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棕一白两道身影,奔驰得极快,尚在百里之外,两人同时拉弓射箭。
只听“嗖”地一声响,两只箭头竟然同时射中箭靶红心!
箭尾颤颤作响,看得人目瞪口呆。
在场众人看得忘神,个个都紧张得攥紧双手,见他们冲过第一道关卡,又马上冲向第二道关卡。
这一关更是绝,江云翊眸光沉沉,比傅修贤晚一步出手,射箭却堪称稳狠准!箭身破空而去,瞬间将傅修贤的箭从中央劈成了两半!
傅修贤的箭本是射在箭靶红心,这下却随风飘落。
他脸色微变,反应极快地重新拉弓射箭。
两人你追我赶,胜负几乎在伯仲之间,叫人难以估量。
江云翊很认真,似乎是使了浑身的解数,傅修贤不敢轻慢,最后也被激发了胜负欲,发力与他竞争。
这场比赛实在是太精彩了。
直至江云翊先一步冲出赛场,夺得胜利,众人似乎才从这场酣畅淋漓的比赛之中回过神来。
所有人都疯了,鼓掌的鼓掌,尖叫的尖叫,男人们甚至簇拥而上,激动地你一言我一语地祝贺他。
傅修贤翻身下马,走过去,笑着恭喜他:“早就听闻江家儿郎骑射箭御样样出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认输了,心服口服。”
江云翊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清冷,眸光却是微动,拱手道:“江家人世代从武,骑射之事,占了些便宜。倒是傅大人,文官出身,身手出乎意料得好,叫在下佩服。”
他从来不叫他小舅舅,只疏离地唤一声“傅大人”。
本就不是多亲厚的亲戚,傅修贤倒从不在意,只是对江云翊身上释放出的敌意稍稍有些不解。
之前以为是自己多想,可今日,江云翊那牟足了,非赢不可的劲儿,却让他确认了,自己并没有感觉错误。
阮衡迫不及待地将站着说闲话的两人请到女眷那边。
“哪位姑娘输了?快站出来吧!”
表舅舅啊表舅舅,你怎么就输了呢……
温娇微微咬住下唇,泄气,往前迈了一步。
托盘上孤零零放着一只珍珠耳铛。
江云翊垂眸看了看,又下意识往温娇耳侧扫了一眼,果然左侧空荡荡的。
……她没有押他赢,她选了傅修贤。
江云翊抿紧唇。
宝真笑道:“世子哥哥,咱们姑娘家也有胜负之心,自然是笃定了自个儿的眼光不错,才舍得押上自己心爱之物。姑娘家脸皮都薄,输了是小,可若是你取了这半只耳铛,温姑娘待会儿戴着另外半只回去,凑不上对,难免叫人暗中揣测。不如,就此作罢吧?”
她句句诛心,表面上像是在体贴地为温娇考虑,实则是在提醒江云翊。
温娇要不认定了傅修贤一定赢,看不上他,要不就是故意心机地拿出半只耳铛,存了勾引之心。
江云翊自然知道,拿走这枚耳铛,于他没什么好处。哪怕是一场游戏,赛事规则如此,可只要他拿了,关于他和温娇的流言蜚语,只会多,不会少。
若是他不拿,温娇应会感激他吧。
他抬眸,正要开口拒绝,下一刻,唇又轻轻合上了。
那个他总是忍不住用目光追逐的女子,这会儿却压根儿没留心听他们在说什么。
她的注意力全用在谴责傅修贤了,两人目光交错,她眉目微动,似乎是在示意他快点帮她解决困境。
心中憋闷之感更甚了,江云翊神色又冷了几分,抬手,轻轻拿起了那枚耳铛。
宝真脸上的笑容僵住,硬邦邦地小声说:“世子哥哥,没必要让温姑娘尴尬呀。”
……尴尬?他可没看出来,她有什么可尴尬担心的。
她在寻求她的保护神庇佑,不是么?
江云翊将珍珠耳铛攥入掌心,淡淡道:“规则如此,愿赌服输。”
温娇有些惊愣地望着他。
江云翊看都没看她一眼,甚至没有管上前一步,似乎是想跟他说话的傅修贤,扬声问:“下一局,还玩么?”
阮衡擦了下额头的汗,“玩,自然要玩。继续吧!”
他刚要问下一局谁来,宝真忽然打断他,道:“光看你们男子争来抢去的,有何意思?”
阮衡怔了下:“那真儿,你的意思是……”
宝真转身,面向温娇,眸光亮如火焰:“温姑娘,和你一起玩真有意思,今日倒让我想起从前你尚住在盛京时,你我二人在诗社对诗的场景了。方才世子哥哥与傅大人比赛的一局,可谓精彩绝伦。人生在世,棋逢对手者少,不知温姑娘,可愿意与我赛上一局?”
嗡嗡嗡的议论之声响起来。
温娇抬眸,静静望向她。
江云翊就是漫山遍野留情的风,轻飘飘一吹,就将妒火烧到她这边来了。
温娇心里有些气恼,既觉得这宝真烦不甚烦,又觉得江云翊这人实在讨厌。
宝真身边的姑娘掩唇笑道:“温姑娘,怎么不应声?莫非怕了不成?”
没有人问她会不会骑马,步步紧逼至此,不过想看她丢脸罢了。
骊山是太后的地盘,以温娇如今不想冒尖出头的心性,换做平常,泰半也就忍了。
可今日,她被对方的妒火烧得浑身不舒坦,于是弯唇一笑,愈发璀璨夺目:“既然县主想玩,阿娇恭敬不如从命。开始吧。”
男人们兴奋不已,发出捧场的欢呼。
等各自回到观赛区等待,傅修贤上前,将白马的缰绳递到她跟前,小声道:“小心点儿,不可轻敌。她的骑马术,可是苦练过一番的。”
温娇接过,垂眸飞快道:“表舅舅,你若真想帮我,想法子让他参加押宝,押宝真赢。”
傅修贤一笑,笑得意味深长。
温娇气恼地瞪他一眼:“你还笑!我要将我的珍珠耳铛赢回来!”
女孩儿肤如凝脂,顾盼生辉。
在阳光之下,脸颊白皙泛红,好看得很。
傅修贤笑容收了下,转眸往别处看去,嗯了一声:“好,我帮你。”
他声音有些不自然,温娇敏感地看了他一眼,却见傅修贤摆摆手,低声说先走了。
另外一边,宝真见傅修贤将自己的宝马让给了温娇,也就顺理成章地向江云翊讨要。
江云翊垂眸看她,淡淡地说:“马儿认主,觅踪野性难驯,不肯让生人接近。县主的坐骑飞云,乃是太后钦赐,难得一见的汗血宝马,更适合县主。”
宝真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垂眸掩住目光:“世子哥哥所言有理,想来,我若骑飞云,胜算确实大些。”
“我先去准备了。”
宝真匆匆走了。
第26章 打脸 “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女子喜欢看优秀的男子比试, 反之亦然,这些男子也爱看这两个美若天仙的女子争个一二。
宝真换了一身红色骑装, 高束马尾,利落飒爽。
温娇则是从未想过要骑马的,因而长袖垂垂,并不太方便,只叫人去取了襻膊来,将袖子束扎起来,方便射箭。
她与宝真是全然不同类型的女子, 她温柔似水,娇弱甜美。
宝真则是生得明艳些,如火一般,耀眼夺目。
男人们摩拳擦掌, 你拥我挤, 热情的态度丝毫不输于方才女子们的欢呼。
宝真勾唇笑着, 勒马上前, 停到了温娇身边,带笑的声音揉碎在了风中:“温姑娘, 你我之间的较量已很久未有过了罢。说实话,我还真有点儿期待。什么都同你比过,却独独没有比过骑马。哦,不好意思, 我近来就喜欢这些, 方才倒是忘了问, 温姑娘骑术如何?”
温娇垂眸一笑:“县主以为呢?”
她身娇体弱,光看都能看出来。
宝真收回目光,直视前方, 语带双关地说:“既如此,今后还是量力而行方可。有些东西,硬要去争,也是争不过的,到时候跌个头破血流,反倒害了自己。你说呢?”她驱马往前踏了几步,经过之时,顺手抚摸了下温娇所骑的白马,掌心从白马的鼻息之间轻掠而过。
白马温顺,却也有些不适地喷了喷鼻息。
宝真收回手,笑了下:“没想到,看似温顺的畜生,也有脾气。”
温娇神色平静,似乎怎么样都不会被激怒,微笑道:“马儿是最有灵性的,兴许是因为,它能辨善恶,所以才有脾气。”
宝真转头盯着她。
温娇笑着,策马越过她:“县主待会儿小心些,可不要争得头破血流了。”
她是绵里藏针,不愿受委屈的脾性,摸下去就扎手。
宝真冷笑一声,扬起马鞭,策马跟上。
……且看你等一下,还能否笑得出?
*
第一关,两人同时抵达,同时射箭,温娇射中红心,宝真的箭要偏离半寸。
第二关,宝真仗着马好,先一步抵达,她弯唇笑着,拉弓射箭,然而箭身才刚射出去,半路里,却被狠狠打歪了过去,连箭靶边儿都没有碰到。
温娇的第二箭,依旧——正中靶心。
如此柔弱的女子,着实看不出来,她骑射之术比之男子亦不遑多让。
宝真沉着脸,再次射箭,温娇已先她一步,过关往前。
看着在前头疾奔的身影,宝真眉头紧蹙,已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微微咬牙,在心里头数着数,刚数到十,白马一声嘶鸣,竟突然像发了狂一般,带着温娇左突右冲。
宝真眼神微亮。
谁也没有想到会突发这样的意外,温娇自然也是吓了一跳,随即在脑海之中一闪而过的,是宝真抚摸白马时的场景。
她眸光微沉,压低身子,避免被发狂的马甩出去。
可白马暴躁不堪,一个扬蹄,温娇竟被生生甩了起来,落下之时,半落在马背,狼狈而危险。
稍有不慎,跌下马去,轻则摔断腿,重则被马踩踏而死。
人群倒吸一口冷气,一下炸开了锅,江云翊腾地一下站起来,急急往下跑去:“牵马来!”
傅修贤神色微凛,快步跟上江云翊:“我跟你同去!”
两人上马,正要策马靠近,却远远见到那个平素里娇弱不堪的姑娘,死死拽住缰绳,掌心压在马身,借力一翻!
整个人又轻巧地稳稳落回了马背!
她眼神果断,没有任何犹豫,伸手拔掉发簪,刺向马身!
白马嘶鸣惨叫,嫣红的鲜血顺着马背滴滴答答落下,可那马竟也逐渐稳定下来,不复狂躁之态。
温娇安抚地摸了下它的头,抬眸时,神色凌厉。
纤细白皙的手指,搭在弓箭上,两支箭羽同步破空而出!
一支将宝真已射入箭靶的箭,硬生生地破成两半!
另外一支狠狠擦过宝真的脸颊,不偏不倚正中红心!
“啊——!!!”
生死仿佛就在一念之间,宝真尖叫一声,捂住脸颊,趴了下去。
温娇赢了,宝真被人从马背上扶下之时,腿还有些发软,她死死捂住自己的脸,眸中噙泪。
傅修贤叫人将受伤的白马牵走,蹙眉将温娇上上下下都扫了一遍:“你可有受伤?”
温娇摇了摇头,嘴唇微动,还未说话。
只觉眼前一阵风迎面扑来,宝真气势汹汹地走来,扬手就要往她脸上打来!
温娇一下攥住往前动傅修贤,不欲让他掺和。
她微微咬唇,正要忍下这一巴掌,好在太后那儿有个交代。
然而,下一刻,眼前阴影移叠。
江云翊站在她身前,一下拽住了宝真的手腕,神色阴冷:“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他维护之态摆得十足,宝真抖着发白的唇,质问:“她故意伤我的脸!你竟还护着她?!”
“她伤你的脸,此事是否为故意,姑且另说……可你方才要的却是她的命!”江云翊狠狠掷开她的手,声音冷淡又暗含警告,“县主,愿赌服输这句话,我同样送给你。”
宝真心头突地一跳,脸又白了几分。
她刚才冲过来得急,身边的人没有跟上,此刻这句话只有江云翊、温娇、傅修贤,还有宝真,他们四人听见。
宝真咬牙,不,江云翊不可能看出来的,他一定是在炸她。
宝真哽咽了一下,泪珠一颗颗从脸颊滚落,愈发显得楚楚可怜:“我没有,世子哥哥,你怎能如此污蔑我?我与温姑娘无冤无仇,她方才出事,和我有什么关系?”顿了下,她的目光转向傅修贤:“再说了,那白马是傅大人的,傅大人方才比赛才骑过,他都无事。我又怎会有机会对白马下手?”
江云翊气定神闲:“是否无关,待我验过白马便一清二楚。”
宝真捂住受伤的脸颊,颔首道:“好,你便去验,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等你还我清白!”
她擦掉脸上的泪,看了温娇一眼,转身推开刚刚赶上来的阮衡等人,跑走了。
阮衡又懵又急:“真儿,真儿!这是怎么了!”
他正要放句狠话,转身却对上江云翊格外冰冷的神情,心里犯怂,竟憋不出一句话来。
“哎呀!真儿,你等等我!”
他一拍大腿,赶忙追了上去。
江云翊转身,正对上温娇看向他的视线,女孩儿的目光倔强又隐隐透着担忧。
他方才确实是故意炸一下宝真的,并非他看到了什么蛛丝马迹,而是因为了解温娇。温柔乖巧是她示人之盔甲,若非气到了极致,她的箭根本不会射伤宝真的脸。
这女子,这会儿倒是知道惹出祸事了?
他心头发软,仔细看了温娇一眼,低声嘱咐道:“先回去罢,我已让人去找你的丫鬟过来。你先回去歇息,若是太后派人来传话,也不必怕,有我在。”
温娇怔了一下,原以为他会斥责她一番,却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话来安她的心。
“……多谢翊表哥。”她轻声说一句,向两人行礼之后,转身慢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