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姜呈用了“完全”,夏时初挑了下眉,“很乱?”
“岂止乱。”乔霏霏接过话,“我都不知道他们来干嘛的。”
原来,大成律师事务所派出了一个10人团队入现场,可这10人里,除了张华成、吴光和另一个刚拿到律师资格证的助理,其余全是实习生,有2个甚至连本科都没毕业。
“没经验也就算了,他们工作也很敷衍。”乔霏霏愤愤道,“来得晚走得早,到了现场也是吹牛摸鱼,其他组都忙死了,他们还有功夫打牌。”
“核查也不走心,前天我让他们帮忙交叉验证一份采购合同,结果给我一堆代码,让我自己找是哪一个,还说销售就这么给他们的,他们也没办法。”蕾蕾也加入吐槽。
“张华成呢?他都不管?”夏时初问。
“别说他,就是那个吴光,从中介协调会后就再也没出现过,现场都是那个新律师在负责。”
夏时初眯起眼,听到孙思婕插进来话,“他们跟林老师那边闹得也很厉害。昨天,两边就重大合同审慎查验到底该律所做,还是会所做吵得不可开交。”
夏时初挑眉:“重大合同查验这不是律所的事儿吗?怎么这也能推给林筱那边?”
孙思婕嗤笑,“大成说,合同履行后的应收账款属于会计事项,不属于律所查验内容。”
“林筱怎么说?”
“林老师当然不肯让步,坚持说,重大合同查验的最终目的是确认资产权利状况,而应收账款查验只是其中的一个途径,至于承诺函、合同签订的流程规范性问题,必须也只能是大成做。”
林筱说得一点都没错,IPO尽调中,对重大业务合同进行审慎查验的目的,在于通过确认相关业务和收入的真实性、合法性,进而确认拟上市企业相关资产权利的状况,防止企业造假,欺诈上市。
这项工作,一般默认由律师事务所去核查尽调。大成不顾行规,非要拎出应收账款属于会计事项这点来跟林筱扯皮,居心叵测。
“后来呢?”她接着问。
“两边各执一词,中天董秘那边也协调不好,林老师说等你和盛总来协调。”
在一个IPO项目中,投行起到的是一个牵头解决问题的角色,最大作用就是去协调企业与其他中介机构、监管机构,包括投行内部相关部门的对接沟通,让大家能各司其职,保障项目按节点推进,最终让企业能顺利上市。通常,中介之间出现权责不清的纠纷,都会找投行。
林筱大概是顾及到她家里有事,这才没有第一时间找她。
“林筱这边,我等下去找她。”夏时初看向姜呈,“你怎么看大成这些幺蛾子”
“我觉得他们不是单纯推诿扯皮和不负责的问题,而是诚心想把这个项目搅黄了。”姜呈皱眉。
夏时初转眸,视线投向孙思婕,示意她谈谈。
“我跟姜助看法一样,他们不想让中天上市。”
夏时初又朝乔霏霏努了努下巴。
乔霏霏:“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我也同意他们的看法。”
“啊?”实习生蕾蕾惊得瞪大眼,“怎么会呢?项目完不成,他们就拿不到钱,他们这不是傻吗?”
夏时初哼笑,“不是他们,是他们背后的人。”
“背后的人?”蕾蕾蹙眉沉思。
夏时初没多解释,视线又转到姜呈那边,“你观察下来,董秘是他们的人吗?”
“不是,他和陈董一条船。”姜呈答得很笃定。
“法务的王总和CFO呢?”
“财务总监是,王总应该不是,但他也不是陈董的人。”姜呈撇了下嘴,“他应该是中间派,明显谁都不想得罪。”
这种人最麻烦,没有立场是最难撼动的立场。并且,这几年中天高层和六年前首次上市相比,经历了大洗牌,这人却能屹立法务总监不倒,绝不会是等闲之辈。
夏时初揉了揉眉心,“一群牛鬼蛇神,陈航也不容易。”
乔霏霏:“老大,我觉得这个项目好像特别复杂,感觉跟演权谋剧一样,水特别深,四处都暗藏机关和陷阱。”
夏时初勾了下嘴角,“还记得你第一次做尽调,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乔霏霏:“记得,你说投行尽调就像在泥塘里摸鱼。运气好,遇到一个塘水清澈的,什么都一目了然。运气不好,就是污泥浑水,手伸下去,不知道逮上来的是鱼,还是咬人的毒蛇。”
显然,中天就是一池污泥浑水。
可是,就国内目前的营商环境,水清见底的企业少之又少。我国企业上市之所以采用核准制,必须投行保荐背书,就是借投行专业的手,把那一池浑水给弄干净,把毒蛇一条条拔走。至于投行,不花点功夫和力气,那动辄上千万的发行费用,未免也太好赚了些。
几人正聊着,夏时初放在桌上的屏幕亮了,是一条微信。
夏时初摸过一看,是盛怀扬。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她回了个【?】
盛怀扬:【不是说好到了给我打电话?】
她勾唇:【不是给你发信息了吗?】
【不一样】
她垂眸,正想问他怎么不一样,就看见屏幕上多出一行字。
盛怀扬:【没听到你声音】
第40章 谁都没有错
晚上洗完澡, 夏时初躺在床上,想着盛怀扬这两天的黏糊劲总觉着有股说不出的别扭,尤其每次他说情话时, 恍惚有一种被某类型言情男主魂穿的错觉,乍听很苏很撩,心被拨得轻轻一荡, 如同湖面涟漪,一圈圈散开, 可是,很快又归于寂静, 并不及水底。
也不是不喜欢,女人嘛, 不管年龄大小总爱听裹了蜜的情话, 可是这样一来,他就很不盛怀扬。
尽管从前总申讨责备他没嘴, 把什么都憋心里,可现在太会说,她又觉得奇怪, 两相权衡, 她发现,自己竟更喜欢那个沉默的男人。
诶,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抖, m么?
胡乱想着时, 正好他打来电话。
夏时初接起, 听到他问“想我没”时,那奇异的感觉又来了。
她微微蹙眉,再三思忖, 还是说了,“盛怀扬,我能给你提个建议吗?”
盛怀扬略怔,道:“你说。”
“那个……你能正常跟我说话吗?”
“嗯?”
“就是……”她斟酌着用词,却发现很难找到一个精准的词句来形容,最后只能简单粗暴地举例,直白地表述自己那股说不出的别扭。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夏时初捻着手指,暗暗地想,自己会不会太矫情太作了,从前怪他冷冰冰,嘴似蚌壳,现在又嫌他太能说,小言附体,横竖好像都不对,着实太难伺候。
她把枕头往上提了些,坐直身子,“其实……”
“抱歉。”
异口同声,两人同时开口。
盛怀扬:“你先说。”
夏时初:“不,还是你先说。”
盛怀扬一声低嗯,接续刚才的话,“我好像没找对师傅。”
“师傅?什么师傅?”
他轻轻咳了下,掩饰尴尬,“怎么哄女朋友。”
“嗯?”夏时初脑中已冒出一个答案,却是不太敢相信,“你去学怎么哄女孩?在哪里学。”
他默了良久,“网上有很多这类帖子。另外……”
他顿了下,“还有收费教程。”
夏时初怔了一下,噗嗤笑出声来。
“盛怀扬,你别告诉我,你去报了这个劳什子的泡妞教程?”
“不是泡妞。”他认真纠正,“是恋爱指南。”
哈哈哈哈,夏时初捧腹大笑,“恋爱指南?你傻么?居然相信这种?不行,笑死我了。”
盛怀扬被她笑得窝火,压着嗓子喊了一声,“夏时初!”
“好好,不笑。”夏时初捂着肚子,憋着笑问,“你怎么会想到去报这个课?”
“不为什么。”
声音冷冰冰的,一听就不高兴。
“是想哄我开心?”
“不是。”
啧啧,这语气,“生气了?”
“没有。”
没有你闷声闷气地干嘛,夏时初撇了一下嘴,“真没生气?”
“嗯。”
夏时初故意问:“那挂电话?”
那头默了一瞬,夏时初勾起嘴角,决定不再逗弄被打击嘲笑的男朋友,“好啦,跟你开玩笑。”
还是不应声,夏时初吐吐舌头,“不理我吗?那我真的挂了哦?”
哼,冷冷的一声轻笑。
夏时初失笑,“行了,我知道你是为了哄我开心,但是……”
她顿了下,敛了笑意,“盛怀扬,没必要,我不需要你去学那些哄小女生的技巧,那会让你变得不像你,也不是我喜欢的你。”
夏时初明白他在想什么,“虽然我在奶奶面前吐槽你不哄我,可你真这么把我当小姑娘哄着捧着,我反而觉得很别扭,我想你也挺别扭吧?”
短暂的沉默后,电话里传来他低缓的声音,“我以为你喜欢。”
“也不是不喜欢。”情话多甜,谁不喜欢成天甜滋滋的呢。
“但比起你说什么,做什么,我更喜欢你努力想为我改变的这份心。”夏时初弯唇,“其实,这段时间我也在想,你要学会用嘴巴说,我同样需要用心去听。”
他自小情绪内敛,惜字如金,与其听他怎么说,不如用心去感受他每一个行为背后包裹的情意。
其实,比起例行公事的早中晚问候,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每每掐着点喊醒自己的小体贴更令人心动。
“好了,我讲完了。”她笑着问,“还生气吗?”
“没有。”他停了两秒,“刚才也没生气,只是……”
他自嘲勾了个嘴角,只是心情很复杂,就像费力想拿高分的小孩在台上拼命地表现着,可是跳了半天,被台下评委告知,小孩儿,你进错了考场。
在西城时,她说自己从前总凶她;那天在医院,她又跟奶奶说他没有嘴巴,从来不哄她开心……后来,他认真反思了下,自己确实过于古板和严肃,跟她再一起时,的确没有好好地哄过她。
她说上天给了他一张伶牙俐齿,让他连夺两次最佳辩手,可辩论靠的是抽离情绪的理性,逻辑分明、条理清晰,而这些似乎恰恰跟“哄人”相背。
他想了一整晚,也没想出要怎么去哄女孩子,于是他在搜索引擎里打下:“怎么哄女朋友开心……”
某乎上跳出了一堆高赞答案。
他浏览了一圈,更加怀疑,自己从前是不是太不合格了些,再于是,看到夹在一堆回答里的软文推广时,他咬牙点了进去。
课程是所谓的情感大v讲授,他用了一个晚上就看完了所有教学视频,天人交战一番后决定先试一试。
起初是有些别扭,比如明明接到了她的达到短信,非要求生欲满满地追问一句“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按照大师的说法,女人都缺乏安全感,给予她们安全感的最好方式之一就是表现出你很黏她,非常在意她。
还要学会说一些“很苏”的话,例如:想你想得无法安睡之类,总之就……怎么肉麻怎么来。
但是呢,说多了,尤其发现她好像挺受用时,他讲得也自然许多,毕竟很多话的确也算心里话,就像不想分开,想和她在一起,没想到,她还是窥出了其中的“不真实”来。
“我的初心并非想套路。”他解释。
“我懂。”夏时初连忙宽慰他,“我知道你不会,也并没有那样想。只是我希望咱们可以有更合适的相处方式,你说呢?”
“嗯,我也懂了。”
夏时初笑笑:“真的懂了?”
“嗯。”
“那还有个事我得跟你说下。”
“你说。”
夏时初手指戳着枕头,迟疑道,“GC有规定,上下属之间……”
盛怀扬替她说下去,“上下属之间如果恋爱、结婚,一方必须调离岗位或者辞职。”
夏时初盯着手指默了半晌,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我们的关系如果公开,咱俩就得走一个,我……”
“我走。”盛怀扬打断她,“从我再牵你手,我就已经想好,我陪你做完中天的项目,就辞职。”
夏时初鼻子有些酸,“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问,咱们能不能先做好保密工作,不要让人发现,这样假如分手了,一来不至于尴尬,二来谁也不吃亏。”
其实,据她所知,公司里也有不少地下恋人,毕竟找对象不容易,找份好工作也挺难,而且恋爱到结婚还有千难万险,谈个恋爱就辞职,着实不是明智之选。
可是,她这话却让盛怀扬陷入了久久的沉默,而且跟之前的不作声不同,这一次,哪怕没有面对面,她也在这静默中感受到了他的低气压。
好像是真的动了怒气。
“怎么了?”她试探地问。
“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他不答反问。
“啊?”她有点懵,没明白他的意思。
“还是你就做好了随时准备着松手的打算,再走一次?”
夏时初呆怔,终于懂了他的怒意来自哪里。“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