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云泽正在和妻子、儿媳和外甥女讲说:“……大郎与林游击都在宋总兵麾下,这次作战,也立下不少战功,宋总兵为人公平,一定不会亏待他们的。”
“宋总兵年纪虽小,却着实有本事,蓟州镇总兵李耀庆,一向桀骜不驯,连沈总督都拿他没办法,他却最服气宋总兵,看着宋总兵就像儿子看爹一般哈哈哈哈哈哈!”
想到矮矮墩墩的一代悍将李耀庆,个子才刚到豫王肩膀那里,偏偏最喜欢追随豫王,豫王出现在哪里,李耀庆就跟到哪里,一向凶悍的小眼睛冒着光,视线始终追随豫王,金云泽就忍俊不禁:“你们没见那场面,李耀庆明明与宋总兵平级,却总是像个跟屁虫似的跟着宋总兵哈哈哈哈哈哈!”
宋甜闻言也笑了,心道:难道前世就是在这时,赵臻把桀骜不驯的名将李耀庆收归麾下?
金太太也笑了起来,道:“宋总兵立下如此大功,不知朝廷会怎么封赏他?”
金云泽却是知道内情的,闻言脸上笑意收敛,低声道:“陛下偏心韩王,得知有宋总兵这样的年轻名将,一定会让韩王派人过来笼络宋总兵。”
朝廷派来谈判的使团正在途中,不日就要来到张家口堡,韩王派来的人应该会是使团中人,见了宋总兵,若是认出宋总兵正是豫王,那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金云泽不禁叹了口气,看向宋甜——屋子里这几个人,只有宋甜和他一样知道内情。
宋甜也想到了这一点,抬眼看向舅舅,眼中满是忧虑。
金家是豫王府出身,自然偏向豫王,因此金太太忿忿道:“凭什么呀,韩王是陛下的儿子,咱们豫王也是陛下的儿子,陛下为何如此偏心!”
谢丹即将生产,正捧着肚子在一边听,闻言也道:“陛下也的确太偏心了,一点都不掩饰,全天下谁不知道他老人家偏心?”
金云泽叹息道:“陛下偏心,不止咱们豫王倒霉,如今更倒霉的还在东宫呢!”
他虽是武将,却也听到些风声,皇太子赵室因冲撞了天子宠妃萧贵妃,被永泰帝勒令在东宫闭门读书,已经三个多月未能见到朝中大臣了。
金太太见气氛低落,当下转移话题,看向宋甜,温声道:“甜姐儿,今日有些晚了,你就别回家了,歇在舅舅舅母家吧!”
过完年没多久,宋甜就搬到了新宅子居住,虽然她时不时的还会过来,金太太却每每舍不得她,恨不得她日日留在金家陪自己才好。
宋甜扭骨糖似地依偎着金太太,撒娇道:“若是要我留下,舅母得亲自下厨,用鏊子给我做宛州的春韭菜菜盒。”
金太太满口答应了下来,又问谢丹:“大郎媳妇想吃些什么呀?”
谢丹虽是宛州人,对宛州饭食却没执念,含笑道:“母亲做什么,我跟着吃什么就是。”
金太太这才看向金云泽,笑容满面:“他爹,我知道你喜欢吃春韭菜做的菜盒,放心,今日一定管够!”
金云泽拈须微笑,道:“韭菜也就春天这一季好吃,过了季节,就跟草似的了。”
众人说说笑笑,宋甜还操心着自己的生意,叫了小厮刀笔进来,吩咐道:“你去和秦峻说一声,让他再去城外看一看,若是葛二叔他们来了,也好引了家去。”
刀笔答应一声,一溜烟去了。
谢丹不禁笑了起来:“甜姐儿,你这小厮从哪儿来的,倒是机灵得很!”
宋甜原本想支吾过去的,转念想到了赵臻的做人宗旨——赵臻从不说假话,要么不说,要么含蓄些,但是坚持不说假话,这样就不会说漏嘴被人拆穿——她想了想,说了实话:“我身边的这些人,在里面侍候的月仙,在外面侍候的秦嶂、秦峻和刀笔,都是豫王府的人,暂时给我使用。”
谢丹听了,一下子懵了:“都是豫王府的人啊——豫王为何如此大方?”
月仙她是常接触的,沉默寡言,性子温柔,做事周全,举止做派一般闺秀都比不上。
秦嶂秦峻这对双胞胎,长得俊秀不说,性子幽默,做事妥当,宋甜把事情交给他们,没有不办得妥妥当当的。
就说刀笔这个小厮吧,年纪小小,不爱说话,却机灵得很,简直是“敲敲头顶脚底板会响——灵透了”。
这样的人才,豫王府为何都给了宋甜?
金太太也吃了一惊——她一直以为这些人都是宋甜雇来的。
金云泽却是知道内情的,当即道:“甜姐儿是豫王府的女官,豫王府关照她自有道理。”
金太太却想到了宋甜和宋总兵的婚事,忧心忡忡道:“那甜姐儿跟宋总兵的亲事,豫王府会不会阻拦呀?”
金云泽笑了起来:“不会。王爷巴不得促成这件事。”
宋甜听了,嘴角不由自主往上翘,忙拈了一粒糖炒松子吃了。
谢丹拍了拍手,道:“我懂了!”
她看向屋中诸人,眼睛亮晶晶:“豫王欣赏宋总兵,宋总兵娶甜姐儿,豫王府就能笼络宋总兵了!”
宋甜大大杏眼里满是笑意,她起身走过去,抱住谢丹:“嫂嫂,您说得很有道理,我可是要帮豫王笼络宋总兵的,将来见了豫王,我可得给自己请功。”
谢丹总觉得宋甜话里有话,可是细想却又挑不出毛病来,最后伸手捏了捏宋甜的脸颊:“你就淘气吧!”
晚上金太太果真下厨用鏊子做了金云泽和宋甜爱吃的春韭菜菜盒,搭配着张家口堡这边的特色烤羊肉、大骨头炖萝卜和稠粥,一家人吃得饱饱的。
金云泽去衙门巡视了,谢丹回后面歇息,宋甜在上房明间陪着舅母说话。
她今晚吃了韭菜,吃的时候开心,吃完却总觉得嘴里有味,用牙擦沾了青盐刷了无数遍,犹觉不足,又噙了好几枚桂花香饼和薄荷香饼,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金太太见宋甜噙着香饼,脸颊鼓鼓,跟小松鼠似的,话都没法说了,不由莞尔,正要打趣他,却听得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便是刀笔的声音:“启禀姑娘,葛二叔他们进城了,老爷也来了!”
宋甜听了,一下子呆住了——爹爹也来了?爹爹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她顾不得许多,把嘴里噙的桂花香饼和薄荷香饼咯嘣咯嘣咬碎吃了,忙叫了刀笔进来:“我爹为何会过来?他不是还做着官么?”
她爹可是宛州提刑所副提刑,能轻易离了任所么?
刀笔有些迟疑,看了在一边坐着的金太太一眼。
宋甜一摆手:“舅母是自家人,你说吧!”
刀笔这才道:“朝廷派使臣来北境与辽国谈判,黄太尉是副使,想着老爷思念姑娘,就把老爷也加进使团带了过来——如今老爷已经转任北境三镇皇店巡视御史,不再担任宛州提刑所副提刑。”
宋甜闻言吃了一惊,起身道:“我爹如今在哪里?”
皇店又名官店,是朝廷在各商旅要道开办的寄存商旅货物的场所,另有刺探情报的功能,对朝廷极为重要,而皇店巡视御史一职一般只有皇帝亲信才能担任。
她爹这可是由武官转任文官,还升了职,可够厉害了!
刀笔忙道:“大姑娘,老爷随着黄太尉在驿站,说待公事完毕,再来拜见金老爷金太太。”
宋甜当下告辞金太太,带了刀笔回自家宅邸见葛二叔等人去了。
第75章 春日深夜亮出底牌 他虽与……
新宅这会儿热闹得很, 大门外挂了无数灯笼,士兵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半条街亮如白昼, 无数辆马车排成一队,正在一辆辆从洞开的宋宅大门进入宅子,秦嶂、秦峻、葛二叔和王庆等人正来回跑动指挥。
见到宋甜带了紫荆和刀笔过来, 秦嶂兄弟、葛二叔和王庆等人忙过来行礼。
宋甜含笑道:“你们继续忙吧,我让人去柳林酒楼订了席面, 忙完大家喝酒吃肉松快松快!”
王庆等人笑着拍手叫好,继续忙碌去了。
宋甜叫了秦嶂过来, 吩咐道:“你现在就去柳林酒楼,让他们有什么好的酒菜尽管上, 做好赶紧送过来。”
秦嶂笑着答了声“是”, 牵了匹马出来,打马急急往前去了。
秦峻负责与葛二叔带来的四个伙计一起登记货物, 他拱手行了个礼,道:“多亏姑娘让我们把西隔壁宅子买了下来建成库房,要不然这么多货物, 根本没地方放啊!”
宋甜微笑道:“咱们可是要大展拳脚做生意的, 自然需要大的仓库来存储货物。”
秦峻又回了两句话,那边葛二叔叫他, 他忙拱手告辞, 继续忙碌去了。
宋甜在上房明间坐下, 命小丫鬟叫来厨娘, 吩咐道:“把家里储存的羊肉和鸡都用大锅炖了,等晚些时候酒席送来装在盆里送上去;家里储存的杏酒和奶-子酒也都热了,到时一起送上去。”
厨娘离开之后, 宋甜心事重重,在房里踱步。
月仙和紫荆见了,都有些担心,两双眼睛直盯着宋甜。
紫荆自小跟宋甜,到底胆子大些,试探着问道:“姑娘这是在担心什么?”
宋甜见屋里没有别人,眼前的月仙和紫荆也都是自己亲信,便开口道:“朝廷派了使团来谈判,其中副使黄太尉,还有我爹,对豫王都很熟悉,我打算提前和他们说一声,免得到时候见面尴尬。”
紫荆想了想,道:“姑娘,不是说老爷在城中驿站里么,让刀笔再跑一趟,请老爷忙完过来,不就行了?”
宋甜觉得有理,道:“那就让刀笔再跑一趟吧!”
至于黄太尉,宋甜觉得她爹应该有法子解决这件事,她准备把这桩麻烦交给她爹。
张家口堡的驿站终于安静了下来。
朝廷使团各自洗漱安歇,护送使团前来北境的锦衣卫拿着武器在外巡视着。
宋志远陪着副使黄连离开了朝廷正使苏中和下榻的院子,慢悠悠负手往黄连的住处走。
回到院中,黄连总算是松快了些,让侍候的人回避,自己和宋志远在庭院里散步闲话。
他伸了个懒腰道:“苏中和这人,能力强是真强,性子倔也是真倔,从不正眼看我们这些内臣,没想到你倒是得了他的青眼。”
其实宋志远也不算正直的人啊,凭什么他就能得了苏中和的喜欢?
宋志远微微一笑,负手而行,步履风流:“我若是真心想让谁开心,那就真能让谁开心,这是我的本事,不信的话,你把我引荐给陛下,看我能不能得陛下欢心。”
这句话他早就想和黄连说了。
黄连扭头打量他,见他的确如临风玉树一般,单是站在那里,就自有一股清新爽朗在,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信,我信好不好。这样吧,等这次回了京城,我就把你引荐给陛下——毕竟将来要做亲家的,总不能一直不认识吧?哈哈!”
他早就发现了,宋志远还真有讨人喜欢的特质,都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人人都信任他,都觉得他不会背叛自己,把事情交给他,大家都很放心。
就连倔头倔脑的苏中和,这一路过来,不大搭理他这副使,倒是常把宋志远叫过去说话。
宋志远瞟了黄连一眼,道:“你别笑,我是真的想巴结陛下。”
他在黄连这里一向没有秘密,当即说出了心事:“我家门第太低,豫王又不受陛下宠爱,我担心将来他们小两口吃亏,想着我若是能得陛下青眼,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为豫王转圜一二。”
黄连没想到宋志远一片爱女之心,居然能想得这么远,默然片刻道:“没想到你这么疼爱甜姐儿。”
宋志远听了这句话,心情十分复杂,最后叹了口气道:“可恨我没有儿子,只有一个独生女,不疼女儿我又疼谁去?待我一闭眼,这世上也就她是我的血脉了……”
“我家多代单传,如今这世上,就甜姐儿一个人和我血脉相连……”
黄连没想到一向瞧着没心没肺的宋志远居然还有这细腻心思,心有戚戚然,揽住他的肩膀道:“总比我强,我爹娘一死,我哥就把我给卖了,如今我哥那一窝孩子,子子孙孙不知道多少了,全都等着吸我的血。跟我血脉相连的人倒是不少,还不如没有。”
他不愿谈这些不开心的事情,转移话题道:“没想到北境三月了,还这么冷,幸亏鹏举你提醒我带了御寒衣物。”
鹏举正是宋志远的字。
宋志远父母早亡,原本无字,黄连与他甚是相得,就自作主张给他起了“鹏举”这个字,宋志远还挺喜欢,就一直用了下来。
宋志远笑得得意:“还是我家闺女大姐儿在信里告诉我的,说北境这边,三月还会下桃花雪,甚是寒冷,让我路上带足御寒衣物。”
想到女儿,他当下道:“苏大人已经安歇,我想去看看我家甜姐儿,我如今得你之力,升职入京,以前的生意却是不能再做,以后都得交给甜姐儿,须得当面和她说一说,做个交割。”
黄连也有些想念宋甜了,当下道:“我陪你一起去吧!”
恰好宋甜派来的小厮刀笔到了,宋志远安顿好驿站这边的事情,与黄连一起骑了马带着随从去了宋宅。
宋宅内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葛二叔代宋甜在西院招待众伙计及护送的士兵饮酒,宋甜却安安静静在上房明间看秦峻送来的账册。
这次她爹也看中了北境互市的商机,除了镜坊的制镜师傅、胭脂铺的女师傅和首饰铺的技工,还运送了六十大车的货物过来,有杭州绸缎,松江白绫,湖州丝绢,还有各种制镜制胭脂水粉和制首饰的原材料。
宋甜看罢账册,递给了月仙:“你把这些都誊写在账上。”
她做生意喜欢账目分明,除了铺子里掌柜手里的账册,她这里还另有账册,以便对账方便。
月仙接过账册,自去东厢房忙碌。
宋甜心事重重,索性出了明间,带着紫荆到廊下赏花。
前几日林琦没来由地派了几个亲兵过来,除了两笼野兔,还送来了几株含苞待放的野生黄木香,说是林琦在山谷中发现的,想着她喜欢,就让人送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