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喷了一脸汽车尾气。
霍普摸着鼻子叹口气,心里暗骂老板竟让自己在这么可爱善良的一位小姐面前当坏人。
车子启动后,令嘉拨通陈特助的电话,试图进行最后的求证。
自从签完合同,她便几乎没再管过公司的事情。
陈东禾开始并不愿细说,直到令嘉再三追问,他才讲了真话,“集团正在安排复牌计划,因为未尝债务的影响,确实困难重重,再加上一直全线亏损的两个子公司从上半年以来经营状况在持续恶化,如果绘真撒手,问题爆发,私募债券本金不能兑付,后果很难预料。”
“除了依靠绘真,就真的没有其他一点办法了吗?”
陈东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叹了口气。
“大小姐,其实这样看来,当时您替董事长签署股权让渡协议反倒是件好事,不管宝恒是死是活,至少您不会再增加新的债务。你已经为宝恒做了许多,剩下的事儿,就交给我们吧。”
令嘉失魂落魄挂了电话。是啊,她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
她极力说服自己,现在自己都自顾不暇呢,哪里还能管到所有人的死活。
副驾驶的连妙这时才终于找到机会回头发问,“令嘉,怎么回事儿?你爸公司出事了?还是和傅先生吵架他反悔帮忙了?”
后视镜中,女孩儿没有立刻回答。
她头偏向窗外静默地看了半晌。
出租车司机所走的街道,恰巧行经宝恒总部。
穿过悬铃木与香樟树的林荫,集团大楼在车窗外一掠而过。
令嘉小时候周末假期,就常带着书包跟父亲来上班。
令父开会、找人谈话、处理文件,她就在旁边看动画片、写作业。小到大楼外一棵白玉兰,安保室二十年没换的班长…都是她童年最难忘的记忆。
她回过头来时,眼圈发红。
“妙妙姐,你和伍哥说得对,傅承致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
—
仿佛是觉得这样的打击还不足以使她下定决心,当晚巨鲸资本打来电话,直接让令嘉陷入谷底。
巨鲸资本是令父最大的无担保债权人,宝恒危机爆发之初,巨鲸在第一时间抽资,向令父索赔。在令嘉剩余2.2亿债务中,他们的索赔金额直接占了近一半,合计超过9000万。
令嘉一向只和宝恒的债务小组单线联系,巨鲸不知道哪里得到了她的私人号码,直接打通了她的手机。
原本这九千万随着令炳文中风失去行为能力,已经划入巨鲸资本的财务坏账分类的,但偏偏他们在昨天接到消息,令炳文的女儿愿意替父亲偿债,并且已经变卖完海外资产陆续还了一亿多人民币。
债务小组账上的钱马上就要赔空了,如果按照法定的清偿顺序,等着令嘉进娱乐圈慢慢挣,先不说她能不能挣到,就算挣到了,巨鲸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拿到这笔钱。
非常时刻,就要使一点非常手段。
“令嘉小姐,如果按照给我们提供消息的掮客的约定,我们应该把你父亲宝恒欠债的事情在媒体上曝光,这样不光电影上映会受阻挠,连你在娱乐圈都很难呆得下去。”
说到此处他终于话锋一转,“但我们不愿意干杀鸡取卵的事,所以,只要您愿意调整偿债的优先级,先把我们巨鲸的债务一次性还清,我们就绝对会为您保密。”
令嘉听见这威胁时,简直如遭雷劈。
且不说法律规定,她应该优先偿还职工工资和劳保费用、国家税款,就算她愿意先给巨鲸资本钱,债务小组目前账上只有卖房的三千六百万,九千万根本不可能一次性还清。
可这笔钱要是还不上,面临的结局就是:《1935》还没上映就会成为她拍的最后一部电影,出了这档子事,不会再有人找她拍戏了。
这条路无论前进还是后退,都是一条死路,除非她去抢银行。
令嘉喉咙完全滞住了,干涩发哑,她拿着电话的手冰冷僵硬,半晌才挤出回答。
“请您给我一些时间考虑,我在两天内给您答复。”
她顿了两秒,挂电话前最后开口,“我能请问,是谁给你们提供了消息吗?”
“对不起,按照原则,我们应当保密。”
—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第二天,《公路俱乐部》开机,令嘉进组时,又生了变故。
之前由于《公路俱乐部》剧组的公章一直没刻好,合同上便也一直没敲印,监制大清早看到他们来后,面露难色。
“周伍啊,我实在是没办法,你们是不是跟常玥有什么过节?这角色她偏要演……”
“不是吧,哥,她说要演就给她呀?”周伍比令嘉还急,“我们家孩子都练了那么多天打戏。”
他把令嘉的胳膊拉过来,袖口往上撸,“您瞧瞧,遍身都是伤,现在跟我说要把角色给常玥?我们合同不是都签了吗,这点儿契约精神还是要有的吧?”
“这不是没敲印嘛。”男人小声嘀咕,“主要常玥她自愿零片酬出演,还带资进组。你也知道,比起令嘉这样的新人,常玥还有观众基础,她都做到这份儿上了……这样,妹妹要是愿意零片酬,我就是豁出去和导演吵一架,也要把这合同定了。”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令嘉拍电影原本就是为了还债。
周伍肺都要气炸了,正要再和人理论,被令嘉拉住袖子,摇头平静道,“算了吧,伍哥。”
一而再,再而三的坏事发生,令嘉已经有点儿麻木了。
比起昨晚的电话,能不能演这个角色,能不能拿到两百六十万片酬,对她而言都已经是小事。
回家路上。
周伍喋喋不休把《公路俱乐部》的剧组从上到下骂了一遍孙子,最后才道,“还是妹妹你有先见之明,我们还就偏不演他这破女二,陆导的电影多好,说不定还能拿几个奖啥的,回去我这就跟制片联系试镜,《公路》的女二让那毒娘们儿抢了也好,那就没档期跟咱们抢女主了。”
令嘉轻轻嗯了一声。
周伍到底还是觉得亏欠,“妹妹啊,你也别受打击,这圈子就这样,到嘴边的鸭子没吃到肚子里都不能算,这回算是伍哥我对不起你,以后我尽心再帮你找更好的角色。”
连妙也附和,轻声细语安慰她,“令嘉,你一开始不就想拍《天鹅水塔》吗,没准祸兮福所倚,票房就爆了呢。”
失去这个角色,周伍和连妙倒是像比她更不能接受。
令嘉再三解释了自己没事,会好好准备《天鹅水塔》的试镜,这才将两人送到公寓门口。
门一关,她的笑容微微淡了。
距离给巨鲸答复的时间只剩30个小时。
令嘉被抽走全身的力气,瘫坐在沙发上,仰头看天花板,空洞的面孔只剩下呼吸起伏。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电影上映发生波折,但呆在剧组几个月,所有人的努力不能因为她的原因化为泡影。
而且一旦不能再靠拍电影还债,令嘉不确定自己这辈子还能不能把那些钱还清。
冥冥之中,似乎所有的挫折困难,都在将她推向那一个结局——
向傅承致低头。
这对令嘉来说太难了,她这辈子都没有做过违背心意与道德底线的选择。
—
城市另一端,刚刚结束工作的傅承致,朝办公椅后一靠,问霍普要回了自己的手机。
他的指尖在通讯录上缓缓滑动着,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霍普:“您是在等令嘉小姐的电话吗?”
“没必要。”
傅承致耸肩无所谓,“她不给我打,我可以打过去。”
“那您确定她会答应您的提议吗?”
“令嘉并没有其他选择。”
第25章 chapter 25
傅承致最擅长蛰伏等待, 一击即中的战役。
他上一次漫长的蛰伏,战果是最终将誉享华尔街的金融怪杰斩落马下,赢得数十亿美元入账,年轻的掌舵者一战成名。
在更久远之前的养精蓄锐, 他以14门全A在白人统治的伊顿公学赢得一席之地。
这世界只有强者配得到尊重, 而强者的目标永远明确, 他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包括令嘉,无论使用哪一种方式。
至于忏悔…不存在的。
在伊顿,学生每天都需要到教堂做礼拜,除了周四休息,他整个中学时代的早晨都在教堂大管风琴弹奏的赞美诗中开始。
那是一整天中傅承致觉得最冗长、最烦躁的时间,因为像他这样的人, 绝不会忏悔自己。
—
令嘉在煎熬焦虑中渡过了一整夜。
她躺在衣帽间里翻来覆去反复思索,天马行空想了无数或许可行的办法,最后又都被自己一一否决, 只迷迷糊糊闭了一会儿眼,再睁开来已经是天亮。
醒来是被雨声吵醒的, 窗外楼下的大树叶子飘零落了一地。
她起床裹着毯子洗漱完,还是有些冷。
S市的夏天就要过去,天气开始降温了。
令嘉换上卫衣长裤, 又加了件风衣外套,戴上帽子出发去疗养院,关门前, 给伍哥和连妙留了消息。
因为《公路》片方毁约, 她今天没有其他日程安排, 可以休息。
特意多坐一个多小时车, 在城东买了令父从前爱吃的那家葡萄鱼和八宝鸭。
放保温箱里带到疗养院时,还冒着热气。
值班的小护士见到她就笑起来,“妹妹又来了呀?”
疗养院的人都挺喜欢令嘉的,毕竟谁不喜欢看大美女呢。
尤其令嘉每次来还都会顺手给大家带些小礼物,不仅记得她们每个人的名字,教养也很好。这回给护士站买的是刚上市的水果果篮,里头还放了张精致的祝福小卡片。
小护士欢欢喜喜道了谢,站起来帮她拿东西,一边给她引路介绍令父的情况,“昨晚睡得早,今天很早就醒啦,因为理疗师调班,下午才来,所以吃了早饭就先给他看会儿电视,瞧得还挺入神的。”
果然,令父专注盯着电视看,连女儿进门来都没察觉。
看的还是令嘉小时候最喜欢的家庭喜剧片。
令嘉这次没再跟爸爸倾吐她的生活琐事,只是安静地陪他看了两集连续剧。
因为又开始下雨,吃完午饭,也没能推他到楼下花园逛一逛,只能将新买的秋衣放进他柜子里,最后又只身折返。
才出疗养院,雨势越下越大。
她匆匆躲到路边一家24小时便利店屋檐下避雨,余光瞥见便利店陈列商品的冷柜,令嘉犹豫了两秒,推门进去,用身上仅存的现金,买了几罐酒。
这个地方人流量小,街道也极冷清,几分钟都不一定能见一辆车经过。
离给巨鲸资本答复的时间只剩下十五个小时。
她打开易拉罐,仰头喝了一大口,等到腹腔火辣辣烧起来,才拿出柜员补零给她的一块钱硬币。
就这样决定了好了。
正面就打电话给傅承致,反面就做个什么也不管不顾的坏人,带爸爸回英国躲债。反正她已经尽力了,那么庞大的债务原本就不是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能肩负起的责任。
银光闪烁的硬币抛向空中,划过一道圆弧。
正面落地。
令嘉定睛一看,愣了两秒,弯腰重新捡起硬币,选择再扔一次。
可惜清脆的响声过后,这一回还是正面。
令嘉心态崩塌了,她固执地把硬币捡回来,这次抛得更高了一些——
还是正面。
一阵带雨的冷风吹过,吹得令嘉手脚发寒,她不信邪。
再扔、再扔、再扔。
硬币一次次落下,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刻意要跟她过不去,令嘉只觉得这一瞬间,绝望无助、急躁焦虑全部连着火气从胃里烧到胸口,涌动流向四肢百骸彻底在体内喷发。
“想要做个坏人怎么就这么难!”
令嘉压抑地骂完才发现自己哭了,她怒气冲冲又气急败坏擦掉眼泪,死死盯着最后一次滚到自己脚边的硬币。
硬币在原地飞速旋转了许多圈后停下来,这次朝上的终于是菊花。
反面。
如她所愿扔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可弯腰捡起硬币的手反而更沉重了。
令嘉忽然明白,就像她当初选择回国一样,这一次,她仍是没有办法丢掉责任,做出让自己无法安眠的决定。
傅承致也许也正是笃定这一点吧?
手机响起来,是连妙的电话。
令嘉攥紧硬币揣进口袋,擦干净眼泪,右手滑动接通。
“令嘉,你还在疗养院吗?”
“嗯。”
“完了,刚傅先生助理给我打电话问我你在哪儿,他问的太理所当然了,我下意识就说了,挂了电话才觉得不对,干嘛不直接问你,要来问我,令嘉,你要是不想见他们,就赶紧——”
连妙话音没落,令嘉抬头,视线锁定。
轻声开口,“不用,他已经来了。”
街角那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辆黑色迈巴赫。
霍普撑伞将后车门打开,隔着蒙蒙雨雾,干净光洁的男士皮鞋落地,踩进柏油路边凹凸不平的水洼。
视线上移,是傅承致精致俊朗的脸,颀长的身形穿过马路朝她走来。
便利店外的餐桌老旧,还有伞外飞溅进来的雨水,直到霍普用携带的手帕先擦干净凳子,他才屈尊降贵在令嘉对面落座。
“令嘉。”他目光挑剔扫过一眼桌面,才不紧不慢开口,“你能为自己想出的办法就是借酒消愁?”
令嘉挂了电话,把喝空的瓶子隔空扔进垃圾桶,没说话。
但垃圾落进桶底重重一声闷响,昭示着小女孩的不甘的怒火与愤懑。
傅承致没有介意,从她身边拿了一罐酒打开,浅抿尝了尝,口感和劣质香槟接近,酒精含量还挺高,烧得舌尖微麻。
“你不打算听完我的条件吗?”
令嘉没有回答,傅承致放下易拉罐,接着开口,“我替你解决宝恒的危机,以及你父亲欠下的一切债务,买你两年时间。我给你两年时间重新认识我,倘若两年结束,你仍然对我毫无感情,可以自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