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发颤,被他吻过的肌肤发起烫来。
“你再忍忍,给我些时日,耐心些可好?”他说着,呼吸全部喷洒在她颈间耳畔。
姜韫有些痒,往旁侧避了避,蹙眉问:“你要做什么?”
他前世十年的积累才得已在最后险胜,这时候动心思未免也太草率了。
他输得起,她可不能让姜家全盘皆输。而如若他赢了这天下,姜家也不一定有好日子过,他这性子又岂会容外戚染指皇权,何况往日还有不少过节。游离在权力变动中心之外,明哲保身,方为上策。
沈煜不接话。
她垂着眼睫,劝他:“什么都想要,容易两手空空,什么也抓不着。姜家只会是侯爷争权路上的绊脚石,还是早日分道扬镳的好。”
“你就这么觉得我赢不了?”他抬起头来,眯眼问。
姜韫摇了摇头,心知这天下迟早是他的,不答反问他:“侯爷不觉得累吗?再怎么讨我欢心,我也无动于衷。你只是求而不得的执念在作祟,耿耿于怀太多年,偏要得到我,得到我的心。到手之后,你就会觉得没意思了。我们分开,各自冷静些日子,也就淡了。”
她目光透过车帘缝隙,望向高高的城门之外。
她只瞧一眼,便觉得心里开阔了许多,语气也温和了些:“我累了,再懒得管京中这些纷争了。你说得对,我该出去走走了,过一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你呢,大权在握之时,自有美人千千万。天意让你我为仇敌,又为何要强扭在一处?”
“天意是什么,我可不管。我只知我想要你做我的夫人,管什么世家新贵,什么天意难违。”沈煜一脸漫不经心,浑不在意,眉眼间的锋利毫不掩饰。
若是听天由命,他压根儿就活不到今日。他可不像世家子女,一出生便什么都有。今日得来的一切,全是他逆天命夺来的。
他这话太嚣张,姜韫侧目瞧他,半晌没作声。
被他这样危险的人物爱着,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感情这东西太玄乎,还没钱财来得可靠。至少她还没做好承受风险的准备,只想干干脆脆地恨一恨他。
“那你就再讨我欢心一回,让我离京去。”她掀起眼皮子睨着他,心里忽然觉得很平和,嘴角扯起一丝笑,“兴许等我回京了,你就有了新欢把我忘了,痛痛快快签了和离书;又或许,山高水长让我看腻了,想回来和你斗一斗,把那些烂账全都算一算,纠缠一辈子。谁又说得准?”
沈煜沉默了良久,而后问:“你真打定主意要走?”
强留她留不住,眼下也的确没工夫和她过招。皇帝步步紧逼,他也该布网反击了。
姜韫没应声。
他摩挲着她的纤腰,低头在她唇角吻了一下:“那你等我来接你,做我的皇后。”
她微怔,回过神来又微微瞠目。
适才的话他压根儿就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撇了撇嘴道:“谁稀罕做劳什子的皇后,早厌倦了。谁接也不管用,要看我乐不乐意。”
沈煜置若罔闻,滚烫的吻在她脖颈肩窝处流连,有些不舍。
“我不会有新欢,你要是有,我就杀了他。”他沉声道。
姜韫顾不得他说什么了,只觉得广阔的天地近在眼前,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她含含糊糊地哄他:“和离书还没到手呢,哪能有什么新欢?”
他将她紧紧拥进怀里,在她颈项间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清香,好半晌没舍得松开。
“你要是去游山玩水,也给我写一写游记吧。”他忽然道。
姜韫白他一眼。
想得真美。
“崔九在你这儿怎么就过不去了?”
他语气略有些嘲讽:“哪能?我不还得跟他道声谢,谢他那本游记,让你在宫宴上给我解了围。”
她故意顺着他的话气他:“那是得好生谢上一谢。”
她说着,顿了一下,又问:“便是在那宫宴上,对我一见之下,心悦臣服了?”
沈煜闷声“嗯”了一下。
“那我直接把崔九的游记送你好了,我可没他的文采。他写雍和的那一段当真是精彩,不然我也记不住。”她故作认真地道。
他有些恼了,忍了又忍,又道:“不写游记,那就写信。”
姜韫抬眼看他。
“沈煜,你到底心仪我什么?”她忽然问。
他不接话,只道:“你要是不给我写信,我就不准你走了。”
她轻哼了一声,面上敷衍着应下了。
心里却道:离了京,谁还能管得了她?
沈煜一眼瞧透她的心思,到底还是没再多说些什么,又重重吻了她几下。
姜府的人在车外候着有些时候了,不好再拖延。
须臾后,他下了马车,在城门底下目送她离京。
和煦的春光铺了一地,马车的影子越来越远,渐渐瞧不见了。
沈煜在原地静立了片刻,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良久,他倏地翻身上马,掉转马头,疾驰进城。
他等不及了。
第40章 谢氏 人情味儿。
车内, 姜韫拾起一旁掉落的银簪,从袖中取来素帕,轻轻擦拭沾了灰尘的簪子。
锦瑟心有余悸地问:“娘子, 您怎么说动侯爷放咱们走的?适才他拦车那模样也太吓人了些。您胆子也忒大了,奴婢瞧侯爷那阵势, 生怕他吃了您。”
姜韫闻言, 垂着眼瞥见手里簪子的尾端有些微干涸的血迹, 有些怔然。
起初当真是怕得厉害, 她身边的男子皆是温文尔雅、知礼守礼的,何曾见过沈煜那般阵仗?
那一刻也当真是动了杀心的。
她几次三番地想杀他,他竟然皆忍了下来。
“……他不会伤我。”姜韫喃喃自语。
哪怕心里再生气, 也舍不得伤她,顶多在她肩上咬一口泄愤。
她抬手轻轻摩挲着肩颈,将半掩着的衣襟掩紧了些, 盖住白嫩肌肤间细细密密的红痕。此刻已忆不起丝毫痛楚了, 唯余若隐若现的酥麻之感。
她将簪子擦拭干净了,重又簪回乌黑发髻上, 垂下眼睫,有些费劲儿地把沈煜那张脸从脑海中挥去。
……
马车一路东去, 不疾不徐。
姜韫静坐车中,间或读一读书,头晕了便闭目养神歇一歇。
一路上未遇风雨,走得顺畅, 月余便抵达了关东。
车夫在指令下驾车直奔城南的谢家, 并未在城北姜家停留片刻。
谢家在收到姜禄的手书后便一直候着她了,马车刚一停在谢府门前,守门的小厮便立马进去通报。
不多时, 谢家二爷和夫人出来迎她,她一下马车便对上二舅和舅母和善的笑面。
“娇娇!可算等着了,你外祖母连着念叨好些日子了,日日盼着你来呢。”二舅母刘氏一面道一面挥手示意府里的小厮侍女去接姜韫的行装,又见姜韫面色稍显疲惫,不由又道,“从京城一路过来舟车劳顿可累着了吧,快进府来好生歇一歇,瞧这小脸白的。”
她言及此又忍不住感叹:“一晃好些年了,上一回见你,你约莫才十来岁,那会儿便瞧得出来真真是个美人胚子,如今这打眼一瞧,竟险些叫你舅母不敢认了,出落得真是水灵,跟天上的仙子似的。”
姜韫莞尔,莲步轻移,上前去福身见礼,轻声细语地答话接话。
她对谢家人的印象其实并不太深,自乱世战事频起,几乎再未回过关东了,只记得儿时曾跟着母亲在谢府小住过一些日子。记忆里外祖父是个不苟言笑的读书人,外祖母总是笑眯眯的,待她极好,舅父舅母们也总是和和气气的。
她总觉得谢家比姜家要有人情味儿。
一番寒暄后,姜韫被引进正堂去拜见谢老太爷和老夫人。
谢老夫人隔着老远瞧见她过来了,有些激动,被侍女搀扶着站起身来去迎她。
她脚步颤巍巍的,姜韫忙不迭去扶她。
谢老夫人眼眶微红,有些语无伦次:“娇娇,真是娇娇来了,好些年没见了,长这么大了……你和你母亲长得真像!”
姜韫闻言鼻子一酸,扶着她重又坐回上首,尔后微退几步,给外祖父和外祖母一一见了礼。她刚一站直了,又被外祖母拉到跟前去。
谢老夫人絮絮叨叨的:“这么见外作甚?也不嫌累。你这孩子从小便忒讲礼数了,早先你跟你阿娘来谢府,才四五岁的年纪,那么小的人儿,规规矩矩的,礼数比大人还周全,瞧着让人心疼。你阿娘打小我也没拘着她,性子活泼得很,嫁去了姜家便整个人沉静下来,也不知是怎么教养你的,丁点大的小孩子正是胡天胡地玩的时候,偏你安安静静的,连一句多的话也无,还以为你在姜家受欺负了呢!”
姜韫闻到她身上有浓重的苦涩药味儿,眼睛有些涩,浅笑着劝慰她:“姜家府里底下人皆怕我呢,哪敢欺负我?就连叔叔婶婶也不敢给我脸色瞧的,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阖府指着他官运亨通过日子,我是他嫡亲的独女,岂能受了欺负?别说在姜家了,就连整个京城放眼望去,也没哪个有胆子能欺负到我头上。”
“你阿娘当初也是这样的话!可长眼睛的都瞧得出她过得不好,那么康健的人儿,死得那么早……”谢老夫人说着,忍不住落了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
堂内众人忙劝,七嘴八舌地宽慰她老人家。
“这么高兴的日子,作甚哭哭啼啼的?”谢老太爷无奈道,“赶紧让外孙女儿好生歇歇才是正经,晚上再一齐用膳。”
谢老夫人缓过神来,也觉此言有理,又温声问姜韫:“娇娇这一路上没饿着冻着吧?肯定是累坏了,我让你二舅母把你阿娘出阁前住过的院子给收拾出来了,你去瞧一瞧,若是有不合心意之处,只管说出来。”
姜韫连声道了谢,退出正堂后,跟着二舅母去瞧要住的院子。
谢府不算大,但胜在雅致,一路行来赏心悦目。
刘氏路上絮絮说了些府里的情况。谢家大爷和夫人打去年便去外地上任了,逢年过节才能回来一趟。谢老太爷早几年便荣退了,如今身子骨还算硬朗,然谢老夫人却是一年差过一年了,整日里喝药。
长房一家在外地,二房有一子一女,儿子在书院里读书,课业紧,甚少回府,女儿则马上要出嫁了。
“府里委实冷清了些,你一回来,老夫人别提多开怀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便多住一阵,有什么的缺的短的只管和舅母提。”
姜韫含笑应下。
“你这孩子,瞧着真让人欢喜,知书达礼的,处处都妥帖,也就姜家那样的底蕴才养得出来你这一身的矜贵。”刘氏头疼于自家散漫惯了的闺女,觉得女郎懂规矩、识进退才好呢,毕竟不能养女儿一辈子,等嫁了人到了夫家被磋磨了那才没处哭呢。
谢家比起姜家到底还是差了一头,前朝时尚显赫,到新朝便渐渐式微了。如今也只有外任的谢家大爷支撑门庭了。
“三娘呢?整日里到处乱跑,这马上都要出阁了,真叫人不省心。”刘氏转头问身边的侍女。
她话音刚落,谢如锦不知从哪儿忽然冒出来了,像一只欢快的百灵鸟,凑到跟前来。
“阿娘你在这儿啊!您又说女儿什么坏话啦?”谢如锦言罢,一眼瞥见一旁的姜韫,嘴唇微张,“是祖母念叨的那位表姐吗?”
姜韫闻声,侧眸望过去。
“表姐生得可真美!跟天上的仙子似的!”谢如锦惊叹道,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灿若星辰。
姜韫失笑。
这娘俩连夸人都一模一样的词儿。
她笑着也夸了她几句,逗得她笑得眼睛弯弯。
三人一道往院子那边去,气氛轻松又和乐。
姜韫好长时日没觉得有今日这般自在舒心了,纵然身上疲惫得很,心里却很愉悦轻松。
住的院子也一切都好,光洁明亮又宽敞,摆设也是样样精细的。
晚间去正堂用膳,一桌子的谢家人,唯有她一个姜家的,却也不曾有半分隔阂。
不过到底还是问起了她的婚事。姜禄在信里写得很诚恳,一五一十皆道尽了。
谢老夫人有些忧心忡忡:“圣人赐的婚,推脱不了,和离也难。万一圣人落了脸面硬是不松口,那该怎么办?”
“我孙女儿真是命苦,偏被强扭着嫁那武夫,如今想和离都难……”
姜韫心里微叹口气:“您不必忧心,圣人哪有强硬不松口的道理,过些时日便好了。”
谢老太爷则问起另一茬儿:“你此次回来,没和城北那边打声招呼?”
“和离之事不能声张,儿便是回来躲个清净。若是让城北知道了,指定压不住。”姜韫垂着眼道。
谢老太爷颔首,又道:“那你便在谢府先安心住着,等京城里的乱子平定下去了再说。”
席上往来其乐融融,谢老夫人还记得她喜欢的菜色,道道皆是按她的口味喜好来布置的。
用完晚膳后,谢老夫人拉着她话家常,一遍又一遍轻抚她的手,有说不完的掏心话。
谢如锦在一旁嘟着嘴吃醋:“祖母您有了外孙女儿就不要孙女儿了。再说您也不能这样霸占着表姐呀,儿也想跟表姐说说话呢。”
谢老夫人先是怔了一下,尔后笑了:“你这丫头,平日里拉着你说话还不耐烦听。得了,我也乏了,你们小辈一道玩去吧。”
谢如锦笑嘻嘻的,拉着姜韫一道告退,离开了谢老夫人的院子。
如水的月光铺撒在庭院间,一弯新月映在波光粼粼的池塘里,微微荡漾。
姜韫心里很宁静又平和,甚至有心情感叹月色之美。
谢如锦像雀跃的鸟儿一样,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地说些趣事儿,逗她笑一笑,便让她自个儿开心得不得了。
欢快的情绪很能感染人。
姜韫一晚上连连笑着,直到夜里梳洗过后上了榻,嘴角仍是微微上扬着的。
锦瑟瞧了都惊奇。自家主子自小不是多么爱笑的人,及笄后更是稳重,喜乐不形于色,再到后来出嫁,总是眉头紧锁着,与人来往的笑意从不达眼底。谢家人当真是个个都真心实意地疼爱欢喜她,也无怪乎她惦念着要回来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