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听着卫锋的话音似乎有异, 便轻声探了一句:“这也是王爷的原话吗?”
卫锋的眉心微微一抖, 干咳了一声:“这个,最后一句不是。但王爷开恩,没有叫属下这一句也原话复述。咳咳, 王爷的话是,是,请您……”
“没事。”玲珑赶紧伸手拦了, 心道萧缙当真什么话都说的出口,这后半句还是不要难为卫锋了, “王爷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措辞不要紧。您要再回宫里么?”
卫锋松了一口气, 脸上的尴尬勉强消散了三分:“属下要去京卫营。这趟回府只是给您送东西传话的。属下告退。”言罢,利落地再次拱手一礼,转身去了。
而卫锋一走,一直等在几步之外的隋喜便立刻凑过来,面上神色有些复杂:“奉仪,此事未见得是坏事。您先不要忧心太过, 等王爷回来再说。”
若是隋喜早一刻说这话,玲珑其实未必能听进去。但现在自然是另一番心怀,甚至还有些不好意思:“嗯。我知道的。先预备给侧妃的房舍与供奉罢。另外,既然侧妃要入府,那我也得换个地方才是。”
隋喜立刻摇头:“若依小人所见,预备侧妃的供奉即可,您的住处还是等王爷回来示下,未必需要调换。”
此刻玲珑手里还拿着那个荷包,虽然觉得自己这样想似乎有些不够“谦逊本分”,但隋喜说的好像确实不错,便颔首道:“那先忙侧妃的预备罢。按说迎侧妃不比赐妾,可能还要有些日子才会当真进府,但早些预备起来总是没有坏处。府中的鸣凤轩应当是给正妃预留,最适合侧妃的大约是玉桂轩,先打点着罢,等王爷回府示下。”
隋喜应了便去办差,玲珑想想还是不放心,又亲自领着琥珀、珊瑚、翡翠等几个大丫鬟翻了账本,预备府中的瓷器衣料等物。
琥珀与玲珑先前就交好,看着她这样亲自预备裴姝入府之事就有些不忍:“奉仪,其实有隋总管主持,您也不用事事都过问的。您还是先回正房休息罢。”
玲珑因为手里在翻账册,又在算瓷器的数量,一时不曾抬头,便随口应了一声:“没事,这些瓷器和衣料的事情先前就是我管的,隋总管不如我熟悉。让他先顾洒扫和家具的调度。”
“就是的,当然是奉仪亲自算账,才能好好给侧妃娘娘预备周全了。”翡翠立刻接了话,声音明亮里带着兴奋,“整个王府里,还能有谁算账仔细比得上奉仪呢。且奉仪与侧妃娘娘从前也是认识的,想来更是乐意用心伺候娘娘的。”
一口一个“侧妃娘娘”,几乎想将这几个字镀上金边一样。
“奉仪做什么事都是用心的,要不然怎么王爷就喜欢让奉仪伺候呢?”琥珀也冷笑了一声,“翡翠姑娘这么一心尊重侧妃,回头您自己去攀那边高枝呗,谁还拦着您不成。”
翡翠却不理琥珀,眼光仍旧去扫玲珑:“我不过一个寻常丫头,可没有爬主子床的本事。高枝什么的,攀上一会儿又如何呢?转眼变天就容易叫人踩下来,可见到底是人上有人的。”
“你说的很有道理。”玲珑左手在算盘上又飞快地拨了几个珠子,随后才将目光从账册上移开,望向翡翠,“这府里确实没有人算账比得过我。所以我问你,中秋前茶具清点的时候,书房与内库里的白瓷你对过吗?为什么少了三件?”
翡翠原本的得意神色登时一噎:“——哪里少了?”
“带了水墨纹的江州白瓷,少了一壶二杯。是不是小韩将军过府议事的时候用了?用完之后呢?”玲珑又道,“另外,如意朱纹的莲花茶具应该是有一套八品,在哪个库里?”
“哪一套?”翡翠越发不大确定,先前满怀期待看着侧妃进门将玲珑踩在脚下的心情不得不暂时按下,“是,是年初收到的?”
玲珑轻笑了一声,站起身来:“你要是将白日做梦的那点心思分三成在差事上,也不至于答不上来。自己都这样了,还想看谁的笑话呢?”
说着便向外走,一边走一边吩咐琥珀和珊瑚:“去东库房取一套汝窑茶器,拿丁字柜第二层的。南库房的霞影纱取一匹妃色,一匹淡青,再拿四卷软缎,叫针线上安排出人手……”
她一步步走的很慢,但口中言语清晰利落,一连吩咐了七八件事。待全说完了,也走到了书房门口,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翡翠:“有时间去想谁能爬主子的床,翡翠你还是先想想怎么上书房这个台阶罢。去帮着珊瑚将南库房整理一次。回头等你心心念念的侧妃娘娘到了府里,你讨巧的时候也多个说嘴的资本。”
最后一句话说完,面上亦带了冷意:“滚出去。”
此时书房里除了几个大丫鬟之外还有两三个小丫头是等着吩咐打下手的,所以这也算是众目睽睽之下的难堪了,翡翠脸上哪里挂的住?
登时涨红了脸,连泪花都要冒出来,咬牙往外走,但到了廊下还是忍不住回头道:“多谢奉仪教导!等到侧妃娘娘入府,也看看人家正经主子是怎么说话的,是不是也夸夸您在王爷跟前讨巧的本事!”
说完这几句撒狠的话,自己先拿帕子捂着脸跑了。
“翡翠!你!”琥珀比玲珑更生气,想追上去争论,却被玲珑一把按住。
“别管她。”玲珑一笑,“你将我刚才吩咐的事情做好是正经。”又回头看了看珊瑚等人,“你们也是,赶紧去做事。不管什么主子什么天,你们立身的本事也在自己手里。”
“是。”众人皆欠身应了,便各自去按着玲珑的吩咐办差。
玲珑自己这才回了正房,又将小老虎荷包里的那块青田石印章摸出来,反复看了一会儿,唇角不由浮起微微的笑意。
其实萧缙这个人,大约还是可靠的罢?
当晚她的这个念头并没有什么进一步的结论,因为就如卫锋所说,萧缙还要在宫中多耽延一点时间,所以又是一个晚上没有回到王府。
安歇之前荷叶进门送了些热水,也有些担心:“奉仪,王爷会不会是在宫里跟……跟侧妃?”
玲珑还是笑笑:“就算是,咱们也拦不住。别想那么多了,去休息罢。接下来几日还得接着预备呢。”
然而玲珑没想到的是,她这最后半句竟说错了。
因为次日起来,几乎是刚过早膳时间,隋喜便匆匆赶来:“奉仪,裴太傅的家人上门了,说要给侧妃送嫁妆。”
“现在送?”玲珑连忙加了一件短披风便跟隋喜往外走,比前一日接到将裴姝赐给萧缙做侧妃的旨意还震惊,“侧妃入府虽然不能拜堂,总要请客摆酒罢?今天送什么嫁妆?哪怕今天摆酒,也不能早上送啊。更何况王爷都没回府,这算什么?”
隋喜也是一脸在震惊之后回不过神:“小人听说裴府家人的意思,是侧妃大约午后就能到府里,所以他们才即刻送来。”
玲珑不由停了脚步,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午后就过来的话,那不跟赐妾一样了。尹氏和白氏还等了一天呢,这侧妃哪能头一天传旨,连正经院子都没时间预备齐整,第二天中午人就送进来?”
“可说是呢。”隋喜同样焦急,“这上头的意思,谁也说不准,但府里预备不足也不是事儿啊!”
“那先支应着吧,赶紧叫人,当值不当值的全过来帮忙,幸好昨天理了个大概,有什么算什么吧,来不及了。另外,请唐大人去打听一下,王爷什么时候回府。”玲珑虽然不再是府中的女史,严格说起来有什么预备不足也未必会全然领责,但毕竟与隋喜琥珀等人共事多年,本能还是怕他们有什么错漏受罚。
所以一时间也顾不得别的,还是先帮着隋喜赶紧忙碌预备,半日功夫都在指挥着丫鬟侍从府丁忙忙碌碌,连午膳都顾不上,倒也没功夫多想萧缙到底是不是再次守身如玉了一晚。
很快到了未时二刻,裴家人匆匆送来的三十二抬嫁妆勉强安置到了玉桂轩,玲珑终于有些饿了,而唐宣居然跟卫锋一起回来了:“奉仪,王爷与侧妃马上就要到王府了,您要不要过去迎一下?”
这时已经来不及回房更衣了,玲珑只得随手抻了抻衣领衣袖,便与唐宣等人一起过去迎接。
到了二门处,只见萧缙骑在马上,衣衫发冠皆是新的,但那马却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卫锋的坐骑。
后头跟着的荣亲王府马车才是他先前入宫时乘坐的。不过看着马车后头跟着的宫人与侍女,便能想到马车里应该是坐着裴姝的。
“王爷。”玲珑先抬头看了萧缙一眼,随即躬身行礼。
“玲珑。”萧缙翻身跳下马背,直接大步向她过来。
玲珑直身望向萧缙,以为有什么吩咐,譬如叫她给裴姝行礼,或是询问府中预备、院子安排或酒宴之事。
结果萧缙居然既没吩咐也没问,竟是到跟前牵了她的手,直接就往二门里头走。左手将马鞭随意抛给卫锋接着,口中只甩了一句:“隋喜,送侧妃安置。”随后就头也不回地继续牵着玲珑的手往里走。
他这步子还是那么大,玲珑不得不稍稍提了些裙摆才能跟着:“王爷,这是怎么了?”
萧缙并不答话,一直回到了正房里,才终于松开了玲珑的手,转过身正面望向她:“你先说,有没有生气?”
玲珑想了想:“王爷觉得我应该生气么?”
“怕你生气,但也怕你不生气。”萧缙答得倒快,像是早就想过一样,“无论如何,我先将最要紧的讲明白,那就是我没有与裴姝亲近。”一边说,一边将左手衣袖挽起来,露出左手小臂内侧一道寸许长短的伤口。
第40章 四十、将计就计 绿头巾,怎么能不生芥……
四十、
那伤口边缘还有些一点点干涸的血迹, 显然并没有包扎过,大约只是止血过便不管了,之后就又轻微出过血。
“这是怎么弄的?”玲珑微微一惊, 先拉着萧缙坐下, 转身去拿药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心思飞转,“这是让人用了什么手段?”
但想想又觉得不对:“以王爷平素行事, 还真能到了险些着道儿的程度?”
萧缙目光虽然不躲闪,但也难免有些悻悻的:“这话说的,便是你男人精明些, 还能事事皆料敌机先吗?”
玲珑先浸了帕子过来给他将伤口上血迹擦了, 又去仔细瞧他神色:“事事都料在前头虽然不能, 但以王爷的机警敏锐,又是在宫里头,这近身的事情也防不住?”
“嘶——”随着玲珑拿着帕子在伤口上按了又按, 萧缙本能地吸一口冷气,“你又谋杀亲夫,怎么每次我受伤, 你都不心疼我?”
玲珑将湿帕子丢到旁边,又去拿药膏:“要是您叫人欺负了, 我心里当然难受些。但要是您去算计了人家,得便宜还卖乖的事情我却做不出。”
“谁说我算计人家了。”萧缙干咳了一声, “那最多,最多,算是将计就计。”
玲珑先给他伤口上涂了些药膏,又拿干净帕子虚虚包了:“来,换身衣裳罢。等下不是还要去跟您的侧妃娘娘好好说话么?”
萧缙随着她的动作起身,但却在玲珑要给他解外袍的时候再次握了她的手, 低声问:“你真的一点不担心我分心么?出了这样的事,也不仔细问问?”
玲珑抬眼与萧缙对视,微微抿了抿唇:“担心有什么意义呢。王爷是天之骄子,您若是想要,我怕也没有用,拦也拦不住。您若是不想要,塞到手里也能推得开,我又何必着急受累。倘若有一天您得了另外可心的佳人爱妃,那就是我该离开王府的时候,反正——算了,没有反正。我去给您拿常服。”
“反正什么?”萧缙的心倒提起来了,“反正你还一直做着改嫁的打算?难不成还在考虑沈安么。”
“怎么又扯到沈安身上。”玲珑啐道,“明明是我勤勤恳恳在府里给您料理庶务,又管着您小妾的伤势身世,又去探查人家的来历,还给您新娶的侧妃料理供奉。您这左一个妾右一个妃地往回收,还成了我想另抱琵琶吗?我想都不准想,您这眼瞧着都莺燕满堂了。”
“莺燕满堂我既没有去求,也没有碰,”被玲珑这样数落了几句,萧缙口气越发和缓,手上却不肯松开,甚至跟进了一步,上前去搂她的腰,“这两日在宫里,我也是一直想着你的。”
玲珑挣了两下没挣开,便转了头:“王爷说想着我,却带回来一位侧妃。那您下次再多想一想,连正妃嫡子都能带会来了。”
“胡说什么。”萧缙听出几分醋意,反倒高兴起来,“就是想着你,想着府里白氏的困局,我才顺水推舟的。其实到了如今,你以为裴姝还看得上咱们荣亲王府么?”
“这是什么话?”玲珑诧异地望向萧缙,下一瞬却又明白过来,略一思忖,“您是说,她原本是想去跟陛下亲近的?”
萧缙一笑:“可不是么。从在行宫排舞的时候,裴姝的心思就已经彻底在圣天子御驾上了。但因着她姐姐有孕这件事,虽然还是跟着回了宫,却没能将入侍后宫的事情落定。说来好笑,她身为臣女,能跟着陛下和太后从行宫再回后宫,所用的名头居然还是‘陪伴有孕的裴贵嫔’。”
“那裴姝会找错到您这边,是裴贵嫔,还是中宫?”玲珑听到这里,思绪越发转得飞快,“虽说在行宫里的热闹都是高裴两家,回到宫里,却不见得没有皇后娘娘的手笔罢?再添一位贵妃扶起来的小裴氏,无论如何都对皇后娘娘不好。”
说到这里,另一个念头猛地在心头闪过:“还是说,是慈懿殿?以前将裴姝推过来,为的是拿捏您的婚事甚至子嗣;但现在裴姝若已经有意于天子,这……”
萧缙满是赞许之色,伸手去捏了捏玲珑的脸颊:“事情闹出来的时候,裴姝哭着都是怪她姐姐,裴贵嫔也闹撞天屈,皇上脸上难看极了。最后是皇后出来劝的。从头到尾,慈懿殿和高贵妃都没说过话。这事最后得利的算是谁,还不好说。”
言罢,又叹了口气,搂着玲珑到东厢的坐榻上坐下,又继续解释:“裴姝让人引着来的侧殿,进门我就发现了,她身上带了藏着暖情香料的鬓花和香包,我就将她打昏了。那香料是有点浓,但也没那么忍不得,这伤口算是做出来给皇上看的。当然了,也想回府跟你卖个可怜,却没卖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