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泠三字已经成为一个形容词,是宋芷昔深入骨髓的恐惧,哪怕她已身居高位, 哪怕她现在的修为极可能超越了李南泠,一想到他, 仍止不住地害怕。
宋芷昔深吸一口气,竭力稳住情绪。
距离一甲子之约还剩不到五十年,提前见一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事实证明,权势的确可壮胆魄,换做从前, 她可是有多远躲多远,哪里还会想着要主动送上门。
既要见李家人, 自不能落了下风。
宋芷昔趿拉着木屐在衣帽间内挑挑选选,说来也是怪, 从前没权没势的时候她恨不得将世间所有华美衣饰都塞进自己衣柜, 如今有这条件了, 她的私人衣饰反倒少得可怜, 除了极乐城开业时特意定制的那套华服外,都是些仙里仙气的素色衣裙。
平日里穿穿这些还行,如今可是要去李家摆阔气,宋芷昔怎么看怎么觉着不满意, 最后还是以她高级打工仔的身份从公库里借来一套法衣。
那是一套极其华贵的绛紫色齐胸衫裙,宋芷昔的脸穿这身衣衫其实有些老气,于是,她又在齐胸衫裙外搭了件轻烟似的描银大袖衫,中和掉绛紫色齐胸衫裙过于端庄的气质之余又增添几分仙气。
正所谓人靠衣装,在那套华贵服饰的衬托下,也终于有了些许人间富贵花的影子。
此后,宋芷昔又唤婢子给她梳了个随云髻,她头上虽只坠了个步摇,可但凡是长了眼睛的都会被那步摇上所嵌的九阶妖兽内丹所震慑。
九阶妖兽什么概念?
那可是相当于合体期修士的存在啊!
即便那枚妖丹并不完整,被打磨得只剩拇指大一颗,无法发挥出它全部的力量,可它依旧是仅在传闻中出现过的九阶妖兽的内丹,寻常人终其一生都不一定能见到的奇物竟被她打磨成珍珠的模样镶嵌在首饰上,这是何等的嚣张。
宋芷昔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她好久都没像现在这样静下心来观察自己,二十岁以后她的相貌便再无任何变化,可如今这个容貌摄人的女子莫名让她觉得陌生。
许是钞能力所赋予的上位者气场吧,宋芷昔扯了扯嘴角,连笑都带着那么几分不可捉摸的高深。
宋芷昔对自己这造型表示很满意,一回头就对上了巫启探究的目光。
他这几日都在外执行任务,今日清晨才匆匆赶回,一回来也不休息,反倒像个好奇宝宝似的盯着宋芷昔梳妆。
他是真不明白,这涂涂抹抹梳梳挽挽后怎么就能让阿昔像换了个人似的。
宋芷昔朝他招招手:“巫启,出发啦。”
他这才缓过神来,亦步亦趋跟在宋芷昔身后走。
宋芷昔本不欲带他一同去李家,奈何禁不住他软磨硬泡。
不过,有他在也好,出门都能少带俩打手,就他这鬼气森森通身煞气的模样都不用动手就能吓得人屁滚尿流。
极乐城地理位置优越,不论去何处都不远,冀州又刚好在青州隔壁,从极乐城出发往返仅需一日时间,既如此,也没必要再捣鼓个飞舟,宋芷昔是乘坐兽车去的李家。
身为周扒皮麾下最得力小弟,宋芷昔有样学样,拉车妖兽皆为狰,虽没大哥的犼那么牛逼,可狰长得霸气呀,形如赤豹五尾一角,整整齐齐站成一排甭提多拉风,宋芷昔若换上一身盔甲,都能直接去给人下战书。
目睹兽车飞空的青州百姓们纷纷啧啧称奇,这阵势……不愧是极乐城城主。
妄图爬床的年轻修士们愈发发奋练腰,又美又强的富婆谁能不爱?
约莫两个半时辰后宋芷昔才抵达李家主宅所在的永安城。
虽与李南泠认识这么多年,可她从前一直都被关在李家别苑,说来也是讽刺,这还是宋芷昔头一次来李家主宅。
比起巍峨壮阔的周家主宅,李家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只一眼便叫宋芷昔失了兴趣。
宋芷昔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等着婢子给她掀开门帘。
来之前宋芷昔便已差人发了拜帖,故而一早就有人站在宅邸门口候着。
宋芷昔千想万想,打死都没想到李家主母陆婉仪竟会亲自守在门口迎接自己。
陆婉仪也不曾改变,一如多年前拿灵石让宋芷昔离开时那般姿态雍容那般高不可攀。
可宋芷昔仍从她脸上看到了一丝破绽。
她在笑,是极生疏极客套的那种笑,隐隐还带着几分不耐烦。
宋芷昔也回以一笑,同时给巫启传音道:“来~瞧瞧什么叫做强颜欢笑。”
陆婉仪修为可比宋芷昔高了不止一点两点,元婴期的宋芷昔这般与巫启传音,不亚于贴在她耳畔说话。
宋芷昔又怎么不知道?她就是故意的。
果不其然,陆婉仪脸色骤变,可她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作,更何况,她知道宋芷昔背后是有何人在撑腰,打宋芷昔脸就是打那人的脸。
既如此,她也只能生生将这口气咽回肚子里。
吁出一口浊气后,陆婉仪又不动声色打量宋芷昔一番。
却莫名其妙的越看越觉满意。
这小狐狸倒是出落得愈发妍艳,怪不得她那好儿子至今都念念不忘。
那日回家以后,陆婉仪自是发动一切势力来调查宋芷昔,结果十分出乎她意料,这小狐狸竟是难得的有勇有谋之辈,每一步都是险棋,却又总能绝处逢生,别说周若岚会看上这小狐狸,就连她都十分心动。
比起万年老三的冷家,她更想与周家攀上关系,周家没有女儿,她那好儿子恰好又心系此女,若这小狐狸能爬得更高,倒也不是不能考虑婚嫁之事。
至于她与那小狐狸的私人恩怨……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什么都不是。
周若岚与李九霄当年那点破事她怎可能不知道,可她如今不是照样与周若岚走得近?
联姻本就是两个家族之间的事,她与李九霄之间与其说是夫妻,倒不如说是被系在一条绳上的蚱蜢,不过是俱荣俱损的捆绑关系,连合作伙伴都算不上,只要不闹出魔族公主那样的事,她都能睁只眼闭只眼,毕竟,比起风流多情的李九霄她也不逞多让。
若真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放心上,陆婉仪也就不是陆婉仪。
宋芷昔还等着陆婉仪甩脸色,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甚至笑得比方才更真挚。
宋芷昔莫名有些方,总觉得她笑里带着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她却格外的“慈祥”,一会儿说李九霄正在回李家的路上,一会儿又说:“南泠都很久没归家了,若是知道你来了指不定得高兴成什么样。”
陆婉仪越是和善,宋芷昔越觉如坐针毡,尴尬到头皮发麻脚趾扣地扣出了个三室一厅。
论演技宋芷昔也不算太差,尴尬归尴尬,戏还是得做全,她边做侧耳倾听状边随口应付着:“那未免也太可惜。”
倒不是假话,怕归怕,她多少还是有些期待见到李南泠,当然,更期待的还是以势压他。
可惜。
啧,实在是太可惜。
陆婉仪一边领着宋芷昔往宅内走,一边试探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南泠那孩子仍挂念着你。”
宋芷昔笑而不语。
您那儿子又岂止是挂念我,都直接上手骚.扰了不知道吧?
陆婉仪将宋芷昔的反应尽收眼底。
她当然不能把自己儿子往舔狗的方向去想,便越想越弄不懂宋芷昔到底怎么回事,她儿子究竟哪里不好?
放眼九州,又有几人资质家世样貌在他之上,这小狐狸精莫不是个瞎的?
宋芷昔已经放弃挣扎。
她明明是来打脸是来耀武扬威的,这陆婉仪到底怎么回事?全程都在暗搓搓夸她儿子。
从他五岁练气入体开始说,一直说到他是如何打破记录成为九州史上最年轻的金丹修士,喋喋不休,宛如一个老妈子。
宋芷昔已经彻底麻木,任陆婉仪说什么,她都微笑点头,敷衍得不能再敷衍。
可她越是敷衍,陆婉仪说得便越来劲,一副恨不得要把李南泠打包送给她的架势。
拯救宋芷昔耳朵的是“姗姗来迟”的李九霄。
李九霄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白脸,身穿白衣头戴金冠,瞧着竟比陆婉仪还显年轻。
可宋芷昔已经完全无法直视他了,一看到他这张脸就满脑子的“阿岚不要走……”,回溯镜里的他发疯发得实在是太洗脑。
宋芷昔两眼呆滞与他对视,结果,他老人家头一句话便是:“我儿眼光不错,果真是个绝色美人。”
???
宋芷昔突然就精神了,这两夫妻到底是要干嘛?
不行!此地不宜久留!
一刻都不能多待!
宋芷昔惊得冒了一身冷汗,丢下邀请函拔腿就跑。
第92章 〇⑨②:所谓美人 不要变成第二个贺兰……
宋芷昔拖着巫启风风火火来到此行第二站——昆仑。
她此行的目标人物是昆仑前掌门谢诀。
分神后期修为, 乃合体期以下第一人,同时也是贺兰雪的最后一任丈夫。
这是宋芷昔所知的全部信息。
昆仑位于极北之地,常年冰雪覆盖, 宋芷昔又祭出了她那件红艳艳的貂,行走间宛如一只燃烧的火鸡。
雪色与天连成一片, 苍茫大地中一点红可不仅仅是醒目这么简单。
谢准隔着老远就看到了那团火似的红。
不待身边人做出反应,他便已双手挡嘴围成喇叭状喊了起来:“阿昔~阿昔~看这里!看这里!”
这么一嗓子嚎过去,宋芷昔立马有所察觉, 不禁循声望去。
只见皑皑白雪间站了个裹着兽皮的男修,那斑驳的毛色, 那浮夸的造型,不是谢准又是谁。
自建城以后,宋芷昔几乎都没与谢准再碰过面, 偶尔用传讯玉符与他聊几句,他也是在马不停蹄的执行冷霜霜交给的任务。
谁都没想到,他们会在此处相遇。
宋芷昔的反应还算淡定, 谢准是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挂在宋芷昔身上,于是, 分别站在这二人身后的“瓜友”们不约而同露出了玄之又玄的微妙表情。
即便是看惯了宋芷昔朝三暮四左拥右抱,巫启仍愤愤捏紧了拳。
谢准身后那位仁兄看宋芷昔的眼神则与李九霄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一副恨不得拿放大镜去盯着宋芷昔看的架势。
宋芷昔又岂会察觉不到他那炙热似火的目光。
谢准显然还很亢奋, 又拽着宋芷昔手臂微微侧身与那立在十米开外的男子道:“爹, 她就是我经常与你提起的阿昔。”
宋芷昔一愣:“爹?”
那个被谢准称作爹的男子长得也很年轻, 瞧着也就二十六七岁的模样,可别说,谢准还真长得像是和他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不过谢准轮廓柔和, 是典型的美少年系长相,他则更成熟刚毅。
宋芷昔是真的很方,她还以为谢准是冷霜霜一手养大的孤儿来着。
而那位被谢准喊做爹的男子也是越看越觉眼熟,待想起那人是谁时,宋芷昔简直想甩自己一耳刮子。
可不就是她此行的目标人物昆仑前掌门谢诀么!
不得不说,气质对人影响是真的大,明明这么相似两张脸,不仔细对照还真难在第一眼看出二人的不同之处。
一说起这个,宋芷昔又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
为什么她的小伙伴不但各有各的金手指还都各有各的家世和背景,就她最苦逼是为哪般?
搜肠刮肚想了半天,也就一个阮软与她境遇相似。
宋芷昔尚在怀疑人生中,谢诀便已发话:“你是极乐城城主宋芷昔?”
声音倒是与他相貌一样端方雅正。
宋芷昔这才收回心神,恭恭敬敬与谢诀行了个礼:“晚辈宋芷昔见过谢前辈。”
谢诀微微颔首,瞥了眼儿子谢准,又看了眼宋芷昔,不急不缓道了句:“好。”
却莫名其妙的说完就跑,徒留宋芷昔一脸懵逼。
不得不说,分神期大能跑得就是快,快到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甚至连灵气波动都趋近于无,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宋芷昔简直叹为观止:“有狼在身后追吗?你爹怎么跑这么快?”旋即又想起自己手中请帖还未送出去,索性一把塞给谢准。
亲儿子开口,当爹的定然不会拒绝,更何况,她也想不出谢诀有何拒绝的理由。
把请帖交给谢准后,宋芷昔又不禁叹:“你怎么就有爹呢……”
“我还以为你是冷霜霜养大的孤儿呢,那你娘……岂不是……”宋芷昔神色徒然一变,越说越觉后怕,不会真这么狗血吧……
谢准的回复给了宋芷昔致命一击:“贺兰雪。”
“……”
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
就像是猝不及防间被一道惊雷给劈了个外焦内嫩。
宋芷昔简直想吐血,如此一来,她岂不是成了谢准的杀母仇人?
宋芷昔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面对谢准了,纠结半晌才道:“怪不得当初在恶鬼修罗镜里提起贺兰雪你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说来也是怪她不曾将谢准放心上,便也从未往深处去想,为何好脾气的谢准偏偏是在听她说贺兰雪坏话后变了。
她当初若能耐着性子多问一句怕也不会是这种结局。
谢准笑得越纯真,宋芷昔便越觉糟心,沉默片刻,她终于提起胆,小心翼翼问了句:“贺兰雪死了你是否很难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恰好刮来一阵冷风,霎时间大雪纷飞,连同这苍蓝色的天都变成一片纯白。
宋芷昔好久都没这么紧张过,她双手交叠,聚精会神盯着谢准的脸,不想错过他流露在外的一丝情绪。
鹅毛般的大雪落了谢准满头,甚至还有几片雪花落在了他长长的睫毛上,随着他眼皮的上下眨动,那雪触及肌肤,很快就化成了水,顺着眼角边沿缓缓滑落,似在无声垂泪。
谢准的笑凝滞在唇畔,可很快他又重新弯起了眼角,他仰头望着漫天纷飞的大雪,声音很轻很浅:“或许,于她而言,死才是最好的结局。”
宋芷昔所不知的是,谢准当年走出恶鬼修罗镜后其实也去找过贺兰雪,只不过时机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