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春——乌龙雪
时间:2021-04-29 09:30:48

  而就在这众人拼命疾冲的这一刻,更严重的事情便发生了。
  裴姝的白马愈加癫狂,纵然萧缙马术精熟,已经追赶到了身边,但他就在他大力拉扯白马缰绳的那一刻,白马忽然长嘶一声,猛然人立一甩!
  “王爷!”此时卫锋距离他们还有两丈左右,但到底驰援不及,竟是眼睁睁看着萧缙的黑马也被那癫狂的白马冲击惊吓,萧缙几乎是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被甩落马背,后脑着地。
  裴姝当然了落了马,但相对幸运几分,横着滚落,腰腹腿脚虽也疼痛不堪,但最要紧的头部没有伤到。
  若说刚才众人皆因事出突然而大惊失色,到了此时便是人人都魂飞天外!
  “快快快……快——请太医!”晚了一步的安国公高畴甚至顾不得飞奔而来的气喘吁吁,一张老脸又红又白,双手止不住的发抖——这本应该是做媒之事,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这时玲珑也终于赶到了,一眼看到坠马的萧缙竟已经昏了过去,后脑见血,生死不知,整个人亦是五雷轰顶一般。
  但她下一刻便望向了又是自责又是悲愤的卫锋:“卫统领,立刻去找唐大人,递折子进宫!”
  安国公府众人这时正七手八脚的忙乱,要先将昏迷的萧缙抬上马车,好送回堂屋,等太医来救治。忽然听到这句话,人人都是一惊。虽然抬人的不至于松手,但也是瞬间便全望向玲珑。
  卫锋起身要走,距离最近的高峦忙伸手去拦:“卫统领与玲珑姑娘虽然护主心切,但也要分个轻重缓急。眼下要紧的是先救治王爷,你们还是留着伺候罢。”
  “救治王爷靠的是太医,留卫统领有什么用?”玲珑心中亦是又怒又急,但她面上却仍旧是镇定的,只是紧紧攥着拳头,强自克制,“王爷在府上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说不得是要求皇上赏赐宫里的药材和太医的,您这是要拦着奴婢们不能上报天听吗?”
  若放在平日里,高峦作为安国公长子,在礼部也领着四品职任,哪里会与玲珑这样一个婢女正面争论。
  可是眼下的事情太过严重,荣亲王在自家府上出了这样大的事,眼看着坠马伤了头,这命能不能保住还两说。报到御前当然是要报的,但也得自己人先知会太后的慈懿殿,哪里能让荣亲王府的人先闹到御前。
  但荣亲王随身带来的心腹侍女和护卫,安国公府的人也不能强行拘禁,不然将来追究起来,岂不是更加坐实了安国公府刻意谋害,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玲珑姑娘这是哪里话。”想到这一节,高峦不得不忍气和声,“我们当然会跟宫里请旨——”
  “卫统领有进宫的腰牌,他请旨比您府上更快。”玲珑此时已经是横下一条心,什么也不顾了,哪怕高峦纡尊降贵跟她这个小小婢女和颜悦色,她也直接就打断了,同时给卫锋使了个眼色。
  卫锋更不客气,翻身就上了刚才借的马:“卑职告辞。”话都不多说,立时扬鞭疾驰而去!
  “好了好了,谁进宫请旨都行。先救王爷要紧。”安国公看着玲珑如此做派也是大大不悦,但此刻这点子脾气哪里比得上此刻头破血流、昏迷不醒的萧缙更要紧?
  说到底,萧缙要是真在自己府里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这爵位都难保了。但毕竟有太后在,也不至于一时三刻就满门获罪。反过来要是这位荣亲王福大命大能熬过去,将来再慢慢斡旋便是了。
  很快,昏迷的萧缙被暂时安顿到暖阁中,安国公府相熟的袁太医先被请了来,诊脉之后面色便不大好看,又将外伤查看两回,还是沉吟不语。
  这时安国公府众人的这口气已经快吊到窒息了,连声追问,袁太医才迟疑道:“这脉象有些凶险,因为伤到的头颈之处实在要紧。但王爷素来身强体健,若是今晚能醒来,那或许就没有性命之忧了。”
  这话一出,安国公险些直接晕过去。而玲珑守在昏迷的萧缙身边,亦是背脊发麻,满心冰凉。
  不多时,宫中加派的御医带着御赐的千年人参也到了安国公府,但会诊一回的结论却也没什么变化,除了说先熬个独参汤给王爷备着,旁的便与袁太医一样,只能看荣亲王能不能自己醒过来。
  如此情形之下,安国公反而庆幸荣亲王带了侍女玲珑过来,坠马的事情他们已经嫌疑难清,此刻若是自己府里的下人伺候再出了什么事,更是百上加斤。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
  萧缙仍旧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安国公等人再是焦急惶恐,也没有什么能做的,只能各自先去安歇不提。
  玲珑其实也有几分疲惫,但实在太过担心萧缙,便还是强撑着守在暖阁里。
  大约到了子时前后,玲珑越来越困倦,坐在脚踏上便有些瞌睡之意,迷迷糊糊好像听到萧缙的声音,立时一个激灵便清醒过来。
  “有没有水?”萧缙的声音还是有些低弱,但到底人是醒了。
  玲珑赶紧去倒水,但眼圈已经是止不住的热了,先小心扶着萧缙浅浅地抿了两口水,才回手将眼泪拭了,便去外头叫太医。
  这一下安国公庄子又灯火通明起来,四位太医过来会诊,个个都有喜色,安国公与裴家人更是恨不得立刻给满天神佛列祖列宗各磕三个响头,总算是没让荣亲王折在自家。
  不过,当萧缙喝下一碗参汤,问了一句话,众人又有些傻眼。
  “现下是哪一年?这是何处?”
  听了这一问,安国公都不知道是应该心里再给菩萨佛爷多补十五个响头,还是干脆把刚才那三个响头收回来——荣亲王这是撞了头摔傻了?那他要是忘了自己怎么出事、以为被谋害了怎么办?
  不过幸好几位太医都在,尤其资历最老的孟太医很是镇定:“回王爷的话,今日是广平七年六月初一,您现在在安国公的庄子上。今日落马伤到了后脑。不过王爷不必担心,一时有些记不清事,是后脑受伤之后常见的症状。短则一二日,长则三四天,好好调养休息,便都能重新记起来了。”
  萧缙听了,面上倒是很平静,但随后半晌没说话。暖阁里的众人谁也不敢再出声,不知此刻的荣亲王是头脑混乱想不明白,还是后脑伤处疼痛难受。
  “王爷,可要先回王府么?”又等了几息,还是玲珑主动问道。
  萧缙抬眼,缓缓将目光转向玲珑。
  四目相对一瞬,玲珑心中莫名生了些轻微的诧异。
  她作为心腹侍女伺候萧缙四年多,不论是生病、是受伤、是酒醉,或是各样的心绪脾气,什么情形都见过了。但现下萧缙看她的目光,却好像跟先前都不太一样。
  “回王府罢。”还不待玲珑琢磨明白这种微妙的感觉到底是什么,萧缙终于点了头,同时向她伸了手。
  玲珑赶紧上前去扶他,卫锋也要过来帮忙,怕萧缙在后脑之外,腰腿也有伤损,而玲珑到底是姑娘家,力气不足扶不稳当。
  萧缙却摆了摆手,示意卫锋出去安排回府车马便是,自己则由玲珑扶着,慢慢地环视了暖阁中的众人一回,唇角微微扬起:“今日在国公爷府上叨扰了。承蒙招待厚赐,只是本王自己弓马不精,才出了这样的事情,见笑了。”
  听这话的意思,或许萧缙那一瞬的发懵已过,今日之事还是记起来了?
  但安国公也顾不得细想这种该交由太医操心的问题,只是连连欠身致歉,又将招待不周、改日登门谢罪的话说了几轮,诚惶诚恐地将萧缙送上了回府的马车。
  而荣亲王府这边,玲珑已经在离开安国公庄子的那一刻就请卫锋先快马回府,先着人预备烧水熬药,再将萧缙卧房中的瓷枕换掉,另外预备给他换药的白布水盆等物。
  所以待得萧缙终于回到自己的王府卧房之中,当值的大丫鬟琥珀与珊瑚都已预备停当,可以直接伺候他更衣盥洗,安歇休息。
  至此,玲珑终于稍微松口气,身上也十分疲惫了,于是叮嘱琥珀与珊瑚几句注意萧缙用药换药的事情,便准备回到自己的后罩房去休息。
  然而她还没走出房门,便听萧缙叫她:“玲珑,你去哪里?”
 
 
第5章 五、疑惑   “你可听说过‘前世今生’么……
  五、
  玲珑微微一怔,先前在安国公庄子上那种微妙的感觉又上心头,萧缙这次受伤之后的心绪跟以往有点不太一样,说话也有点奇奇怪怪的。
  譬如,现在已经是子时三刻的深夜了,她又不轮值守夜,能去哪里?
  但她想了想,还是含糊应道:“奴婢去洗个脸,您先让琥珀和珊瑚伺候您更衣休息罢。”
  “嗯。”萧缙倒是没再多说别的。
  玲珑略一欠身,随即转身退出。回到自己的后罩房,叫小丫头拿了热水简单盥洗了一回,便换了寝衣躺下休息。
  说起来这一日确实是折腾累了,可前半日重见故人,后半日萧缙受伤,玲珑满脑子思绪乱飞,反倒没那么容易睡着。
  几乎躺了要有两盏茶的功夫,玲珑才渐渐入睡,但睡的也不是太踏实。少时曾经有过的自在逍遥、家族变故的震惊恐惧、被迫应选宫役的悲愤决绝、以及在荣亲王府伺候的种种,各种故人旧事都七零八落地搅合成混乱的梦境,终于在梦到昔年母亲拿着剪子威胁自戕的那一幕之时,满头冷汗地重新醒来。
  “玲珑姐姐!玲珑姐姐!”后罩房外头,值夜的小丫头荷叶连叫了好几声,声音虽然压低了些,语意却是急促的。
  玲珑立刻心里一紧,赶忙披衣出门:“可是王爷身上不好?请太医了吗?”
  荷叶拉着玲珑便往正房过去:“王爷好像梦魇了,急着找您呢!”
  玲珑的后罩房距离正房很近,稍微再问荷叶两句话,便到了正房门外。只见琥珀已经迎出来了,裙子上好大一片暗色水渍,竟然像是被汤药泼了一身,一见到玲珑便如见了救星,几乎要哭出来:“玲珑姐姐——”
  “别哭了,去叫孟太医,请他过来候着。”玲珑心里越发惊疑不定,先打发了琥珀,才自己过去推门进了正房。
  进门果然地上也是泼洒了的汤药,还有摔碎的瓷碗与茶盏,珊瑚战战兢兢地跪着,大气不敢出。而萧缙坐在榻上,面色苍白冷峻,远比白日里那样烦躁的样子更让人畏惧。
  “王爷,先换个药罢。”玲珑哪里敢问这是出了什么事,但一眼瞧见萧缙头上的白布里又隐约有些渗血的样子,便主动开口劝道。
  萧缙看了她一眼,随即回手去摸了摸自己后脑的伤处,果然有些粘粘的,头皮上的伤口又渗了些血。
  但他却只是淡淡哼了一声:“不妨事,死不了的。”
  玲珑听着萧缙的话音,比寻常生气的时候更多了几分寒意,难不成是怪皇帝逼他去相看裴姝才出事?可即便是这样,刚刚死里逃生的人,怎么还这样说话呢。
  “王爷是有大福气的,话可不能乱说。”玲珑几乎是半啐了一声,直接去拿了伤药与白布,就过去查看萧缙的伤口,同时给珊瑚打了个眼色,“赶紧叫荷叶她们过来把这碎碗收了,再拿点温水进来。”
  平日里要是玲珑这样过来救场,珊瑚也就顺势出去了。可今日实在是被吓到了,一时间竟不敢动,偷眼去看萧缙。
  萧缙仍旧是低垂着目光,片刻之后才又冷哼了一声:“玲珑的话没听到吗?出去。”
  “是。”珊瑚连忙起身退了出去,叫小丫头们进门打扫送水等等,自己都不敢再进正房。
  其实玲珑面对萧缙这样的心绪,也不是全不紧张的。不过她惯常行事稳当,此刻便再添几分谨慎,上前轻手轻脚地给萧缙解开了白布,另拿柔软的棉布巾子将新渗出的血一点点擦了,又给他换上新的镇痛止血的药膏,重新包扎。
  待得换药完毕,琥珀在廊下已经将安神汤药预备好了,玲珑接了放在桌上,便听萧缙问道:“不是说去洗个脸么,怎么这样久。”
  玲珑有些哭笑不得,但话到嘴边还是按住了,斟酌了一下才应道:“王爷恕罪,奴婢适才太困倦,就在自己房里睡着了。”
  “嗯。”萧缙大约也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目光从玲珑身上转开,那冷峻的气息也终于消散几分,“今日辛苦了。”
  言罢便想起身自己去拿那碗安神汤,但他其实除了后脑之外,腰腿和右肩也受伤不轻,尤其是被裴姝白马猛甩那一下,此刻的右肩还是肿的,略一抬起便痛的倒吸冷气。
  “您别动啊。”玲珑刚才没将安神汤给他,是怕他还有脾气没发完,哪里想到再一刻这位祖宗就忘了自己身上到底伤了几处呢。赶紧上前将药汤端过去,“还是奴婢伺候您罢。”
  萧缙这时倒从善如流了,右肩不动,甚至左手也不动,就让玲珑直接喂他吃了药。
  以前萧缙练兵的时候也拉伤过右手,所以这伺候用饭汤药的事情,玲珑原本也不是头一回做。只是这次她又觉着跟先前不同,哪怕手里稳稳当当、毫无异状,心里却是不断嘀咕,到底哪里不对呢?
  等一碗汤药吃完,玲珑将空碗端了出去,又从琥珀手里接了水过来给萧缙漱口,她忽然反应过来了——今日的萧缙好像一直看着她,哪怕有几个时刻是背对萧缙的,她都好像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样。
  “王爷,奴婢可是今日有什么不妥吗?”想明白这一层,玲珑便直接望向萧缙,大大方方问出口。
  然而这时萧缙却转了头,竟是避开与她对视:“倒也没有。”顿一顿,又吩咐道:“去叫人将七宝橱后头收拾一下,给你设一张榻。”
  玲珑躬身应了,知道这是萧缙让她留在正房值夜。虽然心里有点想翻个白眼,骂一句这个活祖宗太会折腾人,但想想又觉得萧缙大约是心里有火撒不出去。
  他原本就极力抗拒高太后插手他的婚事,所以才在过去这几年里宁可不选妃也不要太后指婚。这次不知道两宫之间有什么交易,皇帝压着他去相看裴姝,结果去了差点折在安国公庄子上。这样鬼门关上转了一圈,谁还能没点脾气呢。
  所幸后半夜没再出什么幺蛾子,平平安安一觉睡到天亮。
  转日一早,萧缙刚用过早膳,周顺公公便又带着宫里的太医、药材并皇帝的赏赐和口谕一起到了。
  显然皇帝除了心疼这个弟弟之外,多少也有些过意不去。不管安国公如何负荆请罪锥心泣血地表示这件变故纯属意外,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这样谋害荣亲王,萧缙到底还是差点把命都丢在安国公庄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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