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莫竹不明白小王爷为什么喊李沅作“三哥哥”,也不明白气势汹汹来抓人的小王爷知道李沅是玉家赘婿后会那么惊讶。他的脑瓜子想不通这么复杂的事,权当是李沅与李潇拜了把兄弟。
还真是巧,他们两个都姓李。
月光照树影,绿叶鲜嫩稀疏,散发着独属于春日的清新气味。小梨坐在树下石凳上等人,靠在树干上睡着了。
今天小梨与靳松一道替玉容卿去店铺监督施工,忙活一天回到府中却不见姑爷身边那个漆黑的身影。
姑爷常常派萧成去办事,他每次回来都是走后门,小梨吃了晚饭便来后门这里等他,过去一个多时辰,她都睡着了也不见人来。
春日的夜风没有阳光的气息,风中更加浓郁的是绿叶与花香,小梨睡在风里,于睡梦中听到了轻微的落地声。
夜半时分,门栓原封不动,萧成跳墙进来很娴熟,抬头看见树下的姑娘时,平静的心陡然掀起波澜。
她睡在婆娑树影中,面容带着些许疲惫,微胖的小脸贴着树干挤得肉嘟嘟的,穿着一身淡黄色的素衣,像一只嘟着嘴吐泡泡的小金鱼。
小梨并非绝色,在李沅身边呆的久了,萧成渐渐觉得长得好看的人并不多,他对别人的样貌也没有过多关注。但是在一众普通人中,那个小丫头是特别的。
每次看到她肉嘟嘟的脸蛋,萧成的心情都像融化冬雪迎来暖春一般,忍不住心底的悸动。
他踩着轻轻的脚步来到小梨身边,缓缓蹲下去,久跪的膝盖嘎吱嘎吱响,又痛又麻,坚实的臂膀将小丫头搂在怀中,起身走去内院,目不斜视。
身子悬空的感觉愈发明显,小梨睁开眼睛,视野中是男人俊朗的下巴,把她吓了一跳,挣扎着从男人怀里跳了下来。
“你……你干什么啊。”小梨摸摸衣裳又理理头发,生怕被人看到自己与萧成逾越规矩,被人说闲话。
萧成垂下眼眸,“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我看你睡得香不忍心吵醒你,怕你在外头睡觉会受凉,这才……”
小梨并没有怪他的意思,只是有点惊讶,理理自己鬓边的碎发,轻咳一声,“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这都快到半夜了。”
“我……”萧成不想让她知道自己被公子罚了,便说是出去办事才回来的晚了。
原本公子只让他跪两个时辰,萧成心眼儿实,偷懒都不会,实打实跪了两个时辰,膝盖都肿了,揉了好一会才能起身走路,于是拖到现在才回来。
小梨不明内情,体恤他在外奔波操劳,不再追问,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塞给他,“天气暖起来了,这个送给你,防蚊虫的。”
萧成受宠若惊,从她胖乎乎的手上接过香囊,“谢谢。”
送完东西,小梨红着脸催他离开,“很晚了,你快去回去睡吧,我也要去休息了。”
萧成微笑着点点头。
看他一脸微笑,小梨结结巴巴地补充着:“你可不要误会,我只是随手做的,我也给小姐做了,这个花色小姐不喜欢,我才拿来给你……”
手上的香囊蓝绿花色,明显不是姑娘家喜爱的模样,萧成道了声“我知道”,眼中的笑意却愈发深了。
两人在小桥上分开,萧成去东苑,小梨去内院,与巡夜的护卫们擦肩而过时点头示意,向里走路过假山,小梨听到零星几句微弱的声音,像是孩子说梦话一般。
那声音带着点少年独有的青涩稚嫩,起先小梨还以为是莫竹躲在哪里自言自语,拨开新生的草丛在假山的石堆中找到了蜷缩成一团的少年。
小梨正想上去叫醒他,却在月光照映下看到了他一身橘红色的华贵衣裳,那样名贵的料子,就连她家小姐都很少穿着。
发觉此人身份不一般,小梨想起她回府的时候听府里的丫鬟说小王爷来了府上,便猜到了这人的身份,不敢打草惊蛇,忙跑去内院向小姐禀告。
卧房中,玉容卿解了外衣,坐在床边兀自出神。
“想什么呢?”李沅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她身侧,尾音略微扬起。
“相公……”玉容卿连忙靠在相公肩上,垂下眼睛。
当初李沅对她坦白自己的皇族身份后,玉容卿震惊了好一阵子,可直到今天她才切实感受到李沅的与众不同,他不是一般人,李潇是小王爷是他的堂弟,同为皇族,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而自己,不过是一个有幸与他有过一段姻缘的民间女子罢了,甚至不敢在小王爷面前大声说话。
小王爷也说了,平阳王很担心李沅,一直在找李沅的下落。当初是平阳王在宣州大败庆王,他的儿子又那么崇拜李沅,想必他不会伤害李沅。
玉容卿眨了眨眼睛,侧身坐到李沅腿上,抬头望着他的视线真挚而迷恋,近乎迷恋地描摹他英俊的脸。
他跟自己呆在徐州能有多舒坦,这一阵子又是提防秦山又是避着李潇,分明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却总是害怕被人发现行踪。
玉容卿的内心深感无力,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为李沅做什么。
她与李沅并肩行,共进退。
然后呢,等到避无可避,躲起来也没有办法的时候,她还能为他做什么?
不如,就让他与李潇回去罢,至于她自己,无论是与他同行还是留在徐州等他,她都没有怨言。
玉容卿自顾自做了决定,可还没等她说话,李沅便察觉到她要说什么似的,委屈耷拉下耳朵,小心翼翼问,“因为李潇那厮的浑话,卿卿要让我离开吗?”
被戳破心事的玉容卿很是心虚,她想否定他的质问,可话到嘴边却成了利害得失的分辩。
“平阳王权大势大,定能护你周全,你跟我呆在徐州却要畏畏缩缩,怕这怕那,是我无能,让相公受委屈……”
话音未落,李沅单手按住了玉容卿后颈,吻住那让他心情烦躁的唇。
唇齿碰撞,舌尖纠缠发出让人脸红的声音,李沅像是生闷气一般,攫取她口中的空气不让她再说话。霸道又缠绵的吻让玉容卿来不及喘息,脸上因为憋闷变得绯红,拍打在他胸口的手也被李沅尽数按下。
一吻终了,李沅意犹未尽地咬一口女子被吻得水光红润的下唇,尝到了糖渍青梅的酸甜味道,就像他的心情一般酸甜交缠,品尝到最后还泛上一丝苦涩。
喑哑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卿卿,你还爱我吗?”
温暖湿润的唇轻蹭耳廓,酥痒的触感让她身子轻颤,连带着尾椎都麻了。
声声试探就像无助孩童的乞怜,透露着他害怕被抛弃的恐惧,让玉容卿心疼又自责,回抱住他宽阔的肩膀,“我爱你,就算天塌下来,我都要跟你死在一块儿。”
确定了她的心意,李沅把人按倒在床上,坚实的身子紧接着就压了过来。
“卿卿,别赶我走好不好……”
距离太近,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到一起,富有侵略性的呼吸粗重深浅扑在玉容卿脸上,潮湿的气息烧得她脸颊发热发烫。
李沅微闭双眼低语,“我知道卿卿是为了我好,可我只想陪在你身边,就算前路坎坷,我也不改初心。”
拥有富贵权势又如何,谁人真正将他放在心里,谁会接纳他的凶狠残忍,谁又爱他皮囊之下残缺的魂魄。
真心爱他的人,只有玉容卿。
从禹州前往京城途中,李沅被二皇子暗害,此后众叛亲离,树倒猢狲散,他孤身一人绝望无助,带伤跳入冬日冰冷河中。
即便他坏得透顶,却也会渴求属于普通人的关心与理解,不是逢场作戏也不是虚与委蛇,是发自真心的肯定,是不离不弃的相信,是走到绝路依旧不会将他舍弃。
他在卿卿身上找到了被爱的感觉。
若不是遇到了玉容卿,若不是被她的温暖打动,李沅或许早就自我了断了。
他没有告诉玉容卿的是,平阳王是他最亲近的叔叔,究其原因,是平阳王的狠辣凶悍与曾经的冷漠无情的他志趣相投。
从前他兵权在手,对平阳王来说有利用价值,互相利用,现在他两袖空空,平阳王寻找他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做样子哄李潇,二是他身上依旧有利用价值——至于是什么价值,李沅不敢多想。
他只想跟他的卿卿在一起,李沅在她耳边引诱道:“卿卿,永远不要离开我。”
清亮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床上身形高挑的男人扯开对方因为刚刚拥抱而略微松散的领口,微凉的鼻尖触碰嫩滑的脖颈引起女子轻微的颤栗,李沅在玉容卿颈窝处蹭了蹭,轻嗅她她身上独有的气息。
玉容卿身上的气息纯净甘美,如春日里将开未开的桃花香,闻起来恬淡又安适。每次跟她抱在怀中,李沅都感觉自己拥抱了一整个春天,细细品味其中滋味。
无论是在寒冬还是酷暑,他始终最爱卿卿。
李沅轻柔地啃咬、舔舐她修长干净的脖颈,胸口涌动的热意让李沅心情燥热,手下的动作却极尽温柔。
酥酥麻麻的感觉让玉容卿脚尖都直起来,嘤声仰起头,默默搂紧了李沅的脑袋,任他在身上肆意索取。
快到半夜时,卧房外传来了敲门声。
肌理分明的手臂从青罗帐中伸出,一只泛着潮红的手挑开床帐,看向门外,清了清有些发哑的嗓子,问:“什么事?”
小梨:“回姑爷,我从园子里经过的时候看到小王爷躲在假山里睡觉。”
“他自己愿意躲在那里,不用理他,又不是大事,你先回去吧。”
小王爷露天睡在园子里还不是大事?小梨不太明白姑爷是怎么想的,可也不敢反驳,毕竟姑爷才是当家作主的人,听了他的话,小梨便下去了。
等院中的脚步声渐远,李沅才安心躺下,转头看身侧,原本安睡的玉容卿却迷迷糊糊坐了起来。
李沅轻声劝她:“卿卿,你怎么起来了,快躺下休息吧。”
玉容卿拨开他扶在自己后腰的手,揉揉惺忪睡眼,被李沅折腾的累了,她睡了没一小会,便听见有声音在外头说什么“小王爷睡在假山里”,那可还了得。
“卿卿,你别操心了,李潇就是那样,让他自己冷静一晚上就好了。”李沅极力阻止玉容卿去见李潇,不想让她为了一个傻孩子冷了自己的身子。
“相公,那可是你的堂弟,又是平阳王的儿子,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好好待他。”
玉容卿说着就坐到床边,意识渐渐回神,一边为身体的酸痛而深感羞涩,却又好奇,李潇不是走了吗,怎么会在她家里睡着了。
一晌欢愉,衣衫尽褪,玉容卿伸手揽了件衣衫披上,旁边李沅还扯着她的手不放开。
“卿卿,你别去了,小心身子。“李沅侧身吻了吻玉容卿脖颈,却被玉容卿不露痕迹地躲开。
“相公别闹了,小王爷又不是别人,更何况他是在我们家里做客,怎么能让客人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玉容卿很快穿好了衣裳,顺了顺李沅的长发,安抚道,“我知道相公不太喜欢小王爷,我去去就回,你不必担心。”
见玉容卿去意已决,李沅也不再挽留。
就在玉容卿刚刚迈出房门一步的时候,屋里传来“哎呦”一声痛呼,玉容卿回头去看,散着一头长发的美人正坐在床上颦蹙着眉,手上捂着受了伤的腿,神情痛苦。
玉容卿赶忙赶过去,看他腿上一道细小的伤痕,再看床沿尾部一根不知什么时候竖起的木刺,上头还带着血迹。
又受伤了。
李沅就像是多灾多难的体质一般,一有伤口,无论深浅,出血量总是比平常人要多。
玉容卿见他受伤,心惊胆战,一下子就把李潇放到了脑后,去抽屉里拿来药来给他敷,又取了几块干净的白布包扎伤口,缓了一会才止住出血。
看她如此为他担心,李沅方才的不安才有所缓解,他不想让卿卿去见李潇。
那个小混蛋说话口无遮掩,白日里当着他的面就敢说卿卿的坏话。若是再让卿卿去见他,指不定他又说出什么来。
李沅很想打烂李潇的嘴,让他再也不敢胡说八道,可是在玉容卿眼皮子底下,他不敢胡来。
在她眼前,他想做一个完美的相公,而不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三皇子。
玉容卿坐在床边为他处理了伤口,又使劲儿把那木刺给拔了。李沅心知自己在卿卿心中果然是有很重的分量,贴着她的纤腰欲拒还迎道:“卿卿,你若是想去看李潇便去吧,我自己一个人,也没事。”
“那怎么行呢。”玉容卿怒嗔一句,“你腿上受了伤,翻个身都费力。”
她扶着李沅躺下,在李沅期待的眼神中,玉容卿安慰道:“相公你先躺着,我去找萧成来照顾你,这样我也放心些。”
李沅:“?”
夜半子时,萧成在公子与小姐的主卧中,坐在板凳上正对着闭紧的门一动不动。坐在床上的李沅冷着脸,暗骂了李潇两声小兔崽子。
与此同时,玉容卿在假山中找到了熟睡了的李潇。
第80章 80 李家之子
透过飘散如烟的云,月光如同浣洗在水中的轻纱, 如梦如画,柔美清凉。
主卧中, 干坐着的萧成膝盖发麻, 想着小姐喊自己过来照顾公子, 可公子不知为何不让他近身,只让他坐在这里守着门。
夜深人静, 萧成偷偷转过头去看李沅, 见公子侧躺在床上背对着他, 整个人冷冰冰的,即便看不到脸也能感受到李沅的不满情绪。
自从到了徐州,公子都不像公子了。
替李沅守夜,萧成不敢睡也不敢乱动,坐在板凳上回想起他从前看在眼中的公子。
从他跟着李沅开始, 萧成就见识到:李沅是个极其冷漠的人。
他不会同情路边瘦骨嶙峋的奴隶;也不会为摇尾乞怜的可怜人垂眸;对于钕金公主抛过来的橄榄枝,他视若无睹;甚至冒着被处死的危险与钕金的王子搏斗,身上多了伤疤, 也让钕金王子留下一生残疾。
李沅不在乎别人的情绪, 没有想要的东西更没有愿意为之付出的情感,从他的眼中唯一流露出来的欲望只有:活着, 不屈服于任何人的活着。
同为困在钕金的人质,李沅却从来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小小年纪甚至敢与公主高谈阔论,让一众臣子都无言反驳。
萧成为了生存下去宁愿跪地为奴,高傲的活着的李沅, 便是他卑微人生中一直仰望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