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顾影照在闭关,宋芷昔没由来的松了一口气。
至于去司羽府上一聚,也不是不行。
宋芷昔到现在才明白,周弃钰为何要给她弄出这么大动静,就这架势,都不用自己做宣传,极乐城城主来魔域邀请司羽长老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九州大地。
既省了一笔宣传费,被推至风尖浪口上的司羽即便有他心,也不敢轻举妄动。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半炷香工夫后宋芷昔已经与司羽面对面坐着喝茶。
二人相顾无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名为尴尬的气氛。
长时间的沉默后,司羽突然开口:“她怎么样?”
毋庸置疑,这个“她”自然是指阮软。
宋芷昔低头浅啄一口热茶,不咸不淡道:“挺好的。”
其实这都是废话。
阮软如今也算是小有名气,但凡司羽有心,他就能打听到一切有关她的消息。
宋芷昔不信他就没去打听过,否则又岂会跟她问阮软的消息,毕竟,他之前可是生生逼着宋芷昔发心魔誓不再与阮软见面呢。
司羽又忽而自嘲一笑:“城主让我明白了何为机关算尽一场空。”
宋芷昔抬眸瞥他一眼,十分不客气地道:“你自作自受关我什么事。”
司羽点头:“也是。”
宋芷昔最看不得这种装模作样的所谓深情,反正顾影照还在闭关,她与司羽之间也没什么好聊的,懒得再与他叽叽歪歪的宋芷昔“啪”地一声甩下请柬:“咱们废话少说,你该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我现在将请柬交予你,去不去终归是你的事。”
司羽又不是头一天认识宋芷昔,他指腹轻轻摩挲请柬,细细感受着这封纸平滑的触感,缓声道:“城主的面子当然得给,也不知城主能否给我一个面子?”
本已起身朝外走的宋芷昔倏地回头看司羽一眼。
司羽手指夹着请柬,目光定定:“我想再见她一面。”
宋芷昔冷笑连连:“我又不是红娘,你若想见她,自有千万种方法,何须我来。”
她说完就走,一刻都不曾停留。
爱去不去,你又不是沧渊冷长书那等级别的巨佬,极乐城多你一个也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老娘凭什么要受你威胁?
宋芷昔这一趟可谓是来得隆重去的匆忙。
事实证明宋芷昔的选择是对的。
即便没答应司羽任何条件,一个月后,他仍如约而至。
极乐城内人声鼎沸。
一袭青衣的司羽轻门熟路走进云梦斋。
如今的云梦斋可不是水珍街那家小店,与阮软一番商讨后,宋芷昔差人在此处挖了个百亩大的池塘,再种满荷花。
每隔五米都会以芦苇毛竹搭建出一个凉亭,凉亭有大有小,有人容纳二十人同时用膳的,亦有只能容纳两三人的小雅间,相邻的凉亭之间再挂以素色纱幔以隔绝邻桌的视线。
池塘里有穿着粗布麻衣扮演渔家儿郎的男子,划着船穿梭在碧绿荷叶间,唱着动听的渔家歌谣。还有光着膀子潜入水底,时不时钻出水面,或是捧来一截莲藕,或是捉来一尾鱼当街叫卖的少年。
司羽是个异类,竟成了唯一一个坐在芦苇亭内用膳的男子。
云梦斋的厨房又是另一大特色,它也被搭建在一个芦苇亭内,完全暴露在游客面前。
司羽所坐的这张桌恰是最佳“观赏”位置。
水面凉风习习,时不时掀起悬挂在亭外的素色纱幔,送来阵阵荷香。
司羽仰头饮下一杯烈酒,突然对侯在一旁的小厮道:“去将你们主厨叫来。”
极乐城里只有两种男人,一种是为女修服务的从业人员,一种是前来讲道的大能。
玄青显然是后者,小厮一刻都不敢耽误,当即弃舟,踩着水飞去找阮软。
司羽仍在饮酒,一杯接一杯。
阮软赶来时,芦苇亭内酒气熏天。
宋芷昔并未收到司羽要来的消息,故而也没通知阮软。
掀开纱幔瞧见司羽的那一瞬间,阮软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她本生了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生气时的模样也无多大杀伤力,落入某些人眼里,只觉可爱得紧。
阮软正欲丢开纱幔,调头离开,尚未走出两步,她纤细的手腕便被人扣住。
扣住她手腕的那只大手传来骇人的体温,司羽含糊不清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能再次听到你的消息,我真的很开心……”
阮软下意识挣扎,试图远离他,他却步步逼近,下一刻,声音是自头顶传来的:“其实我瞒着你偷偷来过很多次。”
他面色潮红,伸手指着某个开满荻花的地方:“次次都是躲在那片芦苇后面,偷偷看着你。”
阮软挣扎无果,索性转身,仰头看着司羽:“你到底想说什么?”
阮软体型娇小,而司羽又身量颇高,只有屈膝俯身时他的目光才能与阮软齐平。
他双手搭在阮软单薄的肩上,眼神迷离:“我还是忘不了你。”
阮软感觉自己肩上越来越重,他几乎将一半的体重都压在了阮软身上。
“你知道的。我完全可以不顾你情愿,直接将你带走。”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身上隐隐迸发出一丝压迫感。
可他又岂会是这般讲道理之人?
若真有办法将她带走,又何必将自己灌醉?
阮软弯唇冷笑:“你试试?”
司羽神色一滞,长长吁出一口气,瞧着倒是比先前清醒不少,连同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几分强硬:“这次我不能再惯着你,眼前的繁荣不过是假象,九州界已无未来。”
阮软皱眉看着司羽:“你又想做什么?”
司羽无奈一笑:“你为什么总觉得是我做了什么?我在你心中就这么十恶不赦?”
“我不能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总之,九州界已不安全,至多五十年,便将迎来一场浩劫。”
第95章 〇⑨⑤:此章无题 那他来的九州界的目……
宋芷昔正在书房整理名单。
经过这几个月的努力, 九州大陆元婴期以上的大能皆已被她送完请柬,接下就是元婴期的,宋芷昔自己本身也是元婴中期修士, 本没必要让她这个城主亲自跑一趟,她想了想, 还是决定亲自去。
当宋芷昔整理完最后一个名单时,书房外忽传来一阵叩门声。
宋芷昔手中动作一顿,朝门口望去。
只听门外传来一个软糯的声音:“阿昔, 是我。”
宋芷昔自然识得阮软的声音,她侧目瞥立在书房一侧的小厮一眼, 小厮便会意,眼疾手快跑去拉开门。
阮软满腹心事地站在门外:“我有话要对你说。”
宋芷昔又瞥那拉门的小厮一眼,小厮不愧是卢紫芸一手调.教出来的人, 只需一个眼神,他便知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他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将阮软邀进书房,待阮软踏进书房以后, 方才弓着身子走出去,再反手将门关上。
宋芷昔这才放下握在手中的狼毫, 低声询问阮软:“怎么啦?”
论心智,阮软要比宋芷昔成熟得多, 也正因足够成熟和理智, 故而在宋芷昔看来阮软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 又何曾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阮软眼睫低垂, 尽数遮盖住眼中情绪:“司羽来找我了。”
短短六个字就让宋芷昔神色一变。
宋芷昔忍不住吐槽:“他怎么一声不吭就跑来了!”
“等等!”语罢,宋芷昔“嗖”的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你说他来找你了?他该不会对你做什么了吧!不然你怎么这副表情?”
阮软摇了摇头:“他什么都没做,可是……他说,至多五十年, 九州界便将迎来一场浩劫。”
宋芷昔一时间有些懵,下意识张嘴问:“你怎么看这件事?”比起阮软,她对司羽的了解可谓是少之又少,以至于听到这话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骗人的吧。
阮软一下就猜透了宋芷昔的心思,她不答,反道:“我想和你说说我和他之间的故事。”
宋芷昔不曾想到,阮软和司羽之间的故事才是一桶惊天狗血。
阮软父亲曾是凡人界的宫廷御厨,她还有个比自己小四岁的妹妹,阮软十二岁那年,攒够了养老钱的父亲告老还乡。
他们一家四口本该隐居田野,却在回乡路上遇到一只发狂的蛊雕。
八岁的妹妹挡在她身前,扛下那致命一击。
她在一片混乱中滚下马车,反倒成了幸存的那个。
是途径此处的司羽救下摔断一条腿的她,彼时的司羽还披着张平之的皮,已是云华门弟子。
某种程度来说,阮软算是司羽亲手养大的。
朝夕相伴,又有救命之恩,阮软岂会对那个心中满满都是自己的男子无好感?
云华门灭门后,她也曾想过要与张师兄结为双修伴侣,直到她看到了他的原形——蛊雕。
即便烧成了灰,她都忘不了那只蛊雕。
她没有傻到觉得自己区区一筑基能杀死司羽,替已故的家人报仇。
逝者已矣,时隔几十年再来复仇又有何意思?
可她仍无法接受与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凶手在一起,更何况,他还是导致云华门灭门的真凶。
宋芷昔犹自沉浸在这桶狗血中无法自拔,阮软话锋一转,又道:“我还有一个猜测,司羽他非九州界之人。”
宋芷昔一愣,阮软又道:“我查阅过很多书籍,九州界从无化形蛊雕。”
确切来说,是九州界这个低级地界的灵力还不足以支撑妖兽化形。
妖族,妖兽,二者仅一字之差,却有着天壤之别。
宋芷昔不由得神色一紧:“那他来的九州界的目的是……”
宋芷昔与阮软的目光不其然撞上,皆从对方眼中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余下的话没必要再说出口。
结合司羽与阮软说的那句话“至多五十年,九州界必将迎来一场浩劫”,他的目的再明显不过。
此后,无人再开口说话。
宋芷昔目送走阮软,即刻拿出传讯玉符给周弃钰发消息。
然而,出乎宋芷昔预料的是,听闻此事以后,周弃钰丝毫不意外,只淡淡回了句:“我知道。”
宋芷昔都能根据这个语气脑补出他现在的表情和神态。
必然是垂着眼帘,一副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老僧入定模式。
而传讯玉简那头的周弃钰仿佛也已猜到宋芷昔一脸懵怔的模样,他微不可查地弯了弯嘴角,放柔了声音与宋芷昔解释。
原来,周若岚冷长书等高阶修士早已察觉到有异界修士入侵九州界,也正因此,人、妖两族才会签订和平协议。
可大家都心知肚明,不到危险真正降临的那一刻,人、妖两族是不可能拧成一团绳,和平只体现在表面,周若岚与沧渊二人仍在想尽一切办法来弄死对方。
宋芷昔并不关心他们二人的恩怨,说白了就是相爱相杀呗,反倒是那场所谓的浩劫让宋芷昔莫名感到不安:“我们有胜算吗?”
传讯玉符那头的周弃钰缓缓摇头:“还未知。”
宋芷昔默了几瞬,又问:“那司羽怎么处置?”
“并无确凿证据证明魔族与外界勾结,贸然行事只会打破原有的平静和秩序。”
听到这个答复的宋芷昔满脸失望:“莫非只能干等?”
周弃钰想了想,又道:“差不多是这样。”
有了周弃钰这句话,宋芷昔愈发不安。
极乐城已经正常运转起来,宋芷昔一番权衡,还是决定缓一缓极乐城这边的建设,接下来的日子她一刻都不敢松懈,开始勤奋修炼,可如今的她即便是用上品灵石来修炼都跟石沉大海似的。
越是如此,宋芷昔便越觉焦虑,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周家给的,倘若真发生了什么事,她这点修为还真不够看。
时光荏苒而不留,春去春来花开花又谢,转眼四十度春秋。
整整四十年过去,宋芷昔仍停留在元婴中期,这一年倒是传来了顾影照结婴的消息。
魔族少主顾影照之名一下传遍九州界,大有取代李南泠成为九州第一公子之势。
一提起李南泠,宋芷昔可真觉奇哉怪哉,也不知他究竟去哪儿了,这么多年来竟一直杳无音信。
顾影照如今是大势,极乐城内的高级会员们前前后后不知提起他多少次,既想知道他是如何做到四十年内结婴,更想一睹这个旷世奇才的真容。
既已隐隐猜测到司羽做这一切的动机,宋芷昔便更不想见顾影照,谁知道他有没有参和。
可那些客户着实太执着,宋芷昔都找不到什么理由来搪塞,终究只能选择向灵石低头,差人给顾影照送去一封邀请函。
至于他来不来,老天爷说了才算,反正她是不可能再去一次魔域。
顾影照几乎是在收到邀请函的当天抵达极乐城。
这个结果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他一袭白衣站在玉兰树下,银白月光如水般洒落在他身上,宋芷昔脑子里没由来冒出霁月清风四字。
四十多年不见,他又变了,恍若变回了初见时的那个顾师兄,就是不知这副皮囊内的芯子是否也跟着变回了最初的模样。
前来讲道的大能一般都会在极乐城住上三天,身为极乐城城主的宋芷昔自然地全程作陪。
面对顾影照时宋芷昔始终不敢大意,全程与他拉开一定的距离。
也不知是他察觉到了宋芷昔的刻意避嫌,还是说所幸他那顿疯发完就没事了,与宋芷昔的交谈疏远且有礼。
宋芷昔终于松了一口气。
甚至还在心中暗自唾弃自己,她还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毕竟,人总会长大。
他若能放下执念,她亦能既往不咎,与他做最普通的陌生人。
许是放下了心结,宋芷昔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放松,连同眼角都开始浮现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