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春——乌龙雪
时间:2021-04-29 09:30:48

  晚膳时间, 萧缙仍然没有回来。
  这时候玲珑终于有些担心了。
  她在梦中所见的前世之事,大多是他们到北地之后的。至于广平七年到广平十年这一段在京城的事情,还是萧缙记得清楚些。
  虽然萧缙也给她说了个大概, 但显然他自己也没料到今日会有什么严重的事情。
  那为什么会耽搁这么久呢?
  带着这点不安, 玲珑躺在床上很是辗转反侧了大半个时辰才睡着。
  梦里一如既往地充满了清晰的往事,只是顺序很是混乱, 一时回到了广平七年,裴姝给萧缙做侧妃,而她还是王府女史的时候。一时又跳到广平十五年, 萧缙身故之后。
  在梦里时喜时悲, 竟没有片刻的平安宁静。
  一直到三更时分, 玲珑觉得身边多了一个好像带着些凉意,贴近了又觉得热乎乎的“东西”。
  迷迷糊糊翻身过去摸了一把,结果就被对方顺势拉到了怀里。
  那浅淡又熟悉的松木香味, 是她亲手给萧缙熏的衣袍上惯常带着的。
  只不过此刻这样靠近了,却又闻到了一股药材的味道。
  “什么味儿。”玲珑太困倦了,眼皮抬不起来, 只含糊着嘟囔了一句。
  “元嘉怕是不太好。”萧缙叹了口气。
  玲珑立刻醒了,从萧缙怀里抬头:“你不是说, 到明年春天,元嘉殿下才……”
  萧缙蹭了蹭她的额头, 声音里很是疲惫:“当年皇嫂怀着元嘉的时候,宫中风波不断,她再是谨慎稳重,到底不是铁打的人。”
  回想往事,越发慨叹:“元嘉生下来就弱,一直多病, 自幼吃药比吃饭还多。所以前世里,广平八年他病夭之时,连皇嫂都没有起疑心。”
  “那今日怎么会耽搁这么久?”玲珑想起白日里的事情,一下就提了心,“是不是咱们进宫递折子太晚了?”
  “怎么会呢。”萧缙叹了口气,又抚了抚她的背,“春枝能在昭阳殿这样久,行动自然很是隐秘,给元嘉下的药也是极微小的分量日积月累,并非一日之谋。今日我进宫的时候,正好赶上元嘉发热。”
  顿一顿,他也阖了眼帘,昭阳殿的那一幕仿佛就在眼前:“皇嫂其实不是爱哭的人,但今日实在是着急了。皇兄看了密折不到一半,已经连御书房墙上挂的佩剑都□□了。”
  “那——”玲珑想着便心惊,慈懿殿向着仁宗后宫伸手又不是一日两日,之所以还忍着,当然是有朝政与军权上的顾虑,“如果闹得太大,传到慈懿殿那边,会不会打草惊蛇?”
  萧缙苦笑了一声:“陛下还是忍住了。当然在书房里砸东西发脾气,终究是不能装作没发生过,所以你家的傻狍子出去背黑锅,就当成是被陛下就私德之事斥责,又罚俸半年。”
  玲珑这才放下心来,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头顶,就当哄他了:“算了算了,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私库的利息也能撑着府里开销,没挨打就行。”
  此时若是白天,即便是只与玲珑单独相对,萧缙大约还是觉得无耻撒娇多少要有个限度。
  不过,宫里宫外奔波了一天之后,回到自己府中房内,佳人在怀,黑灯瞎火,荣亲王就从小老虎变身傻狍子的堕落之路上一去不复返,顺着玲珑的手又蹭了蹭:“玲珑,我是不是真的特别可怜。”
  玲珑此时心绪松快下来,人也就又困了,打了个哈欠:“嗯。是挺可怜的。”说着凑上去,胡乱在他脸颊上亲了亲,“睡罢。”
  萧缙多少有些气结,不过他也知道玲珑最近这段时间都在梦回前世种种,而前世又那样惨烈,玲珑被噩梦惊醒才是常事,实在睡得不好,只能手里将她抱得再紧些,也就消停安歇不提。
  随后几天,算是萧缙少有的悠闲日子。
  仁宗传了口谕,说萧缙立身不正、私德不修,罚俸之外,在家禁足五日思过。
  朝野听闻倒是不觉得什么,荣亲王作为仁宗幼弟,本来就有些混不吝的名声,加上纳妃纳侧的事情闹得乱七八糟,最近还添了个御赐舞姬真假私逃讹诈的糟烂事情,确实像是混账宗室子弟犯了事,被兄长小惩大诫的情形。
  不过荣亲王府自己关起门来,内里又是另一番天地。
  虽然玲珑一路身份改换册封晋位之事都没有什么正式典礼,但毕竟头一日是两人今生圆房的日子。玲珑自己觉得还好,萧缙这边得了几日闭门不出的机会便干脆当做婚假来用。
  正房里的帷帐帘幕铺盖装点,颇有些亡羊补牢的意味,匆匆忙忙地全换了更鲜艳喜庆的颜色。
  萧缙因着不能出府也不能去皇陵拜祭先帝与母亲,就领着玲珑到后宅供奉淑妃灵位衣冠的素玉轩拜祭了一番。
  到得第三天上,又将沈菀接到王府吃了一顿饭,死皮赖脸地拉了许多家常。
  沈菀与王府众人其实都不知道萧缙与玲珑这是刚刚圆房,更看不透王爷这突发奇想一样到底在折腾什么,只知道接沈菀到王府设宴这一日王爷亲自点菜,一定要预备烧猪。
  烧猪是自前朝起民间婚嫁三朝回门常备之礼,京中做烧猪的酒楼也有几家,只是常人都是提前数日甚至数月就按着大婚之期下定的,哪有萧缙这样忽然想起来就要的。
  但隋喜等人怎敢违拗上令,自然是支了银子出去满京城的寻摸,好歹在沈菀到王府之前扛了一只乳猪回来。
  玲珑看着萧缙想一出是一出的瞎折腾,只是啼笑皆非:“这倒也不必,又不是真的三朝回门。咱们在一起都多少日子了。”
  萧缙这边又开始研究螺子黛,要给玲珑画眉:“哪有多少日子,你先前就知道推我,一回又一回的推。算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可不就是三日么。”
  说着又轻轻抚了抚玲珑的脸:“上辈子在北地怕再落了死罪连累你,就没有给你名分,这辈子兜兜转转又没给你大婚之礼。这些零碎小事,只能补多少算多少了。”
  因为萧缙在给她画眉,玲珑就没有抬起眼皮去望向他。可听着这声音,她也知道萧缙是真的心有歉疚,满怀诚挚。
  不过玲珑不想再让二人之间因着前世如何或将来局势再增伤感,既然有今生携手同行的机缘,总是要欢欢喜喜地往前走才是。
  “咳咳。”她干咳了一声,声音放轻了些,“其实要补偿,法子也很多。未必都在人前的。”
  最后几个字的尾音里,带了那么一点点撩人的婉转。
  听得萧缙心头痒痒,仗着习武之人手上稳当,还是先给她画完了,总归不至于一笔将自家娘子画成长眉罗汉。
  不过随后将螺子黛丢到一边,正房的门就又关了。
  欢笑声与不可描述的声音再次交替传出,就如这五天闭门清闲的大部分时间一样。
  隋喜与琥珀等贴心之人更是赶忙忙地叫工匠打了更大的双人浴桶,给正房净室换了。同时也悄悄地去催韦六儿——赌盘到底什么时候开?等着赢钱呢,快点!
  就这样阖府忙忙碌碌却也欢欢喜喜地过了几天之后,萧缙的禁足式婚假结束,再次上朝。
  而谢家那边也传来了消息,玲珑的父亲谢长垣回到京城了。他先前奔波在外,书信一来一往很是缓慢,并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
  他到京先回自家,才知道女儿玲珑已经在荣亲王府的侧室之路上越走越远,而妻子沈菀居然一直住在荣亲王府别院里,荣亲王府的人也在买院子,预备让沈菀直接搬过去。
  至于京卫衙门判罚谢老太爷、谢家大房拿现银赔付沈菀嫁妆药材之事,他倒是已经在书信中知道了。
  所以几乎是刚卸下行李,谢长垣便给荣亲王府递了一张帖子,中规中矩地请求在三日后到王府求见良媛。倒是也没有急着立刻见到女儿或是接回妻子,显然是想着先去与老太爷问一问或是说说情。
  玲珑见了帖子便摇头,父亲是好人,但也跟母亲沈菀一样,对祖父和大伯父这种人狠不下心。
  想了想,还是不等萧缙下朝了,玲珑直接带了琥珀和荷叶,另外再叫陶然领了几个侍卫,便乘车前往城南的谢家宅子。
  一进门,便明显看得出已经很落魄的谢家如今是雪上加霜,本来就没剩几个的下人又打发了几个。
  院子里连杂草和青苔冒出来都无人在意,院子里倒是添了些破箱笼,不知道是要分家各奔东西,还是翻腾了旧东西出来要当要卖。
  而满是愁云惨雾的堂屋门外,风尘仆仆的谢长垣正跪在台阶下。
 
 
第50章 五十、谢家   分家的事情,或许能定下来……
  五十、
  玲珑已经四年多没见过父亲了。
  此刻一眼望过去, 鼻子就有些发酸。
  尤其是看到父亲谢长垣鬓边多了不少银丝,满身风霜疲惫,心中就更加酸痛难受。
  “父亲。”她低低叫了一声, 但并不敢在父亲身边驻足等他说什么。甚至都没有真正面对父亲愕然抬头转身的目光, 便直接快步进了堂屋。
  毕竟此情此景实在尴尬,而玲珑是绝对不会再对祖父或其他谢家人低头的。
  “贵人登门, 有失远迎啊。”不过数日不见,谢老太爷已经须发全白,满面皱纹更深了, 但那双三角眼倒还是很有神, 尤其是扫过玲珑并院子里跪着的谢长垣之时, 更是凶恶狠毒,仿佛要杀人一样。
  玲珑从中秋那日起,就再没有什么跟谢家人和解的想头。
  进了门也懒怠再行礼, 直接望向谢老太爷:“迎接倒是不必了。老太爷已经夺爵,虽占了一个孝道上的位置,却到底还有国法在。”
  说着又捋了捋自己腰间玉牌的流苏, 唇边浮起的笑意愈发冷淡:“便是我不讲究,也得顾着我们王爷的脸面。万万没有前头查贼见赃, 转头卑躬屈膝的道理。”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地步,那贵人何必上门呢。”谢老太爷到底做了几十年长信侯, 如今又上了年纪,威严还是有的,“谢家再卑微也有自己的孝道与规矩!难道贵人是上门来指教老朽如何管教儿子的吗?”
  “老太爷管教儿子的本事,从大老爷一房不成器的样子上,已经看得很明白了。”玲珑淡淡应道,“我还想问问, 祖上的爵位在您手里丢了,老太爷在孝道一事上可对得起令尊?”
  “老二!这就是你教养的好女儿!”夺爵之事当然是谢老太爷最大的羞辱,登时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既然辩不过便将火气转而撒向还跪在院子里的谢长垣。
  “玲珑!”这般情形下谢长垣确实为难,他对于父兄家人欺负沈菀与玲珑母女,也是一肚子火,但玲珑这进门就刀刀刺心的,却不好应对,只能含糊斥道,“不许说这样直白!”
  玲珑转身就过去扶父亲:“父亲,所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那是先有慈父才有孝子,先有仁爱兄长,后有恭顺弟妹。万万没有上梁不正,下梁跟着做贼的。”
  谢长垣年过四旬,更兼旅途劳顿,身上疲惫不堪,先前谢老太爷发脾气,老太太又哭,他不跪也得跪。
  现在女儿来了,听这话音便知是不会善了的局势,咬了咬牙,还是顺着玲珑的手起了身。
  做生意的人其实往往比为官之人心思更活络,毕竟商路商场门路极多,不不比为官做宰之人只有一条通天道。
  “父亲,”谢长垣按了按女儿的手,自己上前一步,“玲珑到底年纪小,以前也受了不少委屈。您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到底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都好商量的。”
  “什么一家人!哪里算一家人!你的好女儿何时将我们当做一家人!”谢老太太对着谢长垣便很敢开口了,哭着骂到,“中秋那京卫衙门上门的那个样子……”
  谢大太太跟章嬷嬷赶紧过去给谢老太太顺气捶背,也添油加醋:“我们到别院去求见,贵人根本就不叫我们见二弟妹。二弟你回来又如何?你自己的媳妇都不回家尽孝了!”
  提到沈菀,谢长垣立刻想起在江州听沈安说的话,也怒起来:“大嫂说我媳妇,我倒要问问,阿菀中秋晕倒,怎么会因着几句拌嘴都不请郎中?”
  “混账!”谢老太爷将手中的茶碗狠狠摔到地上,起身指着谢长垣鼻子骂道,“你眼里就只有你媳妇和女儿是不是?现在你女儿攀上了高枝,转头就要逼死一家子,你还向着她们?”
  再上前一步,“啪!”地一声,扬手一个巴掌就狠狠抽在了谢长垣脸上,实在是气恨到了极处,打得谢长垣一个趔趄。
  “爹爹!”玲珑不由惊呼一声。
  谢老太爷却仍不肯干休,回头指着谢大老爷和孙子谢四喝道:“去,拿家法来!今天谢家就算卖祖产还贵人的钱,也还能教训不孝子!去!”
  眼看谢大老爷和堂弟谢四居然真的立刻就从堂屋廊下拿了藤条来,显然是提前备好的。
  玲珑气得脸都有些发白,也转头叫了一声:“陶护卫,今天我要接我父亲回王府与王爷吃茶,我倒要看看,现在谁敢放肆!”
  “是!”陶然一挥手,两名王府护卫手扶佩刀齐齐上前。
  谢老太爷这时候已经怒火快冲破天灵盖了,他一个当爹当祖父的,居然能这样让小辈反复踩在头上脸上?
  反正沈菀追讨嫁妆和药材钱的事情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既然这样干脆一拍两散,谁都别痛快!
  想到这里,谢老太爷反手从谢大老爷手里夺了藤条,指着谢长垣与玲珑骂道:“谁敢放肆?我也要看,谁能拦着老子打儿子?”
  眼看着谢老太爷的藤条就要抡下去,玲珑又气又急,知道王府护卫可以去拦谢大老爷和谢四,却到底不好当真推搡阻拦年过花甲的谢老太爷。
  心急之下,她甚至想亲自去拦祖父,然而却被父亲谢长垣一把拉住挡在身后。
  与此同时,也从身后院门处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谢老精神不错啊,您刚才说什么来着?”
  众人本能循声望去,果然是一身月白刺金团纹公服,刚下朝回来的荣亲王萧缙,带着卫锋快步而来。
  玲珑立时便扁了嘴,眼眶也红了:“王爷,他们欺负我爹。”
  “王爷今日也要干涉老朽训子之事么?”谢老太爷把心一横,破罐破摔,冷冷拱手问道。
  萧缙却不搭理谢老太爷,先过去一把牵了玲珑的手:“没事,我在。”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