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两个还在花园里闲逛的时候,前厅萧成和沈方已经坐在厅上等待余乾安多时了。
身为局外人的小梨与莫竹在屏风后面享用将军府里为他们准备的茶点,对外面的人要做什么一无所知。
莫竹小声嘟囔着:“不是说去京城探亲吗,怎么莫名其妙来了禹州,沈方那小子竟然能带我们来将军府,真是深藏不露。”
两人只当沈方是李家派来护送小姐和姑爷去京城的护卫,再加上沈方平日里的确对他们恭敬有加,更加深了两人的错误认知。
小梨的吃相比莫竹好点,吃一口点心喝一口茶,偶尔望向屏风外看到萧成脸上凝重的表情,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记不记得我们进来的时候,这府里的人好像对姑爷特别尊敬。”甚至有点害怕似的。
莫竹摇摇头,很不相信,“别瞎说了,非亲非故的谁尊敬谁呀,我猜这府里的将军应该是沈方的旧友,他带我们过来就是顺道让我们来逛逛。”
“奥……”小梨被莫竹带跑偏了,专心品尝美味。
金属撞击的吭哧声从大门口一直持续到前厅门前,余乾安在门前站定,见厅堂上坐着萧成和平阳王的手下沈方,顿时皱起了眉头。
走上前去故意忽视了萧成,转头俯身请问沈方,“敢问沈兄弟,王爷可是有何吩咐?”
沈方摆摆手,“吩咐谈不上,王爷只是让我带三皇子到禹州等信儿罢了,正巧你们这群人都是三皇子的旧部,主子都回来了,自然也得让你们见上一见。”
萧成冷着脸看余乾安对平阳王的人谄媚装乖,全然是忘了当初公子对他的提拔之恩。
坐在这堂上,沈方谁都不偏向,他只是按照王爷的命令过来,无暇去管李沅与这些将军们的恩怨,只是要让他们知道失踪的三皇子回来了,想必不多时这消息就会传到京城去,助王爷成就心愿。
人人提到李沅都说他是主子,余乾安都已经是一个州府的守将,仍感觉自己就是跪在地上永远爬不起来的一个奴。李沅不把他们当人看,就别怪他不念旧恩。
余乾安冷冷地念着,“说什么主子奴才,大家都是为朝廷效力,若论官职,那我也是听王爷和皇上的差遣。”
闻言,萧成拍桌乍起低喝一声,“余乾安你不要太过分,公子都已经回来了你还这般无礼,真以为公子拿你没办法吗?”
余乾安后退两步,手掌按到了刀柄上,“这里是将军府,我是禹州守将,你敢动我!?”就像是为自己壮胆一样,余乾安大喊一句,“我问心无愧,即便是三皇子站到我面前,我也敢堂堂正正的跟他辩上一辩!”
话说的太满,就连门外三个将军听了都替他心虚,转念一想觉得余乾安也算是个硬气的汉子,至少敢跟三皇子的贴身近侍顶嘴,不像他们畏缩在门外,连门都不敢进。
前厅里边儿有人吆喝有人吵,十分热闹。小梨莫竹躲在屏风后面听不明白那些人在争论什么,只是偷偷的惊诧,禹州这里竟然有个皇子。
莫竹小声嘀咕,“要是真能看见皇子,那就是撞了大运了。”
外面余乾安与萧成吵着,关于当年李沅失踪后,余乾安在二皇子的帮助下坐上守将之位,随后就停下了一切搜寻李沅的行动,不久后又把萧成排挤出了将军府。
落井下石之辈,竟能苟活至此。
萧成很气不过这些人忘恩负义,但没有公子的命令,他不能跟外人动手。
“都住口。”
庭院中幽幽传来一声优雅深沉的男声,众人寻着声音望去,美人着一身风雅的青衣,晕染着青绿色的花纹,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秀美的长发披散在肩上,脑后带着发冠,鬓边还别着一朵海棠花。
原本在院中赏花宁静自在,刚从一枝海棠花边走过,得了卿卿为他摘的花心情愉悦,再往前走两步就听到了前厅传来的吵嚷声。
败坏心情。
他牵着玉容卿的手走上厅前的台阶,站在门外屋檐下的三个将军在看到他那张脸的时候就已经呆住了,看到他就要走到面前,三人下意识就做出了反应。
两个三十多岁的大叔,还有位四十多岁的大爷齐刷刷跪到地上,“见过公子。”
李沅从他们身边走过连眼睛都没瞥一下,走到厅上先扶着玉容卿坐在沈方对面的椅子上,陪侍在一旁的丫鬟立马战战兢兢端了茶上来给她。
突然面对一群陌生人,玉容卿有些疑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见李沅示意她什么都不用试,她便乖乖喝茶看戏。
李沅走到厅中主位上坐着,萧成走到他身边俯身行礼,“公子。”沈方也乖乖起身对着他的方向俯身行礼,“见过三皇子。”
李沅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的看着余乾安,他比余乾安小了八九岁,看向他的眼神却像在看一个幼稚的孩子——他讨厌跟小孩打交道。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每个人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咯噔咯噔,余乾安却要忍受来自李沅身上释放的压力。
冷漠的眼神直击他的心底,方才说得天花乱坠的豪情壮志,此刻都在李沅的凝视中被碾成粉末。
下属们跟在李沅身边多年培养出来的习惯是无法轻易忘掉的,见他不行礼的人除非比他强,要么就变成废人。
翻涌的血液冷却下来,余乾安咬紧牙关解下佩刀放在地上,单膝跪下,紧接着是双膝跪地,对着沅将手臂都伏在地上,“见过……公子。”
李沅微微抬眼睥睨这个竟敢对他不敬的下属,如果玉容卿不在场,李沅绝对会踩下他的脑袋,让他知道什么叫规矩。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人没有在他失踪的时候去寻他,李沅完全不意外。
他不指望自己的下属忠心,他不在禹州的时候,任这些人翻了天他也不在乎,可他既然踏进了禹州的地界,那旧日里定下的规矩就一个也不能少。
“萧成,断他一条胳膊。”
他说话的声音轻轻的,同喊人来给他添茶一样是再平常不过的语气。
轻飘飘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门外三人哆哆嗦嗦抖成一团,脑门磕在地上连抬头看一眼都不敢。
连沈方也觉得惊讶,从前在王爷帐中也见过三皇子,却不曾发觉他竟如此狠厉。
玉容卿坐在一边捧着茶杯默默侧过身去,她不了解禹州也不知李沅同这些人的恩怨,虽然觉得断人胳膊残忍,但她不知情便没有发言权,乖乖闭嘴。
第98章 98 君心似我心
惨烈的痛呼声中,余乾安痛苦的倒在地上, 被打折的胳膊垂在身侧失去知觉,胳膊上的骨折让他头上直冒冷汗, 紧咬着嘴唇脸色发白。
在此之前他求了李沅很久, 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 求李沅饶他一命。说他能爬到这个位置着实不易,如果李沅想要, 他就都还给他, 只求在禹州城能有个容身之所。
李沅觉得无趣。
回想方才路过内院时看到的妇人孩子, 他心底才慢悠悠生出一点情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你成亲时穷的连抬花轿都请不来人,我给你置办了新宅又给你许多银两同妻子过日子。当初你老娘生病,也是你来求我让你回家照顾她。”
余乾安默默点头, “是,我能有现在的成就多亏有您的福泽深厚。”
李沅不搭理他,又说:“你以为你这个位置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不给我当狗就跑去给二皇子当狗, 我看你是跪久了站不起来了。”
只喝清露吃竹叶尖的神鸟只是从天上飞过,匍匐在土地里啄食腐肉的猫头鹰却以为神鸟要与它争食。
一直隐藏身手的萧成终于能收拾这个叛主的混蛋, 原本他武功就比余乾安好上几倍,再加上有李沅威慑此人,萧成不费什么力气就打断了他的胳膊。
知道李沅最烦听到噪音,余乾安害怕自己再次触怒他受到惩罚,咬紧了嘴唇忍住痛呼, 直痛的眼泪都下来了。
李沅站起身来,甩开袖子从他身边绕过,“记住了,这是第一次,再有下一次,你就以死谢罪吧。”
余乾安拼了命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回公子,属下记住了……”
及时回他的话也是规矩。
厅堂上发生的事过于惊骇,躲在屏风后的小梨和莫竹默默捂紧了嘴巴不让自己发出惊叫——原来姑爷这么杀伐果决吗!突然有点害怕……
莫竹从前有幸被李沅绑架过,还以为他只会耍阴招,没想到这样光明正大的干坏事连大气都不喘,仿佛断人的胳膊对他而言就像是平日里吃饭喝水一样平淡无奇。
已经见了故人,李沅走到玉容卿身边向她伸出手,玉容卿放了茶杯去牵上他的手,被茶水暖过的手掌贴在他手心上暖暖的。
夫妻二人走到门边,李沅低头看那三个跪着的,低咳一声他们都忍不住抖三抖,是三个没胆量的。
停下脚步道:“我问你们三件事。”
“是是是,公子您请问,我们一定知无不言。”
“这半年,平阳王有没有来过禹州。”
第一个问题就那么棘手,三人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余乾安的痛呼还在耳边,骨头碎掉的声音或许阴森恐怖。吓得他们不得不答,“是,平阳王来过,在三个月前,说是例行公事查看了军营后不久就离开了。”
李沅又问:“你们现在是二皇子的人还是平阳王的人?”
又是一道送命题,三人你推我挡谁都不敢说,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才说:“我们听余乾安的,但他也是在二皇子和平阳王之间权衡,不追随谁也不得罪谁。但公子您回来了,我们从今天开始就听您的指示!”
其余两人应和,“对,都听您的。”
李沅不理他们无用的废话,问出了第三个问题,“我从禹州去京城都时候,车马都是赵雨沉准备的,路上马惊车坏应该也是他搞的鬼,他现在在哪里。”
赵雨沉也同余乾安他们一样是李沅的手下,从一文不名走到今天的位置。
同是李沅的属下,三人对赵雨沉的了解还算多,说他在李沅离开的第二天就失踪了,当时还着急找了一阵子,直到他们在二皇子身边又见到他,才知道赵雨沉早就“择良木而栖”去了。
所以他现在在京城。
问完了他想问的事,李沅吩咐三个和余乾安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他身边的这位女子,包括这府中的下人和门口的守卫,绝不能对外传出一点有关于她的消息。
等他们了解了李沅的吩咐,便下去嘱咐下人和守卫——公子交代的事,绝不能办砸了。
回到客栈的时候,李沅去厨房盯着厨子炒菜,趁着这个空档,莫竹悄悄摸进小姐跟姑爷的房间跟玉容卿说:“小姐,趁着姑爷还没上来,咱们赶紧跑吧。”
“跑?”玉容卿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莫竹看着还被“蒙在鼓里”的小姐,心生怜悯,十分夸张道:“姑爷这次去京城探什么亲您知道吗?他……”凑过去在她耳边小声道,“探的是皇亲。”
玉容卿一双明眸疑惑地看着他,“那又怎么了?”
“小姐,姑爷他是皇子啊,咱们去了京城面对那些皇亲国戚还不得被当成拐带皇子的犯人抓起来,小蚂蚁怎么能斗得过大象呢,咱们赶紧回徐州吧!”
的确,玉容卿也没想到与李沅相关的人有那么多恩怨纠葛,也不觉得自己能帮上他多少忙,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仅仅一个禹州就有这么一场戏,李沅自己的下属都会害他,更不用说在京城那一群。
玉容卿拍拍他的脑袋,心中虽有担忧,面上却气定神闲安抚他,“你若害怕想回徐州我也不会怪你,但我是一定要陪李沅去京城的,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不会轻易放弃。”
“可是……”莫竹放低了声音,“您没看见姑爷他手段有多残忍吗?那个人不就是跪的晚了吗,至于断一条胳膊吗……”四肢对于习武之人有多重要,莫竹再清楚不过。
闻言,玉容卿皱起了眉头。
厉声道:“他们之间的事你知道多少?你只知道李沅伤他胳膊,你怎么不心疼被余乾安背叛的李沅?当年除了萧成谁都没来寻李沅,他重伤落河,如果不是我捡到他,只怕你现在也没机会在这儿心疼一个与你不相干的陌生人。”
听小姐说了,莫竹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像话,羞愧地低下头去,“对不起,我不该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乱做评价。”
自己带他在身边有多少年,玉容卿都不记得了,只知道她摸着莫竹的头,从他还是个不羁的少年,到现在稍微开了点窍的青年。
“十九岁了,再过一两年都是要娶妻生子的年纪了,少这么意气用事。”玉容卿上头两个哥哥宠着惯着她,却没把她养成个闺阁废物,而是比哥哥还要有责任心,自从她收了莫竹在身边,便想着要让他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是将他看做弟弟养着的。
这两年长了些个子,玉容卿恍然发觉当初比她还矮半头的莫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比她高出一根手指的高度了,声音依旧少年时的清朗。
莫竹的头发硬硬的,剪的短到肩膀也很扎手,玉容卿一下一下给他捋顺,“这次去京城必定惊险万分,你少到处乱跑,一定保护好自己。”
被教育了的莫竹乖乖点头,心想着一定要保护好小姐的安全。
与小梨在街上采办了些用品,萧成进客栈上楼便看到李沅端着饭菜站在门口半天没动,好像在偷听里面的人说话。
李沅都听见了,玉容卿对他的维护和对莫竹近乎亲情的疼爱。
对玉容卿来说,李沅对其他人冷漠甚至有些时候很残忍,可站在她的立场上,李沅对她好到无微不至,好到让她自己都羞愧自己不能给他更多。一个人的好意并不总是满的,她又怎么能苛求李沅像对待她一样对待别人,只要李沅不伤害无辜的人,她都是能接受的。
而门外的李沅也有自己的顾念,从一开始,他爱上玉容卿就是因为被她的善良温暖打动了心,渐渐的他发现卿卿对大部分人都是和善温柔的,甚至于那个曾经伤过她的康乐也有份。
他希望自己对她而言是特别的。
事实也正如他期待的这般。
推门进去,主仆两个刚刚聊完,莫竹心虚地向李沅行了个礼就出去吃午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