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是。”谢微之答道,“只要在寿宴开场之前,将那位红绡夫人放出来,抹了她近几日的记忆,一切便正好合上了。便是之后察觉不对,等他们追上,以咱们的速度,应该早出了北境。”
“什么身份?”骆飞白听得一头雾水,“那个红绡夫人,我好像听说过,她似乎是罗刹教魔尊身边至今唯一有名分的女子。听说她行事肆意,对任何敢出现在魔尊身边的女子都没有好脸色,前辈怎么会和她扯上关系?”
“还不是为了救你。”谢微之白他一眼,“幸好那红绡夫人与我如今生了一张近乎相同的脸,借了她的身份,我才能进这南院。否则你以为这罗刹教老巢,是任人来去的地方么?”
骆飞白灰溜溜地挠挠头。
“这法子也不是不行。”晏平生微微皱着眉,“但你若一直冒充红绡夫人的身份,当真不会被发现。”
“放心吧,这点演技我还是有的。”谢微之笑着,眼神显出些许幽深。
那个叫樱桃的侍女...
“便这样,你留在小白身边,等寿宴当日,带他跑路。”谢微之安排道,“我暂时顶替红绡夫人的身份,到时我们在魔宫外会合。”
“微之——”晏平生抓住她的手。
谢微之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不用担心,我好歹活了三百多年,这也不算什么大场面。”
“魔尊离渊如今已是合道修为,若是被他发现...”
“我会小心的。”谢微之扬眉向他笑笑,“好了,要是真的被发现,我怎么也要撑着一口气,等你来救我。”
话说到这里,晏平生也只能叹一口气:“那你行事小心些...”
“我还在呢...”骆飞白弱弱地说了一句,不知怎的,就觉得自己十分多余。
晏平生斜睨他一眼,眼神略有些冰冷。
另一边,同样是南院,小侍女樱桃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正厅中,腰间络子随着她的脚步一甩一甩,很是可爱。
推开房门,只见房中坐着一个和她一样打扮的少女,听到声响,立时转过头来,那张脸竟也是完全相同的。
“惜姐姐!”房中少女立时站起身,怯怯地唤了一声。“你怎么才回来啊,你让我回夫人身边吧,夫人她其实不坏,就是因为有人给尊上献了美人,她心里过不去才会打我的,惜姐姐不必为了我去找夫人麻烦...”
原来她才是真正的红绡夫人身边的侍女,樱桃。
化作樱桃模样的裴知惜上前拉着她坐下,倒了一盏茶:“小樱桃,你怎么这么多话呀,要易容成你可真不容易,我一日说的话,赶得上平日十日了。”
她说罢,将茶水一口饮尽。
樱桃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夫人也常常说我话太多,但是我就是忍不住...”
听到夫人这两个字,裴知惜忍不住冷哼一声:“那个蠢货,也就一张脸还能拿得出手了。”
尊上那样的人物,也不知看上了她哪一点,难道真是那张脸不成?裴知惜觉得,自家尊上,不该是那样肤浅的人物才是。
“惜姐姐,你让我回去吧...”樱桃拉着裴知惜的袖子,软语请求道。
裴知惜冲她笑笑:“这可不行,小樱桃。”
现在,你家夫人,可不是你家夫人了。
也不知谁,有这样大的胆子闯进魔宫来,她倒要看看,那假扮成红绡的女子,想做什么。
话说回来,那女子用的什么易容幻形?她竟然没看出一点破绽...
“惜姐姐...”
裴知惜摸摸她的头,透出一股古灵精怪的味道,即便是相同的一张脸,此时也能看出她和樱桃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小樱桃,你就先安心地住在我这里,等过些日子,我会让你回去侍奉你家夫人的。”
安抚樱桃一番,裴知惜起身出了门,她该去接自己那位夫人了。
也不知她来南院做什么,难不成是想撬自己那个花心好色的大哥墙角?
若是那样,倒有意思了,裴知惜满眼都是看好戏的戏谑。
“站住。”
正厅门口,在裴知惜要迈出门槛的前一刻,响起一道清风朗月一样的低沉嗓音。
裴知惜头皮一麻,赶紧转身,低着头行礼道:“婢子,见过护法大人。”
整个人的气质,立刻与温软怯懦的小侍女樱桃一般无二。
裴知与一身青衣,衣袍下摆绣了几簇青竹,面容清雅,唇边噙着一点浅笑。他瞧上去不像杀人不眨眼的罗刹教左护法,倒像凡世手无缚鸡之力的文雅公子。
“红绡夫人的侍女,来我南院作甚?”裴知与含笑,缓步走到裴知惜面前。
“婢子,婢子是来给惜姐姐送点儿自己做的糕点的,这就要回去,婢子先告退了。”裴知惜说完这句话,立时就要后退。
裴知与抬手擒住她的下颌,捏着她的脸将她拽回来:“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喜欢上用什么糕点了。”
“痛痛痛!”裴知惜装不下去了,扒拉着裴知与的手,恼道,“哥,你快放开!”
裴知与轻笑一声,还是收回了手。
裴知惜揉着脸,娇嗔着抱怨道:“哥,你最讨厌了!”
裴知与坐在主位,拿起茶盏轻抿一口:“你扮作这丫头的模样,又想出什么幺蛾子了?”
“哥,看你这话说得,我这叫,见义勇为。”裴知惜凑到他身边,眼神狡黠。
“人家主仆的事,何须你来插手。”裴知与屈指敲了敲她的额头,“就你最爱多管闲事。”
“魔宫里实在无趣,我当然要为自己寻些乐子来瞧瞧。”裴知惜冲他眨眨眼。
裴知与不由失笑:“别太过分,不管怎么说,她总归是尊上的夫人,便是尊上不怎么看重她,那也不是谁都能踩一脚的。你若是闹得太过分,到了尊上面前,我可不会为你开脱。”
“放心吧,哥,我可有分寸了。”裴知惜知道,她哥这意思,便是不管这事了。
“那我就先走了?”裴知惜又道。
裴知与点头,她脚步轻快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哥,你可知道,尊上为什么把那个红绡留在身边么?”
那位红绡夫人,除了生得好看,真是一无是处。
“小丫头,不该你过问的事,便不要多问。”裴知与似笑非笑,“尊上他老人家的心思,如何是我们可以揣度的。”
裴知惜向他嘟嘟嘴,扮了个鬼脸跑了出去,只留裴知与看着她的背影失笑。
*
魔尊离渊所住的宫室,在一片皑皑白雪之中,数名戴了鬼面的黑衣护卫守在周围,脊背挺得笔直。
一道遁光自天边闪现,不过瞬间便到了宫室之外。
众鬼面黑衣护卫齐齐下拜,震声道:“恭迎尊上归来!”
玄黑色的衣摆拖在雪中,甚是显眼,来人踩着霜雪,向宫室内去。
“让红绡,来见我。”
第58章 这世上,我要走,没人拦得……
“夫人, 此行可有收获?”
南院门口,仍是樱桃模样的裴知惜,笑眯眯地看着谢微之道。
谢微之毫不躲闪地点点头:“不错。我见你方才是往正院去了, 看来,你的事也办得差不多了?”
两人相视一笑, 谁也没有落在下风。
裴知惜越发觉得有趣,顶着红绡脸的这个女子,可比她好玩儿多了。不知道她混入魔宫想做什么?
以前也有些不知死活的家伙混进来, 最后都被尊上发现,抽筋扒皮, 一个比一个死得难看。
希望这一个,能迟一点,好叫她多找点儿乐子。
这魔宫之中,平静太久,就像一潭死水, 也该起些波澜了。
裴知惜眸中幽光浮动,入罗刹教的,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人。
若非魔尊修为通天, 根本不可能镇压下手下一群邪道出身的魔修。倘若有一日, 魔尊离渊重伤, 如今在他面前恭恭敬敬, 乖顺得像条狗一样的北境三十六域势力,便会立刻蜂拥而上, 争抢着撕咬下他一块肉。
“婢子这便服侍夫人回去了。”裴知惜上前,扶住谢微之的手,或许已是心照不宣, 也不再像前一日那般聒噪多话。
两人出了南院,便向飞仙阁去。
谁知才到门口,一身玄衣的女子站在门前,看见两人,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责怪道:“你们去了何处?”
叫她等了这许久。
这人是谁?谢微之暗暗打量着女子,她生得只算清秀,一身肃杀之气凛冽,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一股轻蔑的高高在上。
“我家夫人方才出去逛了逛,这才回来呢!”裴知惜憨憨笑着,“姐姐不在尊上身边侍奉,来飞仙阁做什么呀?”
玄衣女子淡淡哼了一声:“尊上有令,传红绡夫人前去觐见。”
她的眼神很复杂,像轻蔑,又夹杂着几分难言的嫉妒。
谢微之眼皮一跳,她不会这么倒霉吧?
裴知惜心中也是一突,而后笑着问道:“尊上不是出门了么?何时回来了呢?”
玄衣女子冷声道:“尊上行迹,也是你能窥探的?!”
裴知惜暗自冷哼一声,碍于现在自己扮作樱桃,并不能立时回怼。
只是可惜,她好不容易发现一个有趣的人,恐怕马上就要没命了。
裴知惜入罗刹教几百年,还从未见过,谁有本事蒙骗尊上。
谢微之比裴知惜想象的,更冷静许多,她懒懒笑着:“行,他要见我,我去便是。”
昨夜她细细问过红绡,她这个魔尊唯一夫人,和魔尊离渊,根本算不得多么亲近。
且不说魔尊一年到头大半时间都不一定在魔宫之中,便是在,也大都闭关修炼,红绡等闲见不了他几面。
堂堂魔尊夫人,一年见自己夫君的次数,一只手也数得出,这简直就是同守活寡也没区别了。
换言而之,红绡和魔尊离渊,算不上熟。
红绡对离渊就是典型的单相思,只要提起他,就是一副情窦初开的少女模样,容不得别人说他一句不好,也看不得别的女子近他一分。
要演起来,还不算太难。
“等等!”玄衣女子皱眉道,“你又想作什么妖?上回的教训还不够么!你自己不想活,别连累我们!”
这又是什么意思?
裴知惜拉住谢微之的手:“姐姐消消气,我这就带夫人去换了衣裳,劳姐姐再等一等。”
不等玄衣女子回答,她拉着谢微之进了飞仙阁。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谢微之看着裴知惜合上门,也懒得再掩饰,直截了当问道。
“你假冒人,一点功课也不做么?”裴知惜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明明是同一张脸,却再没有一点天真,反而透着一股邪气。
谢微之抱着手,重重叹了口气:“形势所迫啊...”
要不是为了骆飞白这臭小子,她何至于沦落至此。
裴知惜取出一件白衣,塞给谢微之要她赶紧换上。
“你家魔尊莫不是有什么怪癖,为什么一定要换白衣?”谢微之奇怪道。
“这我也不知道。”裴知惜解释道,“不过每次尊上召见红绡,都要她身着白衣,有一回红绡着了红衣,尊上大发雷霆,当时侍奉左右的侍女护卫,都遭了难,连红绡自己也被尊上禁足。”
“神经病啊。”谢微之忍不住吐槽道,“你家魔尊真的脑子没问题?”
裴知惜耸耸肩:“这你可以当面问问他,前提是,你见了尊上之后,还有命在。”
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怎么你说得,见魔尊一面,好像下刀山进油锅一样。”谢微之换上白衣,向裴知惜挑眉笑了笑。
裴知惜眼中有一瞬的惊艳,虽然她很不喜欢红绡,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张脸真是得天独厚。
“比那还可怕。”裴知惜故意吓唬道,“惹怒了我家尊上,那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就自求多福吧。”
“说不定,我还真能全身而退呢?”谢微之绕了一缕长发在指尖,似乎漫不经心道。
*
魔宫,焚心殿。
此处正是魔尊离渊平日起居的宫室,檐顶覆着一层薄雪,门口匾额上焚心殿三字张狂肆意。
“见过夫人。”侍立殿外的鬼面护卫齐齐俯身,向谢微之一礼。
她面上带着浅笑,一步步踏上台阶,素白的裙角蜿蜒至地面,融在雪中。
殿内燃着暖香,水墨的屏风挡在软榻前,隐隐能看见榻上斜倚了一道修长的身影。
他一身玄色长袍,微阖双眼,墨色长发垂下,和衣袍混为一体,隔着屏风,朦胧窥见一点不俗的容貌。
谢微之手指微微收紧,她在来时已经用符文将自己的修为压制在与红绡一般程度。
合道期的修士,果然不凡。
屏风外摆了一张琴,殿内再没有第三个人,谢微之自觉地坐在琴案后,指尖抚上琴弦。
按红绡的说法,她每次见魔尊,都要奏一曲《春江花月夜》,听完琴,便会被送回飞仙阁。
谢微之是真的不太明白了,说不喜欢吧,以魔尊离渊的身份,身边只得红绡一个名正言顺的夫人;说喜欢吧,连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这算什么喜欢。
裴知惜也听过红绡的琴曲,便她并不善音律,也能听出红绡的水平,用平平无奇四个字就能概括。不说与大名鼎鼎的惊鸿仙子比,魔宫中随便叫两个婢女鼓琴,也未必会比她差。
这样说来,那魔尊的品味还真是非同凡响。
谢微之一边抚琴一边走神,不就是弹一曲中规中矩的琴曲吗,简单。
熏香在室内静静燃烧,烟气缭绕而上,伴着叮咚的琴音,暖香熏人,叫人不由自主升起几分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