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因为太小显出了一种精致感,这么个用作业本折出来的小纸船可能会显得很丑。
覃莳将这小船放在陆哲的桌面上,对他说:“送你一叶轻舟。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希望你永远向前,再不回头。”
陆哲的唇角微微的上扬。他说:“好,再不回头。”
放学的时候,覃莳照例等校园空荡了再走,陆哲很罕见的没有跟着铃声踏出教室,而是摊着练习册仍在刷题。
张莹滢眼观鼻鼻观心,话不多说,背起书包喊了声:“拜拜。”
覃莳还没来得及回应她,就已经没看见她的人影了,跑得前所未有的快。
覃莳转头问陆哲:“你怎么还不走?”
陆哲便道:“等人。”
他忽而一挑眉,对覃莳说:“邀请你,看热闹。”
校后深巷,两方对峙。
覃莳往后退了两步,努力稀释自己的存在感,她就不应该轻信陆哲能有什么正经值得一看的热闹。
巷子逼仄,气氛低迷,洪岭代表团被前后夹击,里头有两个人覃莳看着挺眼熟。
陈承正好在问陆哲:“老大,我们什么时候跟洪岭结下梁子的?”
陆哲薄唇轻启,很嚣张的说了句:“长得欠揍。”
“行吧。”陈承道,“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敢到我们建中门口来堵我们老大,那肯定是欠揍的。”
说着,陈承瞟了眼往后缩了又缩,生怕被人推撞到的病秧子。陈承有一瞬间的表情管理失败,一言难尽的问覃莳:“你跟这来干什么?”
不说覃莳怕被人推撞,他们也怕一个激动不小心撞到她。
覃莳义愤填膺指向陆哲:“他让我来的。”
陈承等人:“?”
陆哲点头:“我让她来的。”
之前教训洪岭的时候,覃莳还在昏迷,不知道他帮她出了这口气。今天正好,人都送上门来了,不邀功都不合理。
但群殴毕竟混乱,陆哲指了指巷子后头一块荒地,鲜有行人行走,还有一堆碎砖摞着,勉强能搭个位置坐。
他就真搭了两位置,坐在那里听覃莳讲题。
众人:“???”
他们浴血奋战,他们老大在那做练习题?
覃莳摊开练习册给陆哲讲题:“……这道题A、B的对象错了……D给出的范围不全……”前方战况激烈,声势渐大,覃莳不得不大声再大声,终于忍不住大喘气。
晚霞黯淡,街灯次第亮起。惨淡灯火自覃莳头顶倾泻而下,垂头低喘的她看起来异常甜美乖巧。
蝉鸣悠长,各家的灯光也被次第点亮。
陆哲合上覃莳手中的练习册,起身又俯低。
心头如虫啃咬,点点浅浅细细密密,他终忍不住抬手抚上她那褐黑色的长发。
对上她那清泓般的眼眸,陆哲问:“我饿了,你要不要一起?”
第93章 以后见着人要记得问声好。……
面对面的讲解, 自然比挂起耳机来讲更好。
高年级的数理化涉及图形、辅助线、空间,干讲讲不明白,有时候非得搭上手来画一画。
理所当然的坐到了她的身侧, 理所当然的因为不明所以而凑近了几分, 再理所当然的压着眼角道:“不明白。”
他说不明白的时候特意软化了语气,声线呆板, 眼神凝滞,好像是真的不明白。
但覃莳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这么简单的一道题, 他刚刚都做对了一半, 怎么可能讲解完了反而不明白。
覃莳斜着眼看他, 他垂着眼眸瞧过来。
陆哲半晌后退让:“哦,想明白了。”
覃莳:“……”这人最近就很怪。
既然他自己最后想明白了,那今天的答疑解惑也算是告了个段落。眼看人把书一合, 老板娘一撸袖子赶紧麻溜溜的过来亲自动手收拾这桌面。旁边都翻了两三桌了,这桌的小朋友也终于准备走了。
出门左转,站台有车能回家。
但陆哲拿了本初中英语词汇出来, 指指右转方向,说那边有个位置能坐一下。
覃莳以为他想坐哪, 结果是在学校后面隔了一条小街的大排档。
陈承远远看见老大,激动得两眼发光, 隔着大老远又蹦又跳,活泼得像颗皮球。
张嘉和李阙打趣道:“老大,你还不来胖子马上就要跪在这哭了。”
虽然老大提前脱队,但老大说了今天这顿饭他请。
老大让他们先吃,陈承也没客气,老三样先来上, 再让大家尽情的点,反正老大从来都很大方。
新学期伊始大家伙都没什么事情,除了三班的张麻杆摔断了腿还在家静养,他们这波平常跟着陆哲混的人该来的都来了。
要不说洪岭那波人忒倒霉。但凡再来晚个半个月,他们的人也没这么齐。
但人齐也有人齐的坏处,坐下来之后满满的三桌,吃好喝好转头四顾,陈承这腿就开始颤。
老大让他们先吃,吃完了老大也不接电话怎么回事。
他们讲的是江湖义气,打架斗殴时常会有,逃单吃白食的事情还没有干过。
这里是他们的老据点,不用老板递单来他都能估算出今个儿晚上吃了多少。加起来占了他爸小半月工资,他零花钱不够,想要强出头也撑不起,怕被他爸打断腿。
正哆嗦着就看见陆哲了。
跟救世主似的,在对面街闪闪发光,就是走得特慢,像只蚂蚁。
但他也能看得清楚,主要是老大后面那个走得慢。
这就没什么好催的了。
被张嘉和李阙打趣得尴尬,陈承直接将他们两个按在桌面上:“没有的事,主要是有点脚软。”
他们这桌是给陆哲留了位的,但覃莳却没有。
陆哲瞧着那个给他留的位置,抬眉看了陈承一眼,陈承一巴掌拍了旁边的江照:“走走走,你坐后头那桌去。”
这小子一点眼力见没有,正要顶嘴。陈承直接踹了他一脚:“走你!”
说完,也觉得条凳上还坐着一个自己不大好,遂往张嘉他们那个凳上移了移。一条凳上四个大老爷们挤做一堆,眼白直翻,但谁也不愿意坐别的桌去,就只能忍着挤成夹心饼。
大家其实都吃得差不多了,不过既然老大来了,总不能现在就散。
各桌又叫了几道菜,但也没正经吃,主要用来下酒。少年们喝酒吃菜,陆哲便从包里拿了那本词汇书出来。
李阙一口酒卡在嗓子眼差点没呛死。做作得如此显眼,但凡这人不是他们陆老大,今天能被集体喷死。
人换成陆哲,他们只能拉上嘴巴眼神闪烁的看。
覃莳接了他的书,翻到了最后那页按字母顺序排出来的单词总表。
初中的单词量其实还不算大,涉及的词汇、词组也不算难。但枯燥记下去,总有一些方法串联,比如已经扫过一遍单词表对各词汇有了一层印象之后,就可以用词根词缀的方法再加深记忆一次。
覃莳拿了只笔,照着词汇划重点讲的略有些快,陆哲便认真的听,有时候眼神空茫却也没有打断她。
这一桌诡异的安静下来,连着旁边两桌也嘈杂渐消。
原本热热闹闹的气氛逐渐低迷,便有无话可说的人拿了根烟出来。
覃莳抬头看了看,不止她坐的这桌,隔壁那两桌的人也眼神闪烁纷纷向她看来。
白烟袅袅向上,化在头顶蒙黄的灯光里。覃莳总结完把笔一盖,将那本英语书塞回陆哲手里。她要走,陆哲拉住她说:“等会。”
他用了很轻的力气,但仍然将挂上包的覃莳拉得一个趔趄。
陆哲赶紧抬手扶稳了她,这才松开手。覃莳无语向他,他就收敛起眼里的锋芒,无辜又无助的朝她看来,像一条小奶狗。
覃莳更无语。
但显然承受暴击的并不只是她,还有这三桌的众位兄弟。大约是被陆哲诡异的画风所震惊,周遭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覃莳的耳尖渐红,扶着桌角站了起来。陆哲就这么眼巴巴的沉默的望向她,眼神渐移,移向了她微微发烫的耳尖,覃莳赶紧两手捂起耳朵。
场面尴尬,要不是这小身板不行,覃莳早就已经夺路而逃。她捂着耳朵闷着头转身要走,陆哲慌忙起身按住她那只捂着右耳朵的手,轻轻拉开来低声叮嘱她道:“看路,走慢点。”
覃莳转头,默默看了他一眼:“陆哲,这世界上可能找不出比我走得更慢的人了。”这是一句完全没有必要提醒的话,覃莳能慢绝不快,但凡走快一点都会拉风箱。
夜灯的碎光照进了陆哲的眼里,终于将他眼里的那面寒潭点亮。陆哲点头,将方才他拉开的那只手重新放到了她想要捂着的那只耳朵上。
覃莳就真的走了。
走得不快,过马路的时候也小心看着来往车辆。
陆哲就一直看着她穿过马路,走上对面的那条街,拐入街角,进到了他目所不能及的地方。
目所不能及,他却仍然在看。车水马龙喧嚣流转,他却只能看见街灯在安静的亮。
这个世界因为这一点宁静改变,满天繁星也像是消无声息的变换了色彩。
陈承拉着大嗓门使劲地清嗓子,张嘉和李阙也跟着大声地咳了起来。
陆哲转过脸扫了眼桌上的人,起身将所有人手里的烟都收了,一堆扔在烟灰缸里,将张嘉那半杯酒浇了进去。
隔壁几桌见这架势,便也犹犹豫豫的掐灭了手里的烟。
陆哲拍拍离他最近的陈承的肩,向覃莳远去的方向瞥了眼后问他:“认识吗?”
覃莳一走,陆哲周身那股低气压的漩涡瞬间又起。陈承原本胖得眼睛都快眯缝了,这会儿被陆哲沉声一问,立即小眼圆瞪,忙不迭回应:“认识的,认识。”
陆哲的视线随即向张嘉和李阙等人移去:“你们都认识吗?”
张嘉、李阙都认识覃莳,但也不是人人都认识她。有些人见过这号病秧子,看着脸熟倒不知道名姓;有些人睡觉的时候听人絮叨过覃莳这名字,今天这才终于把人对上号。
总之,陆哲什么也没说,就开腔这一问大家就都知道了,刚刚那一步三喘看着随时要挂的那位,叫覃莳。
哦哦哦,大家伙小鸡啄米点头,表示都知道了。
陆哲便转头对陈承几个道:“既然认识,就要有礼貌。”
众人:“?”
陆哲眼眉一挑,沉声警告:“以后见着人要记得问声好。”
众人:“……”讲文明,树新风,今日新风到我家。
诡异的安静中,陈承、张嘉几个机灵点的赶紧率先道:“好的,好。”
反正老大说什么他们一贯都说好。
陆哲垂头看表,已经过了好几分钟。匆匆离开前,他道:“吃完就散了吧。”
李阙点头,张嘉突然问:“老大,你热爱学习了啊?”
陆哲起身,瞳光柔软道:“我想开一扇窗。”
他想开一扇窗,看看是否能从这一扇窗中照进阳光。他想开一扇窗,看看那窗外是否色彩斑斓。
透过那一扇窗,或许还有月华皎皎繁星闪耀,清风徐来,或许能使满室沉珂尽褪,尘埃渐扫。
气喘吁吁终于追上,覃莳看他插着两膝上气不接下气的堵在路口上。
不止挡了她的路,还挡了些别人的路。推着婴儿车的女人说了声“让让”,话音未落就挤了过去。被搡了一下的陆哲脚脖子一弯,朝覃莳的方向栽了几步。
覃莳赶紧后退,挤靠在街边栏杆上退无可退的时候,趔趄而来的陆哲恰好两只手架在了栏杆扶手上,撑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险险没有撞到她身上。
撑开的距离不到一尺,她清晰看见了从他侧脸流下的两滴汗。
如此之近的距离,不得不让她再次响起了那个暧昧迤逦的午间,覃莳抿紧唇,伸出两只并紧的指头戳上陆哲的脑门,用实在算不上什么的力气将陆哲一点点的推远了。
陆哲就顺着她那像小猫一样的力气一点点的后仰,退开。
思忖半晌后,他终于开口别别扭扭道:“戳痛我了,覃莳。”
第94章 这可能,是我的暂停键。……
覃莳有一秒的怔愣。
她看着她那两只并在一起的手指, 发了半秒的呆,又花了半秒微微地蜷了蜷指尖感受了一下力道。
就这?
能戳痛他?
覃莳睨向陆哲,陆哲就压着唇低眉瞧她。开过拐角的车陆续打起转向灯, 一闪一闪的转向灯映进陆哲的眼里, 照得他的眸光好似也在闪闪发亮。
他压着唇角,但压不住眼里跃动的光。眼望着覃莳, 连心都仿佛被点亮。
习惯了披荆斩棘,他便有了高压强势的脾气。习惯了以强压的方式收拢人心,所以他必须永远强势操纵, 必须彻彻底底强硬到底。
在他上一世的人生里, 不可退避, 不可软弱。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一天会对一个人说:我很痛,因为没有人真的关心他这个人是否真的脆弱。
所以,刚刚覃莳那一秒的呆怔显得异常珍贵。她是真的有在认真想了想, 是否真的弄痛了他的。
覃莳眼望陆哲,抬起两指作势要在陆哲的脑门上戳一戳。陆哲便微微向后退了一步,让出了半寸位置让覃莳那莹白的指尖扑了个空。
覃莳就明白了:这人耍他呢。
她就说, 这怎么可能戳得痛他!
覃莳撇撇嘴朝公交站台的方向走,只要陆哲悄然靠上来她就斜眼着并着两只指头作势要戳他。陆哲碰瓷上瘾, 情真意切地躲了好几回后终于压不住嘴角的笑,连双眼都十分难得的随着这笑眯出了一个弯弯的弧度。
“幼稚。”覃莳翻了个白眼, 好笑评价他道,捋了捋双肩包的两条肩带终于不再跟他闹。
0318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宿主也幼稚呢。】
覃莳坦白承认:【是啊,我今天也挺幼稚。】
像两个无聊到家的三岁半在幼儿园里面玩过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