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时初,我想牵你走一辈子,你呢?真的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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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又下雪了。
夏时初盯着青瓷茶杯里氤着热气的茶汤,思绪慢慢飞开。
前晚,盛怀扬扔下那句话后就挂了电话。她亦没有再追着解释。
他问她,是不是随时准备松手,是否做好了跟他走一辈子的准备?她无法回答,也不想骗他。
确实,比起年少的飞蛾扑火,不顾一切,如今的她学会了观望和试探,学会了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学会了计较,学会了设置止损。
她不是小姑娘了,哪怕再爱,哪怕做好了受伤的准备,但她依旧无法毫无保留地交出自己。
他气她不够全心全意,好像也没说错,可是她又有什么错呢?谁都没错,可又是谁的错呢?
夏时初揉了揉眉心,长长地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
夏时初抬头,看见了正被服务生领进来的林筱。
“来了?”她迅速从私人情绪里抽身,抬手示意林筱坐下。
“路上有点堵车。”林筱脱掉羽绒服,挂在包间的衣钩上。
夏时初把餐单递给她,“我点了几个,你看看还想吃点什么。”
“有寿喜锅吗?”林筱盘腿坐到榻榻米上,“这个天,适合吃点热乎乎的。”
“已经点了。”
林筱随意看了眼菜单,“差不多,先这样吧。”
夏时初应好,把菜单递给服务员。
服务员确认了一遍,带上门出去。待包厢里只剩下两人,林筱便开启吐槽模式,把大成律所和张华成骂了个狗血喷头。
“TMD,他们到底怎么回事?居然为了重大合同查验跟我吵起来。那个合伙人,张华成,也是一点都拎不清楚的,昨晚还给我打电话说,谁查不是查,要不,他们查合同合法性,我们查应收账款等。”
“他脑子有包吧,一件工作非要折腾两拨人,重复作业,他到底怎么想的?”
夏时初笑着给她倒了一杯水,打断她的吐槽,“林筱,你们进现场也快一个月,你有没有觉得有点不对劲?”
林筱挑眉看了她一眼,“什么意思?”
夏时初不再跟她打哑谜,“你就不觉得这个项目跟咱们以前做的那些不一样吗?”
林筱微微蹙眉,对上她的眼,“你这么问,自然是有,只是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夏时初笑着问。
林筱轻笑:“时初,咱们俩就不绕圈子了。我觉得,中天这个项目,你怕是要再来一次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41章 演双簧
夏时初果然没有看错林筱, 她手上查到的东西比预料的要多得多。
“中天的水很深,那个CFO不简单。”林筱把烫好的和牛滚上生鸡蛋液,“咱俩入行这么多年, 从实习到现在,经手过的企业没有上百,也有三四十吧。”
“规上规下, 外资本土,包括已上市的, 哪家企业的账是经得住查的。别管有多规范,或多或少都能查出点问题, 但中天不一样,它们的账太完美。”
账面找不出任何漏洞, 堪称教科书式典范, 但这在一个有经验的会计师眼里,绝对是有问题的, 准确说,越完美越可怕,说明做账的人财务功力深厚, 魔高一丈地提前抹掉了所有痕迹。
“你意思是, 它们财务造假?”夏时初把豆腐扔进锅里。
“我暂时没查到证据,但直觉就算没有造假, 也是过度粉饰, 而且粉饰得相当漂亮。”林筱用筷子戳了戳盘里的寿司, “就跟这小卷一样, 切得太过整齐,反而失真。”
夏时初:“你觉得跟CFO有关?”
“他不可能不知情。”林筱看了夏时初一眼,“时初, 反正今天也就咱俩,我想你作为现场负责人,我能看到的,猜到的问题,你十之八九也了然于胸,你到底什么打算?”
“不是我,是陈航怎么打算。”夏时初挑明,“他掌舵中天那么多年,这锦被下有多少洞,比我们清楚。”
“你这话?”林筱蹙眉思忖,“是说,陈航想借咱们的手,跟这批人斗个天翻地覆。”
“中天是他一辈子的心血,我不信他舍得放弃。”夏时初分析道,就目前他们掌握的情况,中天在股权、财务上都并不具备上市的规范运作,陈航却在沉寂六年后强行推进上市工作,一定是他想并且已经积蓄了力量和资本来跟那群蛀虫斗。”
她、盛怀扬、林筱等人,就是他的利器。
表面上,自项目启动会后,陈航就把所有上市工作交给董秘和CFO来管,自己做起甩手掌柜,跑去美国技术进修,就连盛怀扬约他谈一谈,都被他婉拒。可实质上他一定在暗中观察着他们这群人,蓄势待发。
“我们能做什么?都是乙方,说好听是为企业服务,难听点还不是人家怎么说,我们怎么办。”林筱叹道,“实话跟你说吧,这项目我不看好,也做了随时准备撤的打算。”
“别呀,我之所以找你,一是咱俩有默契,二来就是冲着你身上那股拧劲,定下目标就死磕到底。”
林筱白了她一眼,“说得你多好一样,你还不是跟我一样,死犟,你还记得华泰药业吗?”
“当然记得,那可是咱俩友谊小船的启航地。”夏时初回忆道,“当时,GC和你们所都基本放弃这个项目,就扔下咱俩在现场,结果没想到我们还真把华泰送上了新三板。”
当年,她俩还是实习生,两家中介的项目负责人都嫌弃这个case太小,企业又特别不好规范,不愿意花太多人力物力在上面,于是就扔了一个经理和会计师带着她俩在现场做尽调和辅导,而那两人同时还跟着其他项目,基本见不着人,别说指导,连电话都没几个。
偏偏林筱和夏时初都是特别较真和有一股韧劲的人,两个新兵蛋子摸索着前进,熬夜爆肝,一年后居然把这企业送进了新三板,成为当地第一家上市公司。为此当地政-府还给她们颁发了一个经济贡献奖,企业老板在发行费外更是给每人包了一个巨丰厚的红包。
两人的革命友谊就此奠定。这次,陈航让夏时初挑会所时,她第一个就想到林筱。
“林筱,我也不瞒你说,这个项目我必须做成。”夏时初望着她,眼神坚定,“我不会让它在我手里流掉两次。”
上一次,她人微言轻,无法左右事态发展,如今她已有话语权,绝不可能再让人糊弄第二次。
林筱望着她眼里的亮光,弯起唇,“行吧,姐妹儿我就再陪你打一次怪。”
两人会心一笑,开始研究起怎么破局来,最后一致觉得,既然人家费力做了账给她们查,用常规思路必然瞧不出问题,但这世上不可能有不透风的墙,假的就是假的,绝不会天衣无缝,现在就是得找那个缝。
“财务方面,你比我有经验,怎么找这条缝,你再琢磨琢磨。”夏时初给她杯里续水,“但我在想,是不是越小的地方,越会被忽略的地方,可能性越大。”
“我也这么想。”林筱蹙眉沉思,“我刚刚在想,我也许应该把重大合同查验这块接过来。”
夏时初:“巧了,我也这么想。”
“张华成在这事儿上故意给我上眼药,就是想激怒我,最好我气得甩手走人,他们好换上自己中介。”林筱分析道。
夏时初打趣:“你总算看出来了。”
林筱:“我之前是不想把人想那么坏,谁他么知道他职业沦丧成这样。”
金钱总让人迷失,一步一步引诱着人们往前,等泥足深陷时,早就失去了抽身的自由和权利。
两人推测着,之所以他们坚持用大成和张华成,必然是法务那边堤坝最不牢靠,从法务这边切入找缝应该是最有效。
原本他们还插不进去手,可现在张华成为了气走林筱,非要把该律所做的事儿推给会计,那就让他尝尝啥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于是,她俩一商量,决定演一出双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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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下午,夏时初把会计和律师叫到一块,协调两方纠纷。
如他们所料,张华成没来,说是腿痛风,病得根本下不了床,派了吴光和他助理来。
会上,林筱先是告状,把大成的所作所为痛批了一顿,吴光自始至终都窝窝囊囊,一声不吭。
但是,那个助理却嚣张至极,且不断扔出一些“刺激”性话语,比如“能者多劳,分工不分家,谁做不是做”……
气得林筱拍桌子,本子一摔,“夏总,我们会计拿的是会计的钱,凭什么给他们律所擦屁股?今天,我就把话撂这儿,如果这事儿解决不好,这项目我就不做了,爱谁谁做。”
“哦哟,林老师,你这进场都一个多月,别前功尽弃。”助理嬉皮笑脸地说。
作为协调人,夏时初之前一直噙着笑,默不作声地听两边吵,听到这里,她终于开了口。
“可不是,林老师,你可不能白做。”
“就是。”助理附和。
夏时初转头看向他,“马助,林老师这边说得对,这重大合同查验搁那儿,都是律所的事,推给会计,实在不符合行规。”
不给他开口机会,夏时初抢先道,“不过呢,你说得也没错,咱们同在项目组,分工不分家,是应该互帮互助。”
马助瞥了她一眼,在心里发出一声哼笑,吴光居然会忌惮这个夏总,他还以为她多大本事,特地跟来听听她要怎么协调律会纠纷,结果还不是两边各打五十大板,谁都不得罪。
他嘲讽地撇了下嘴,“夏总说得对,互帮互助。”
夏时初朝他柔柔一笑,“马助,你们大成是真的没精力和人手来做这块吗?”
“千真万确,确实是做不过来。”马助夸张地大吐苦水,“你是最清楚不过的,盛总一直盯着股权,代持和突击入股的事儿,还要我们查92年前的,这都十几年了,查起来别提多费劲。”
“你们也看到,所有中介里,律所派来的人最多,除了这些,张律,吴律包括我,还带着人去核股权,可以说所里三分之二人手都扎这项目上了。”
夏时初也不揭穿他那十人团队有多水,反而说,“这个项目,法务方面的确任务重。”
马助嗯嗯地点头,夸张地又说了一大堆他们多么多么不容易,多么辛苦云云,最后结论就一个,大成实在做不了。
夏时初若有所思,“既然大成人手和精力有限做不过来,那这块林老师就帮帮忙,以后这块就由会计做。”
一旁沉默不语的吴光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盯着夏时初。
哪有这样解决的,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会所,得罪林筱吗?这不是正中张律下怀,气走会所?
他望着夏时初,回想上次在会议室时她和盛怀扬把张律逼得漏了怯,如今这处事手段未免太不符合她的水平。
只不过,他的疑虑只保持了十几秒,因为夏时初下一句话已跟了出来,“不过,也不让你们白做,我让陈董从大成的服务费里拨出来一块给你们。”
“夏总,这个你可不行,服务费都是签进合同的。”马助立马反对。
“再起个补充协议。”夏时初笑道,“陈董那边我也说过了,他同意,毕竟不能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钱拖延整个项目进度。”
吴光:“夏总,我看咱们还是再商量,你说得对,合同查验……”
“不用商量了,你们人手不够是事实,勉强做也影响质量,我想林老师能体谅的。”
吴光看向林筱,原以为她会反对,毕竟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儿,不想她竟一口应,“可以,既然夏总开口,我就体谅体谅大成老弱病残。”
马助这会儿也觉察到不对劲,“夏总,这事我和吴律都做不了主,必须张律……”
“张律都病得下不了床,这点小事,就不影响他养病。”夏时初打断他,笑着站起来,“再说,严格起来,陈董本可以追究你们违约,换掉你们,现在林老师帮你们解决,大成就不要计较这点小钱了嘛。”
“或者,你们想被换掉?”她笑盈盈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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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筱和夏时初这场双簧演得可谓绝,不仅顺理成章切入法务的尽调,还刮了大成一块费用,让他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当晚,“病”得下不了床的张华成就给夏时初打电话,直说她协调得不行,不想被夏时初四两拨千斤地推回去。
“张律,我为了帮大成把林筱都得罪了,你怎么还反过来不满意?你现在说大成能克服困难,那不是说明之前你们诚心不尽力吗?你这样,陈董那边我不好交待啊。”
张华成被他噎得哑口无言,最后只能说,“我跟你说不清,我找盛总去。”
“行,你找盛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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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天会议室内,夏时初和其他中介一起等着开协调会。
董秘有事还没来,她盯着保温杯里散开的花茶,想着第一次协调会上,盛怀扬坐在这里挥斥方遒的情景,心里蓦地有些酸。
到今天,两人已经一个星期没联系了,要不要先联系呢?
也不能说没联系,因为项目群里她还是定期汇报进度,他会例行公事地提问,但仅此而已,私下没再沟通过。
要不要主动联系下呢?
她抿了下唇,手指一点点爬到手机上,还没拿起,会议室门开了。
许超推门进来,紧接着是陈航。
她愣了下,陈航回来了,不是说要下个月?
没等缓过来,一张俊帅的脸闯入视线,今天的他通身黑色,连衬衫都是黑的,神情极淡,唇线平直,将他气质衬得更为冷冽。
黑色大衣挂在臂弯,盛怀扬信步而入,对上她的视线,停了两秒,波澜不兴地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