转身要走的时候,被李沅喊住。
李潇满怀期待的回头,却听李沅没来由的说了一句,“那个令牌,你还是扔了吧。”
第81章 81 君心似我心
找寻多时才拿到手里的令牌一直被李潇藏的很好,也不曾在李沅面前显露过, 李潇不知道三哥哥为什么突然对他说这句话。
当初令牌丢失时,李沅曾对外放话, 谁找到了令牌便将令牌送予那人。
李潇并不知道令牌的具体用处, 只知道它是父王一直念叨着想得到的东西, 貌似有着调兵遣将的权力。他想得到父王的赞赏,希望能够帮上忙, 这才来到徐州找寻令牌。
“三哥哥不是说了, 谁能找到令牌就是谁的吗?”
李潇并不想交出令牌, 毕竟是他找得很费力。心想三哥哥都已决心留在这里不问世事,那令牌对他来说就没用了,自己带走献给父王是顺理成章。
屋里没有其他人,李沅亲自为李潇斟了一碗茶,并不解释缘由, 难得放缓了语气说:“拿过那令牌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你若执意要留着,我无话可说。”
听他一番话, 李潇也觉得邪门。
令牌只经过三个人的手, 三哥哥被人重伤流落至此,秦山重伤成了废人, 庆王更是人死异乡埋骨荒林。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李潇越想越觉得瘆人:难不成那是个邪物?
左右父王也不知道他已经拿到令牌,李潇觉得三哥哥不会害他,便答应了回去将军府就把令牌丢到河里去。
两人坐在圆桌边喝几盏茶,说起徐州守军一事, 李潇困惑:“父王他不想管这里的军备,说让我看着选个守将便成,可我又没往军营去过几趟,连人都认不全。”
他既然说出来,便是向李沅求个主意。
李沅想了想,“温易不错。”
“哥哥是说温易适合做守将?”
李沅抿一口茶,淡淡道:“魏城远与温平是老友,资历够老为人也忠厚,可惜年纪太大了。温成风是温平的儿子,本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威望太高又张扬,不好掌控。温易年轻内秀,最为合适。”
有理有据,李潇傻乎乎地仰慕,连句夸人的话都想不出来,只好奇道:“三哥哥去过军营吗?怎么对这些人如此熟悉?”
李沅摇摇头,“只是见过几面,相由心生,八九不离十。”
“我也觉得三哥哥说得对,只是见过他们几面就能摸清人家的秉性,三哥哥真厉害。”
李沅没有应他。
自己也不是每次都能看透人心,比如说平阳王,自己现在也猜不透平阳王为什么要找他——一个失踪皇子,还有什么好利用的。
当天下午,贺府中。
院子里的杏花开的稀疏,衣着素净的丫鬟送了几盘茶点到小亭中,两位小姐,一粉一橙对面坐着踢对方的绣花鞋,聊的正欢。
贺小梅与温易的婚期于昨日定下了,定在三月初,春暖花开的时节。
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贺家要准备新嫁娘的喜服还有嫁妆等杂七杂八的琐碎事,自从昨日定下婚期后,府里上下都忙活起来,就连在外地做官的贺家哥哥也写了信回来问询,等二月底就回来准备给贺小梅送嫁。
同玉容卿说起自己与温易的婚事,贺小梅还有些不可思议,回想去年两人一起经过的风雨,也算是患难见真情了。
原本她对温易就有一丝偏爱,如今要嫁过去了,心里自然是喜悦的,甚至想着日后与他成双入对,自己这个做世姐的总算不用为温易的归宿担忧了。
因为她选择做了他的归处。
当初温易表白的时候,贺小梅完全是懵的,不知所措,后来眼看着他奄奄一息快要死了,依旧下意识地紧握着她的手,贺小梅为之动容,渐渐沦陷。
“你呀,什么都不用想,安安心心等着出嫁做新娘子吧。”玉容卿嬉笑着踢了一下贺小梅的鞋子。
两人小时候经常做这种小游戏,向来淑女风范的康乐从不加入她们。
欢脱久了的贺小梅也要出嫁了,想到未来的日子,想到有温易陪伴的生活,她很是满足,羞涩的笑着。
两人坐在一起讨论成亲那天买什么点心请哪家厨子,正聊着,贺小梅贴身侍女红袖跑过来,惊喜道:“小姐,温公子他坐上将军之位了!”
“将军?”两位小姐一齐转过头来。
红袖开心道:“是小王爷口头下的令,平阳王那里已经下了委任状,温家公子从明天开始就是徐州城的守将了!”
“真是大喜事!”玉容卿转头恭喜贺小梅,“温世弟不过十八岁的年纪,竟然能升到这个职位,真是少年有为。”
贺小梅也开心,低头笑的收敛一些,听玉容卿夸温易,她心里也跟吃了蜜似的。
天色晚了,玉容卿回到朝园,小王爷已经离开了。
穿着宽松衣裳的李沅奔跑着跨过小石桥向她跑来,长发在他身后飘动,微笑的面容如同阳光中的暖风让她如沐春风。
刚送走了李潇便等来了回家的玉容卿,李沅跑过来将她拥入怀中,清新的竹叶香气瞬间将她包围,在温暖干燥的竹叶味中略略回神,玉容卿仰起头看他,总觉得李沅在她面前像只毫无防备的小狗,好可爱。
这几天暖了一些,李沅觉得身上穿衣太重便连中衣都脱了,宽大的衣领露出雪白的肌肉,正贴在玉容卿热乎乎的脸上。
四周的下人都已经习惯了,纷纷转头绕开,绕不开的莫竹后退两步背过身去,装聋作哑。
待人冰冷又威严十足的姑爷,长得美貌却拒人于千里之外,是尊玉做的仙人。他这尊玉石在小姐面前却是朵随时都会绽开的花,没了叫人生畏的距离感,平白多出几分亲切可爱。
只是这亲切可爱与他们无关,唯有小姐一人可赏。
玉容卿对着美人一张笑脸盈盈,自己的心情也被感染跟他一起笑,抬手抱住他的后背,轻笑说:“穿这么少,不冷吗?”
李沅抱着她晃了晃身子,两个人的身子就像跳舞一般慢悠悠的转起了圈圈,李沅想了想,回她:“冷,卿卿抱着我才暖和。”
“说什么傻话。”
不过是跟小王爷相处了几天,怎么也跟他学着孩子气了起来,玉容卿被他撒娇的模样逗笑了,双手捂住他修长的脖颈,手心的温度暖他冰凉的肌肤。
仰头哄道:“还好小王爷走了,不然被他看见可怎么好。相公还是多穿点衣裳吧,看你身上都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