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眼看着到亥时了,李玉琅这才起身回房。
陈尚宫效率极高,第二天早上榜单就出来了,张贴在了玉梨院的影壁上。
宋甜和李玉琅一起去看。
宋甜排名第二,排在第一的正是姚素馨。
看罢自己的名次,宋甜又去找李玉琅的名字,发现李玉琅排在第十二,她忙看向李玉琅——这次笔试,负责监考的女官早宣布了,只录取前十名。
李玉琅这次可真是好险,差点就被录取上了。
李玉琅眼睛亮晶晶,分明也在说“好险啊”。
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看榜的女孩子有的欢喜,有的沮丧,有的欢喜却竭力压抑,有的明明难过却强颜欢笑,各自在影壁前上演着世态万象。
宋甜看向姚素馨,见她立在那里,几个女孩子众星捧月般围着她。
姚素馨笑容婉约,气度雍容,可是那种踌躇满志之感却满溢了出来,令宋甜想到了一句话——“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宋甜看了姚素馨一眼,嘴角翘了翘,转身与李玉琅一起离开了。
不管姚素馨是谁的人,只要她敢对豫王出手,宋甜就一定会快准狠出手送她上西天。
半个时辰后,那个瘦得吓人的苏女官来到了玉梨院,传话让排在前十的女孩子前往陈尚宫住的院子。
大花厅内的书案全被搬走了,空荡荡的。
十个女孩子都在四周的美人靠上坐下,看着风景说着话,等着叫到自己的名字。
被叫走的女孩子都没有再回来,大花厅里人越来越少。
大花厅里只剩下四五个人,其中就有姚素馨。
见宋甜看自己,姚素馨含笑对宋甜点了点头。
宋甜灿然一笑,正要说话,却见负责叫名的女官立在花厅门口叫名:“宛州宋志远女宋甜。”
宋甜答了声“到”,站起身来,随着那女官去了。
女官把宋甜引入书房就退了下去。
简单雅致的书房里只剩下陈尚宫和宋甜两个人。
陈尚宫端坐在书案后,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子。
的确生得很美,而且越看越耐看。
这几日观察下来,她发现这位宋姑娘虽然性格活泼了些,好动了些,可是举止文雅,做事妥帖,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具有一定的学识,虽然不算深,可是对一个女官来说足够了。
只是不知别的如何。
陈尚宫直接开口道:“会写青词么?”
青词又称绿章,是道教举行斋醮时献给上天的奏章祝文,一般为骈俪体,要求形式工整和文字华丽,因需用红色颜料写在青藤纸上,所以被称为青词。
青词是当今永泰帝的最爱,若是想得到永泰帝的信重,善写青词是第一要务。
宋甜不会写,不过前世豫王薨逝后葬在北邙山皇陵,她的魂魄在那里滞留了一段岁月,曾经无数次见疯了的废太子赵室书写出一篇又一篇青词,哭着读给先皇永泰帝听。
永泰帝听没听宋甜不知道,可在那段寂寞无聊的时光里,宋甜倒是背会了许多篇废太子创作的青词。
宋甜恭谨道:“启禀尚宫,小女会写青词。”
陈尚宫有些动容,想了想,道:“那你去写一篇吧!”
宋甜写好,待墨迹干了,这才奉给了陈尚宫。
陈尚宫见宋甜写的居然是自己最喜欢的苏体,用墨丰腴,落字错落,率意天真,虽然风骨不够,却也颇有几分意趣,心下先有了几分好感,再细细通读这首青词:“宝箓修真范,丹诚奏上苍。冰渊临兆庶,宵旰致平康。万物消疵疠,三辰效吉祥。步虚声已彻,更咏洞玄章。”
她读了一遍后,咀嚼片刻,又看了一遍,心下满意,道:“字不错,词章甚是工整。”
宋甜笑盈盈屈膝福了福:“多谢尚宫称赞。”
陈尚宫一时被她笑颜晃了眼,心道:这宋甜果真人如其名,是往豫王府送甜来的啊!
想到豫王话语间似乎认识宋甜及其父宋志远,陈尚宫心中凝重起来,缓缓问道:“除了青词和书法,你还有什么擅长?”
生得这样美,又会写青词,还会写今上喜欢的苏体字,这样的女孩子,若是入宫,一定会受到永泰帝宠爱的,她的父亲既然那样会钻营,为何不通过徐太师或者黄太尉把此女送入宫闱?
若是她一朝得宠,其父封侯则指日可待。
宋甜收敛笑意,用极轻的声音道:“启禀尚宫,我初学解毒,正在研究解毒之法,我可以保证,一生一世忠诚于王爷,不再嫁人,不生外心。”
前世豫王薨逝,陈尚宫遁入空门,她对豫王的忠心,宋甜心中最是清楚,因此敢在陈尚宫面前这样自剖。
陈尚宫颇为动容,盯着宋甜,想看出些端倪来。
宋甜坦然迎上她的视线,眼神清澈,内心坚定。
陈尚宫半日方道:“好了,你退下吧!”
面试完这十个女孩子,陈尚宫直接去了松风堂,求见豫王。
陈尚宫叙述罢宋甜的原话“我可以保证,一生一世忠诚于王爷,不再嫁人,不生外心”,抬眼看向豫王,却见他背脊挺直立在那里,清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丹凤眼波澜不惊看向窗外,看不出什么端倪,当下就去看他的耳朵,却发现豫王洁白的耳朵红得似要滴血。
她这下全都明白了,心道:难道这位宋姑娘,早就心仪王爷,这才到王府来参加女官遴选?
赵臻立在书案后,半日没有动弹,脑海中回荡着两句话:她愿意一生一世追随我?她竟然如此喜欢我?
胸臆间似有暖洋洋的春风在鼓荡,令他手脚都是轻飘飘的,整个人都飘飘然……
这是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赵臻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做好了,眼睛湿润了,鼻子也有些酸涩。
他吸了一口气,心道:宋甜可真傻,不过才和我见了几面,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就如此对我,万一我坑她害她呢?
这样的傻姑娘,还是好好留在豫王府吧!
心中计议已定,赵臻转过身子,背对着陈尚宫,哑声道:“既如此,就留下她吧,安排她在藏书楼当值。先暗中察看,若是当真对孤忠心耿耿,再让她进入松风堂当值。”
陈尚宫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到了傍晚时分,陈尚宫亲自来到玉梨院,宣布了面选结果:姚素馨、宋甜、秦英莲和朱清源四人中选,给假三日,三日后进入王府服役;其余二十六人每人发放三十两银子、一套赤金头面并一匣苏州绉纱帕子,恭送回家。
李玉琅就立在宋甜身旁,听到面选结果,心中欢喜,待陈尚宫离去,便一把抱住了宋甜:“甜妹妹,真好!”
她在宋甜耳畔轻轻道:“咱们都得偿所愿了,真好!”
宋甜抱了抱李玉琅,心中也是欢喜:“等我到家,我在家里置办酒席,请你和表嫂过去吃酒赏花。”
李玉琅噗嗤一声笑了:“我才不去你家!”
她掩口而笑:“你爹的名声……连我表姐都不敢去你家做客。”
宋甜讪讪道:“那我到外面请你好了。”
她爹的“知交”遍宛州的名声早传扬了出去,堪称宛州第一情人,谁家敢让姑娘到他家做客?
宋志远正在李提刑家吃酒,得知宋甜回来了,忙和李提刑说了一声,急急赶了回去。
第22章 得假回家风雨欲来 “这妮……
得知宋志远回来,吴氏、张兰溪和魏霜儿早早就在二门外等着了。
见宋志远把马缰绳扔给小厮,疾步走了过来,吴氏三人忙上前屈膝行礼:“恭喜老爷!”
宋志远蓦地停下脚步:“大姐儿中选了?”
魏霜儿越众而出,挽着宋志远奉承道:“老爷,大姐儿中选了,以后就是豫王府女官了,咱们宋家一门两个官儿,也算是宛州城数得着的人家了。”
张兰溪也笑吟吟捧场:“是啊,大姐儿进入了皇家服役,老爷您也面上有光。”
吴氏板着脸,面无表情立在那里,等着宋志远寻她说话。
宋甜被选中进入豫王府做女官,勉强也算得上是件体面事,宋志远好面子,估计要在家里宴请宾客。
如今宋志远是实职官员,来往交际的也都是官员了,男客自有宋志远招待,难道官员家的女眷能让张兰溪这个小老婆出面招待?
还是得她这大老婆出面迎接待客。
她就等着宋志远过来找她服软。
宋志远却没那么欢喜,显得心事重重。
若宋甜能在豫王府得宠还好,以后自有锦绣前程。
若只是做女官,虽然在本朝女官地位颇高,可往往需要服役到二十五六岁,到了那个年纪出来,也只能给人做续弦了。
他甩开魏霜儿,径直进了二门,口中问道:“大姐儿呢?我去看看她。”
张兰溪道:“大姐儿回了东偏院,正看着人收拾行李。”
宋志远听到那句“正看着人收拾行李”,心情更加低落,头也不回往前走:“我去看看大姐儿。”
魏霜儿看着宋志远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后,跺了跺脚,自回西偏院去了。
张兰溪也扶着锦儿离开了。
吴氏看着空无一人的月亮门,恨得牙痒痒,思索着慢慢走回内院上房。
进了上房明间,吴氏这才吩咐元宵:“去看看夏师父用过晚饭没有。”
法华庵那事之后,宋志远不许王姑子上门来往,吴氏便和先前来往密切的莲花庵夏姑子重新续上了交情,这几日夏姑子带了两个徒弟在吴氏这里的西厢房住着,白日陪吴氏说话,晚夕说唱佛曲,相处十分融洽。
元宵很快就领着夏姑子和两个小姑子来了。
夏姑子戴着洁净僧帽,披着茶褐袈裟,生得甚是高大健壮,只是有些溜肩,再加上眼睛过于灵活,显得略有些猥琐。
她一进门,就合掌问讯,称呼吴氏“大菩萨”。
吴氏则称呼她为夏师父,请她一同在螺钿宝榻上坐下,吩咐元宵和刚买的小丫鬟七夕摆上茶点。
待元宵和七夕摆好茶点,吴氏就吩咐她们带着两个小姑子去外面玩。
待房里只剩下夏姑子了,吴氏这才把自己的烦恼和夏姑子说了:“……前头留下的这个妮子,真是搅家精,偏偏她爹偏心她,还想把家业都留给她。我还不到三十岁,还能为宋家诞下子嗣,老爷却根本不进我的屋子……”
夏姑子安慰了吴氏半日。
吴氏心中不平,自言自语道:“这妮子如今要进豫王府做女官了,若是谁能把她这件事给搅黄了,我情愿出三十两银子。”
夏姑子一听,眼睛一亮,马上有了一个主意。
她凑近吴氏:“大菩萨,贫尼倒是有一个主意……”
吴氏就等着这句话,当即看向夏姑子:“夏师父,您请说!”
夏姑子轻轻道:“豫王府是亲王府邸,自有皇家体面,若是咱们暗中出钱,雇佣一群无赖扮作良民去豫王府喧闹,揭露大姑娘是克死亲母的命格,大姑娘还能在豫王府做女官么?”
吴氏这会儿病急乱投医,顾不得多想,急急问道:“夏师父,事情能不能办得机密些?”
夏姑子笑了,道:“大菩萨请放心,和咱们一点干系都没有,谁能想到您呢!”
吴氏又细细问了问,亲自起身拿了两个五两一锭的银子出来:“这十两是订金,事成了,我再拿出剩余的二十两。”
夏姑子笑眯眯收了银子:“大菩萨,您就放心吧,贫尼明日就去安排。”
东偏院里静悄悄的。
紫荆在房里收拾行李。
宋甜正在和金姥姥说话。
她弯腰看着金姥姥怀里抱的灰兔子,轻声道:“这兔子果真是在服药半个时辰后醒来的?”
金姥姥双手攥着兔子耳朵,眼睛盯着宋甜的嘴唇,连连点头:“我一直看着时辰,差不多就是半个时辰。”
宋甜伸手拨了拨兔子的三瓣嘴,细细观察着,最后道:“再给我准备几只兔子,今晚我再试一试。”
她试的这种解药,是先催吐,然后解毒,需要多次试验才行。
两人正说着话,大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宋甜直起身子:“有人来了。”
金姥姥把兔子放回了笼子里,这才去应门。
过来的正是宋志远。
宋志远一进大门,就看见宋甜迎了上来,看着似乎比先前瘦了些,一时竟有些心疼:“怎么瘦了?是不是豫王府的饭菜不好吃?”
宋甜理了理衣裙,走上前福了福:“爹爹,豫王府的饭菜比咱家可好太多了,咱家都是大鱼大肉肘子猪头的,油腻得很,豫王府的饭菜精致清淡美味,更合我的胃口。”
宋志远闻言,满腔的心疼不翼而飞,悻悻道:“你不是最爱吃回锅肉、炙羊肉、风干鸡和卤鸽子么?怎么才去了豫王府几日,就嫌弃家里的大鱼大肉了?”
院子里挂着灯笼,宋甜就着灯笼光,发现宋志远眼睛亮晶晶的,纳闷道:“爹爹,你眼睛怎么了?”
宋志远这会儿也没什么离情别绪了,道:“刚才过来时,夹道里挂着灯笼,好多小虫子在灯下飞,我眼睛被小虫子迷着了。”
宋甜一心要继续试验解药的药效,直接开口问她爹:“爹爹,你还有事么?”
宋志远听出了女儿的不耐烦,垂头丧气道:“我没事。”
宋甜忙道:“我只在家呆三天,爹爹,你让人去多换些一两一锭的小银锞子,我走的时候拿走,在豫王府花用着方便。”
宋志远皱起了眉头:“你见了爹爹,难道只想到要银子么?”
宋甜理直气壮:“爹爹,你是宛州有名的富翁大户,又是我亲爹,我看到你自然就想到银子了呀!”
宋志远:“……”
他悻悻地甩了甩衣袖,扭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