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公主自怨自艾,以为自己的母妃、父王皆待她不公,她理所当然地以为夏幺幺的清澈通透是因为夏幺幺一生顺遂,享尽宠爱,但夏幺幺哪是如此,她的命运反而可以说是悲惨的。
夏幺幺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因她母亲难产而死。她的父亲为国战死,但作为功臣的女儿,楚太子的未婚妻,夏幺幺没有得到应得的待遇,因为楚太后的刁难,被迫入了齐宫当了什么奸细。
远离母国,漂泊异乡,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是夏幺幺的生活。
夏幺幺咬唇思虑,眸中难得多了一分忧愁。
她陷入自己的情绪,没有看到回来时贤奴古怪的表情,也没有发现殿内异常冷清,并无服侍的宫人。
就连夏幺幺坐在裴声行身旁,她也没有发现他。
裴声行躺在床榻内侧,宠妃的床奢侈宽大,他乌发披散,脸蛋白净,一双眸子一眨不眨盯着夏幺幺的背影。见她如此心不在焉,见她为事所愁。
眼见夏幺幺根本不会发现他,裴声行挑了挑眉,突然伸出手去扯她的衣衫。
第33章 望见夏幺幺,他眼眸中的……
“幺幺。”空荡殿内兀地响起男子微哑嗓音。
下一刻, 夏幺幺被扯到他怀里,她心脏差点跳出, 大惊:“你怎么在这里?”
裴声行偶尔大胆,让夏幺幺猝不及防。
他竟神不知鬼不觉跑到了她的床榻上,夏幺幺被郎君的袖袍长衫裹挟,她惊讶于裴声行的胆大行事。
裴声行成为她的情郎后,夏幺幺发觉裴声行偶尔会流露出离经叛道,裴声行并非外人所看的那样,时时刻刻都拘谨礼貌, 谨遵完美。
每当这种时候,夏幺幺都有点不知所措。
裴声行的胳膊懒懒环着她,郎君的脸若有若无贴近,他眼睫毛扑闪, 视线幽幽。
“你刚刚明明是去找我, 为什么撒谎呢?”
在他这种目光下, 夏幺幺心里慌了一下, 但转念一想,她也没做什么错事, 不至于害怕。
夏幺幺心里想着还不是因为你与七公主聊了许久,让她担心吃醋,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温和的软软说辞。
“我只是突然想与七公主多说几句话, 我与你的关系这般好, 肯定还是能见面的, 而我见七公主的机会却不多了。”
裴声行伸出手撩起她脸上的发丝,痒痒的。
下一刻,裴声行却笑了一下, “幺幺怎么在我面前说谎。”
夏幺幺在他的目光下呆住。
裴声行一向温柔,此刻怎么、怎么如此强势。
夏幺幺不禁乖巧,话未说出,她的脸先变红,眼神飘忽,声音呐呐:“我生气吃醋。”
裴声行微愣,幺妃生他的气,他猜出来了,但生气的原因居然是吃醋吗?耳边夏幺幺娇糯的嗓音嗔道:“你都是我的情郎了,为何还要与七公主待那么久。殿内没有旁人,只有你们,连公子启都在外面,而且你是外男,还未婚娶,七公主本就喜欢漂亮的人......”
夏幺幺压下来的小情绪升起,她依偎在裴声行怀中,语气充满责怪,“你与七公主说的话我听不到,你也不告诉我,七公主也因此对我有了芥蒂,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在七公主面前编排我,你是看七公主要成为魏国王后,对你的前途有利,所以想拉拢她了么?所以就可以直接跟她在一个屋子里待一个时辰么?”
她叨叨叨说着,都有些口干舌燥,后知后觉发现被指责的郎君毫无反应。
夏幺幺仰脸,见裴声行微怔神情,心里一气,起身推开他,“......裴声行,你在听我说话吗!”
他居然还发呆!
想起裴声行起初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却仍待自己温柔,夏幺幺不由得多想,难道他在别的女郎面前,也是那么温柔和善么?在七公主面前,也是声音温柔,行止柔和体贴么?
夏幺幺再看裴声行俊朗的脸,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她沉浸在小情绪中,没有发现裴声行望着她,眸色翻涌,他心跳加快,几乎不正常。
她如此鲜活,就连拈酸吃醋,看上去也充满活力,面颊绯红,眸色发亮,肤色柔软娇嫩,如此可爱。
与他死寂沉沉、行尸走肉,截然不同。
感受到心跳,裴声行呼吸微乱,他一向冷漠薄情的思绪搅乱。
“......”
夏幺幺与裴声行不欢而散。
她不知道裴声行在想什么发什么呆,她以为裴声行会像往常,在她生气后温柔安慰她,但他今天却莫名其妙,不仅不理会她的生气,不做解释,在她赶他离开时,他就走了。
夏幺幺先是从七公主那里受气,接着又被裴声行弄得不开心。她脸色难看,跋扈撒气,一会儿指挥宫人擦花瓶,一会儿指挥宫人帮她摘什么花。
宫人手忙脚乱,不知道这位平时脾气极好的幺妃受了什么委屈。
“幺妃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喊大王过来,有了大王的赏赐,幺妃应该会高兴些罢。”
“不行,我去找大王身边的近侍,那宦官说大王在与朝臣商议重要的政事,无法抽出空来后宫。”
“重要的政事?什么大事,竟然让大王都不能来洛云台了......”宫女惊讶。
“嘘,不要这么说,要是让有心之人听到,还以为我们怂恿幺妃魅惑君主呢。”
贤奴走出来,对着门口的宫女说:“都别嘀嘀咕咕了,幺妃让你们摘的花呢?快去摘。”
宫人们见贤奴,纠结了片刻,关心问:“贤奴小哥,你知道幺妃是怎么了么?主子不开心,我等婢子也胆战心惊的。”
“既然知道是主子的事,还问?”贤奴冷脸,“主子的事跟你们无关,你们只要记住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看的不要看,主子就不会伤害到你们。”
“是。”宫人讪讪退下。
贤奴面上严厉,但内心亦是疑惑,他知道裴声行来过,公子藏在殿内,是想给幺妃一个惊喜,贤奴都做好了屏退宫人一整天的准备,但没想到裴声行急急离去,幺妃也生气了。
又看了看夏幺幺气鼓鼓的脸,贤奴想,这是......闹矛盾了?
贤奴觉得稀奇,痴情儿女闹矛盾正常,贤奴觉得神奇的,是他们公子居然也会惹女郎闹脾气。
贤奴思考。
***
虽然贤奴是裴声行的近侍,忠心的奴仆,连夏幺幺都一直以为贤奴对裴声行了解甚多,但实际上,贤奴对裴声行的了解也只限于裴声行伪装的表层。
所以贤奴不知道裴声行真实诡变的心思,只是惊异于温润沉静的裴公子居然也会落入世俗,与女郎闹脾气。
贤奴的两个的主子“闹脾气”,贤奴见裴声行迟迟不来解决矛盾,于是心急,他跑东跑西,试图缓和幺妃与裴声行的关系。
一会儿给幺妃递来公子手写的信,一会儿给公子送去幺妃亲自做的花酿,来来去去的,夏幺幺倒真的不生气了。
一方面是因为女郎好哄,夏幺幺并不记仇,另一方面是因为夏幺幺没太大空闲整日把心思放在与裴声行的情爱上。
听说楚太子最近向齐国发难,派使臣来到临淄,要求齐国向楚国献上城池五座,否则便攻打齐国。
若是其他列国,齐王也许会考虑一下献出五座城池的可能性,但发难的是楚国,楚国与齐国乃世仇,从齐国分封,楚国称王便一直互相看不顺眼,打了大大小小无数的仗,齐国人骂楚国人为蛮夷野人。
楚国使臣的话传出,朝臣们愤懑,请求齐王发兵迎战。
齐王举棋不定,现在没有兰昊将军,他都不知道派谁去打仗了,“可是......爱卿们啊,两年前淮水一战,楚国大败我军。”
齐王话中担忧,言下之意便是我们这次也打不过楚国怎么办。
“大王莫担心。”一位年轻将军出列,他是公子煜最新拉拢的新贵,王后兰氏贬为庶人流放后,公子煜逐渐取得实权,一步步在朝堂上站稳地位,此次面对楚国的请战,公子煜主张的便是迎击,于是这位归属于公子煜的年轻将军薛乐山对齐王道:
“虽然淮水一战齐国输了,但齐国损失并不多,反倒是楚国穷兵黩武,损失惨重,连楚国百战百胜的武昌侯也在那场大战中丧命,现我大齐国力充足,城池具备,扫除奸佞,政治清明,大王您又有众多良将臣子,那楚国何愁畏惧?”
“但万一敌不过。”齐王有些心动,但还有几分纠结。
薛乐山说:“大王,而今魏国与我大齐联姻交好,就算楚国攻来,齐魏联合,那楚国不足为惧。”
齐王想了想,转头问公子煜,“公子煜,你觉得呢?”
公子煜行礼,尊敬道:“父王,儿臣觉得这位将军所说有理,儿臣愿亲自说服魏国使臣,让齐魏联合,抵御楚国。”
“好,那就依公子煜所言。”齐王点头,“不过,此次何人愿去迎击楚国?”
“大王,臣愿为齐国肝脑涂地。”薛乐山立即说。
齐王满意大笑,公子煜瞥了瞥一言不发的裴氏一党,他见裴声行垂睫而立,淡然自若,公子煜眸色闪过不虞,若他要在齐国朝政上拉拢更多人,那就要支开裴声行。
另一方面,公子煜想起宫中的幺妃,想起幺妃与裴声行的亲近,更想让裴声行离开临淄。
公子煜向前请求道:
“父王,儿臣有一人选推举。”
“哦?何人?”
“儿臣推举裴司徒任此次副将,剿灭楚军。”
众人视线一下子落在裴声行身上。
“大王,老臣认为不妥。”上大夫顿时冷脸,他终于出声,“大王,裴司徒从未进出军营,对兵法之事了解未有众将军那般通透,让他任副将,恐惹出祸端。”
有看不惯裴氏一脉的大臣趁机出声:“哼,上大夫,你说的好听,其实不过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前往军营受苦罢,无功不受禄,裴司徒整日待在朝堂,总该出去立点功,要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们齐国全都是凭借关系任职的。”
上大夫皱眉,对于裴声行,这个“儿子”的性子上大夫清楚,若让裴声行领兵出征,天高地远,裴声行万一不耐烦,直接反了怎么办?军营对裴声行而言,可是特殊的地方。
上大夫花费了数年,拘着裴声行的性子,到如今一切慢慢收网的时候,决不能出岔子。
“裴司徒,你呢?”齐王听他们争吵,有些烦躁,他问裴声行。
“你愿意当这副将吗?”
裴声行露出温润微笑,“臣自是愿意为大齐剿灭楚军。”
裴司徒作为一个好臣子,怎么会拒绝建功立业,报效君王的机会呢?
他对上大夫拱袖行礼,“上大夫不必担心,曾经上大夫也亲自出征,这才留下了上大夫的光辉事迹,臣身为大王的臣子,怎么能躲在临淄,畏畏缩缩呢?”
上大夫脸色变了变,然而齐王已经作出决断:“好!那就任薛乐山为主将,裴司徒为副将,不日出征。”
齐国要联合魏国迎击楚国的消息传到后宫,夏幺幺脸色发白,因那攻打她母国将士的副将赫然是裴声行。
“幺妃,你心神不宁,担心公子么?”贤奴小声问。
在贤奴看来,情郎出征,生死难测,幺妃露出如此神态,定是担心裴声行了。
夏幺幺勉强道:“......是。”
她望向贤奴,“裴声行何时出发?”
“明日卯时。”
夏幺幺一愣,这时间正好是七公主随魏国使臣离开临淄。
“七公主不是出嫁么?齐王为何......”
“是公子煜提出的,说魏国使臣觉得如此做能讨个彩头,届时可以大败楚军。”
听到大败楚军这个形容,夏幺幺忍不住心里一颤,她脸色更白。
贤奴以为她为难,便小心问:“幺妃,那您要送谁?”
时间撞在一起,夏幺幺只能在送七公主与送裴声行之间二选一。
贤奴以为夏幺幺会很难做出抉择,毕竟夏幺幺一向善良,夏幺幺为七公主的事忧虑,七公主出嫁,便是夏幺幺见七公主的最后一面,按照夏幺幺的性子,应该要去送的,而裴声行,又是她的情郎,这实在难以决断。
然而让贤奴意外的,是夏幺幺并未做过多纠结。
她说:“你把我这几天做的香囊找来,我去送裴声行。”
“哪个?”贤奴疑惑。
夏幺幺随便指了一个,“我做的最好的。”
反正是她练习所做,没甚意义,哪个都行。
“......”
次日卯时。
临淄城门大开,城东城西,分别是七公主出嫁与齐军出征的队伍。
东边的方向,夏幺幺被贤奴带到一处宫墙下。
“幺妃,城门那里有齐王和其他大臣,我不好带你过去,公子会从这里经过,你抓紧时间。”
贤奴这般说,让夏幺幺本来不甚真实以及纠结忧虑的内心变得紧张起来,似乎她真的是来偷偷与情郎告别的娇羞女郎。
夏幺幺扭头见贤奴去把风,她看着贤奴为她准备好的小木梯和不高不低的宫墙,闭了闭眼,狠下心,小心翼翼爬上去。
裴声行让裴府的人做掩护,刻意偏离队伍。
身侧宫墙一望无尽,裴声行不紧不慢走过。
一个香囊砸到他的身上。
郎君顿住,转头看去。
望见夏幺幺,他眼眸中的幽暗变得不遮掩了。
第34章 “你在齐国见过这名女子……
裴声行俯身捡起地上的香囊, 香囊上绣着鸳鸯,他眸色微深, 再抬睫,视线有点挪不开。
美丽女郎趴在宫墙,探出一颗毛绒绒的脑袋,乌发及腰,她杏眸水润,唇瓣轻翕,唤着裴声行, 宛如逃离九重宫殿的小仙娥。
在裴声行不注意的时间内,夏幺幺无意识蹭到了宫墙上的灰尘,她雪白的脸蛋沾了些暗色,她一无所知, 急急地望他。
她在担心他, 裴声行看着夏幺幺, 像所有女子对心爱的郎君那般, 夏幺幺应该也是担忧他的离开,牵挂着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