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春——乌龙雪
时间:2021-04-29 09:30:48

  要知高峦的元配夫人去年刚刚过世,如今尚未正式续弦,严格说起来也算是可以婚配的情形。若是荣亲王不在当场,便是遮掩不了也能强说一句事急从权、没有太大肌肤相触。
  可偏偏平郡王的水性与灵活皆不如高峦,裴姝刚才又惊慌万分胡乱挣扎,所以就演变成萧缙站在对岸,清清楚楚地看着高峦半抱着裴姝游到岸边。
  在这等情形下,即便萧缙是对裴姝情根深种的,只怕也心里有了芥蒂。更何况这段八字不知道算不算有半撇的姻缘到底是怎么提起的,在场众人谁不知道呢。
  这一下别说裴姝大哭不止,连安国公、裴太傅都想哭了。
  再随后,萧缙如何再三诚挚赔礼道歉,要将当初自己坠马之后养伤所收到的礼物十倍送还向裴家与高家致歉云云的话,也没有人想听了。
  裴家人甚至都不想在玉泉别院借地方给裴姝更衣,干脆就胡乱应付了几句场面话,随即风卷残云一样,连同安国公府众人一同告辞离去。
  相对而言,今日纯是过来吃酒作陪的平郡王在这当中的利害牵涉最少,面上也没那么难堪,还是换了干燥衣裳,将头发擦干了,又过来跟萧缙吃了一盏茶:“七弟,你这手玩的高明,这是连你三哥都搭进去了?”
  萧缙动手亲自给平郡王添了半盏茶:“三哥这是什么话。事出突然,小弟也呛着了。”
  “这会儿就咱们兄弟两人,少装傻。”平郡王嗤笑道,“你是在泉州操练过水军的人,你自己用的船能平白无故出这样的岔子?不想要人家姑娘就不要呗,用得着这样大的动静吗?你等着瞧罢,皇上这回不把你腿打断,就算你运气。”
  萧缙还是笑:“小弟在泉州操练的是战船,跟游船有什么关系。说起来,三哥先前就提过这裴姑娘人才难得,刚好这次也有了肌肤之亲,要不您收了做侧妃?我瞧着刚才安国公父子的样子,不见得愿意高峦娶她续弦呢。”
  “呸。”平郡王啐道,“你就跟我胡说八道罢。到御前你再这样试试。我瞧你抱着那丫鬟倒是跟宝贝似的。那是不是以前长信侯府的丫头,裴二退婚的那个?老七,你这心思——”
  萧缙还是不答反问:“三哥真的不考虑自己收了裴氏吗?这纳侧的事情还是光明正大的好。上回小弟给您料理了回春巷的宅子,可是听说那秋意胡同……”
  平郡王登时一激灵:“你——你这小子是有千里眼?”悻悻一摆手,“罢了罢了,不识好人心。你自己要作死,自己扛着罢。回头万一皇上细究下来,你腿保不住,这丫头也保不住。”言罢又喝了几口茶,便告辞回府了。
  待得平郡王走了,更衣梳洗完毕的玲珑才过来见萧缙,面上忧色全不掩盖:“王爷,您这次一定会触怒两宫的。”
  萧缙还是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看了她两眼,才唇角微扬:“怕什么,天还能真塌下来?你先去看看卫锋那边,安排一下回府的事情。”说完竟然打开手中的玉骨折扇,目光低垂,望向扇面,似乎是在思索出神。
  玲珑原地站着没动,心中飞快推算了片刻,要最终还是追问道:“王爷,您真的出神之时,跟躲避旁人眼光做样子,还是不一样的。此刻只有奴婢在这里,您却这样躲闪,是您还有什么下一步的筹算,要着落在奴婢身上吗?”
  萧缙的目光并没有离开那扇面,但心里盘算的话再三斟酌还是不太好说出口。
  嘴唇张了张,又合上。随后再沉吟了几息,才终于抬眼望向玲珑:“先看宫里的旨意罢,快的话可能今晚就下来了。”
  玲珑无奈,萧缙再是宽仁怜下,到底是她的主子。问是可以,但他不答,她又能如何呢。刚好从这场热闹的别院宴会结束了也有不少收尾之事要做,她索性便压下心头那一点烦躁,专心去料理事情不提。
  正如萧缙所料,从别院回到荣亲王府不到半个时辰,暴怒的仁宗便传旨叫他即刻到行宫面圣。
  闻报之时玲珑正在书房里找萧缙要的印章,听到隋喜战战兢兢的禀报也不由猛然一惊,立时望向萧缙:“王爷——”
  萧缙一笑:“不用担心。我去去就回。你将印章找出来先放在左手的抽斗里,然后就去休息罢。”说完直接出了书房,吩咐了隋喜几句话便往前头过去。
  眼看萧缙镇定离去,玲珑心里却没办法那样坦然,手中仍旧在找那块印章,思绪却越来越乱。
  今日之事,到底谁能相信只是个意外呢?
  除了担心萧缙会将太后与仁宗触怒到什么地步之外,更让她心神不宁的,便是在湖水中的那一刻。
  萧缙在救她的性命,她知道。可他的手臂真的需要抱她这样紧吗?卫锋都过来想要接手了,萧缙还是亲自抱着她到了岸边。
  他的手臂与身体这样火热,还有浮上水面那一刻,他那一声低低的又坚定的“别怕”……
  几乎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玲珑才重新回过神,她甚至都不想仔细分辨自己刚才到底胡思乱想了些什么。
  抬眼看看晚间的天色渐渐昏暗,玲珑强行定了定神,先将那印章找出来放好,便回到自己的后罩房去盥洗休息,只是仍旧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
  萧缙一直没有回王府,玲珑有些担心,但转念又给自己宽心,或许他能说服仁宗,加上天色晚了,就被留在行宫罢。
  正这样想着,便听外头有人快步小跑着到了门前。
 
 
第14章 十四、慎德堂   既然我这样放不下,便该……
  十四、
  随后卫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玲珑,玲珑!”
  卫锋的性子虽然比唐宣略急一些,却也不是毛躁的人,玲珑与他相识几年,从来没听过这样急躁语气,又是这个时间在自己门外,连忙披衣出门:“卫统领,怎么了?王爷呢?”
  卫锋面色严肃:“王爷被皇上关到慎德堂思过了,没说日子。”
  玲珑登时心里猛然一沉。
  慎德堂并不是行宫里的轩馆,而是尚务府辖下专门用以圈禁惩戒宗室子弟的一处房舍,就在皇城角西南的宣德门外。由尚务府辖管,上林卫警戒驻守。
  内里房舍规制虽然不至于狭窄昏暗如囚牢,但前朝确实曾有皇子获罪之后在慎德堂被圈禁十二年,最终病死其间。
  虽然在此之外的宗室子弟,大部分都是被圈禁数月甚至数日就被放了出来,慎德堂还是一个大晋皇室子弟谈之变色的所在。
  “所以王爷是在行宫顶撞了皇上?”玲珑越想越不对,仁宗皇帝与萧缙虽然不是同一位母亲所生,但仁宗少年时是被萧缙的母亲淑妃抚养过三年的。所以兄弟感情之深,有如一母同胞。
  虽然萧缙在裴姝这件事上确实是违背了仁宗的几番叮嘱、强行拆解了婚事,但裴姝本身不过是太后的棋子而已。仁宗要发脾气,罚俸或者叫萧缙在王府禁足十天半个月也就罢了,怎么会关到慎德堂呢?
  卫锋点点头,但又立刻摇摇头:“具体的情形,我也不知道。王爷自己进到霁月堂去见皇上,是关了门说话的。皇上是真的生气了,我在外头都能隐约听到皇上大声骂王爷,还有摔东西的声音。但具体王爷说什么,我就没听到了。行了,别说了,赶紧收拾东西。王爷说让你过去慎德堂伺候。”
  玲珑还没说话,旁边罩房里的几个大丫鬟也都听到动静出来了,琥珀与珊瑚都是一脸惊惧——这样情形下进去伺候,那不就是陪着坐牢?那如果荣亲王也被圈禁个十年八年怎么办?
  下一刻,除了玲珑之外,所有人的目光竟不约而同转向翡翠,毕竟一直到玲珑陪着萧缙去行宫之前,翡翠在王府后宅赌盘的赔率还是二赔一呢。
  玲珑却没这咸淡心思,根本懒得理会翡翠怎么期期艾艾地找话说,立刻回房拿了两件自己的衣裳,便与卫锋一通快步往萧缙书房过去。
  唐宣与隋喜也都到了,几人快速商议一回,玲珑便整理了个小包袱,仍旧由卫锋领着,乘马车赶往慎德堂。
  到了之后,已经有尚务府的官员提着灯在门口等着,验看腰牌、搜检衣物,包括给值守的官员与守卫塞红封,这些常规惯例一一完成,又耗了一刻钟,才有人领着玲珑往慎德堂最里头的北院过去。
  这算是慎德堂里头最大的院子,但也不过就一间宽阔些的正房,原本应该有耳房的地方拆了,改成一个凉棚,院子里有些简单的花木,看着就跟寻常贫寒人家的院子相似。
  正房里的灯光倒还明亮,却没听到什么动静,玲珑越发揪着心,赶紧上前象征性地叩了两下,便直接推门进去。
  房里家具陈设很是简单,但勉强还算干净,左首有一张陈旧的坐榻,和一张方桌,一只条凳,右首是床榻与两只油漆略显斑驳的箱笼,还有一些简单的水具木盆杂物。
  除此以外并没有别的东西,且萧缙也不在房里。
  玲珑一怔,将手中包袱放下,刚想着是不是应该去后头查看一眼净室,便听到北院外头又有纷杂的脚步,似乎是有几个人一齐朝这个方向过来。
  她忙转身出去查看,终于见到了萧缙——只不过,他竟是叫人扶着过来的。
  “王爷!”玲珑赶紧迎上去,而扶着萧缙的人看服色便知是慎德堂里的卫士,直接将萧缙往玲珑跟前一送,便退到了北院外头,在外落锁的声音“咔嗒”一声,在这月色之下格外响亮。
  玲珑此时却也顾不得那许多,萧缙是清醒的,也是有些虚弱的,面上又红又白,额上全是汗。玲珑扶他时候难免碰到他的背脊,登时便是“嘶”的一声倒吸冷气。
  “您这是,哎。”玲珑心里也跟着一揪,忍不住想埋怨一句,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先小心翼翼地扶着萧缙进屋,在那条凳上坐下。
  房里的灯光要比院子里明亮得多,她这才看到萧缙背后和手臂上竟是横七竖八的鞭痕层层叠叠,但瞧着还不至于裂衣溅血,对这伤势轻重心里就有数了。
  “您先坐一坐,我出去要些热水。”玲珑柔声说了一句,便拿了盆子出去,不多时提了一壶回来。
  先给他倒了一盏放在面前,随后才轻车熟路地给萧缙宽衣,又拿巾子浸了温水给他擦背、从包袱里拿了药油给他一点点地涂抹。
  萧缙刚刚挨打,精神都放在忍痛上头了,整个人都恹恹的,勉强喝了两口水,又缓了一会儿,才抬眼去看玲珑。
  只见她虽轻手轻脚地给自己料理伤处,很是小心,但那张精致秀美的小脸上竟然没有太多心疼牵挂的神色,也没有哭哭啼啼,只是一味认真仔细,那关切之情还不如他上次落马养伤的时候。
  “玲珑,你家王爷挨了打,你便这样平静吗?也不心疼一下。”萧缙越想越不满,加上身上实在疼痛难受,便直接抱怨道。
  玲珑这时已经给他背后的伤处料理完了,开始仔细查看他手臂上的鞭痕和双手上的一些细碎擦伤,闻言不由唇角微扬:“王爷这都是皮外伤,看着动静大,实际不伤筋骨。显是皇上顾忌慈懿殿,才做出个从重处理的架势。要是皇上真的按欺君之罪算了,便是王爷有那些军功,只怕也得几十廷杖,那您可就不能让奴婢这样扶进来了。”
  萧缙气结,想抬手去敲她额角一下,结果一动便牵扯得后背与手臂上鞭伤更痛,又是“哎呦”一声。
  “您别动。”玲珑按着他的右手,毫不动容,“您先给奴婢一句准话,您觉得这回会圈禁多久?”
  萧缙更加不高兴:“问这作甚?本王难道还能真的坑你?若是真的没出头之日,哪里会叫你进来。”
  玲珑瞧着萧缙的神色,却莫名有些想笑。伺候荣亲王四年多,主仆之间脾性相得,很是亲近,她也只见过萧缙向着仁宗这位兄长撒娇耍赖,头一次这样正面见到萧缙好像小孩子闹脾气的样子。
  哪怕他比她大了五岁,还是觉得可爱又好笑。
  玲珑也不掩盖自己唇角的笑意,先起身将手帕在温水里洗了洗,又回到萧缙跟前,拿温温的帕子给他按了按额上的汗,才柔声道:“奴婢的意思是,若是皇上只想关您个三两天,就等宗亲说情下台阶,那您少不得要到宫里给太后娘娘和皇上请罪、谢恩,这手臂上的伤就让它好慢一点,到时候瞧见伤痕呢,太后娘娘能出气,皇上也能多心疼王爷些。但皇上若是让您多住些日子呢,奴婢就给您上药,好得快点。”
  萧缙一直都觉得自己论嘴皮子是不输给玲珑的,但今日挨了打确实没精神,明明看着她这样淡定的样子很不高兴还有点委屈。
  可当她伸手过来给他擦汗,又这样温言细语、嘴角含笑地说话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好像就没办法继续生气下去,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甚至想听她继续说话。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件事在他心里,即便厚颜无耻如他,也是有些不大好开口的。
  “王爷?”玲珑又探问了一句,“所以给您手臂上药么?”
  “都行。”萧缙斟酌了一下,还是敷衍着躲开了玲珑的目光,转而投向旁边那扇陈旧的木窗,声音越发轻了,“这次圈禁可长可短,还是看皇上的心情。但,咳咳,也可能会有些日子。所以,叫你进来也不是为了照顾我,我是怕万一我圈禁的日子长一些,裴高两家有什么动作。所以……”
  听到这里,玲珑心里已经开始发沉,但还是抱着一线侥幸,并没有打断萧缙的话,她的左手甚至仍旧按在萧缙的手背上,右手还是拿着那块帕子,只是帕子到这时就开始一点点凉下来,就跟她的心一样。
  “所以,”萧缙最终还是重新转脸望向玲珑,“所以我跟皇上说了便是圈禁也要带着你。皇上就说既然我这样放不下,便该给你个名分。”
 
 
第15章 十五、委屈   她这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
  十五、
  “那——那可真是奴婢满门之幸。”玲珑唇角微微扬起,只是那双明亮灵动的眸子里,一丝笑意也没有。
  她将原本按在萧缙手背上的左手收了回来:“奴婢去给您换一条热些的帕子。”说着便起身往外走。
  “玲珑。”萧缙忍着疼,抬手拉住她,“你先别生气,坐下听我说。”
  “奴婢不敢。”玲珑没有挣脱他的手,但也没有坐下,只是垂着目光站在原地。
  萧缙斟酌了一下,才和声道:“你先前与裴家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少。此次裴姝的事情闹成这样,虽是我自己的主意,却难免叫人迁怒甚至报复到你身上。所以将你留在王府,我确实不放心。至于这名分,不过是个虚招罢了,你便当成陪我唱一场戏,演上几个月,刚好也将你家里给你说的那些混账婚事都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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