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确定那楚国女子就是我们太子要找的人?”谋士打断道。
“裴司徒遮遮掩掩,不肯让外人知晓那婢女是何人,说明那婢女身份有古怪,所以我不得不怀疑。”薛乐山说,这一切自是薛乐山乱说的,他想到,楚国人为了找那女子,定会派人去查,裴府与楚国人有了纠缠,不管是黑是白,都可以变成把柄。
只有他将此事告诉公子煜,一如之前裴氏咬定兰氏造反,公子煜一党就可以污蔑裴府与楚国人勾结。私通外国,乃是株连的死罪。
“既然你说她被裴副将藏起来了,那孤必须要见一见这裴副将。”
“孤会告诉齐军,若想放薛将军一条生路,让楚军休战退回,那就请裴副将亲自到孤这里谈判。好了,把薛将军带下去好生对待罢。”
“......”
薛乐山被带下,军帐内只剩下谋士和楚太子芈瑄。
谋士说:“太子,那齐国人的话不可轻信,依我看,他根本没有认出画像。”
“是真是假,了解了才知道。”芈瑄摇了摇头,“孤只是不能放弃一丝希望罢了。”
谋士叹口气,太子亲自来找人,背后是复杂的宫廷斗争,楚太后竟瞒着太子把太子的未婚妻送到了齐国,实在是难以置信。
“若真的找到夏女郎,那太子您又要如何做呢?”
芈瑄神色有些灰暗,一个月前,他瞒着楚太后偷偷去行宫看望“生病”的夏幺幺,让他没想到的是,那里竟什么人都没有。此前他所寄的信,让人送的物件,原来都被楚太后拦下了。
他竟被瞒了那么久。
“太后是孤的祖母,把握大楚国政,身负监国之任,孤怎能因小失大,忤逆太后。”芈瑄黯然,“只能先把夏妹妹接回去,只要夏妹妹在孤的身边,因为婚约,夏妹妹会平安无事的。”
***
薛乐山被抓到楚军大营的消息传来,齐军营地内,皆是紧张忧虑。
还没有正式打仗,主将就被抓走了,实在是出师不利。
“报!敌军芈瑄说若想休战,救出薛主将,那就必须请裴副将亲自前往谈判。”
得知楚国人的要求,军士们心情复杂。这些军士大多是薛乐山的手下,薛乐山不在,他们对裴声行并不是十分听从。
不过,即使军士们想救薛将军,但他们也知道,敌军的条件可能是一个陷阱,若真的是陷阱,可能裴副将过去,就会被楚人瓮中捉鳖,直接杀死。这样,齐军就会失去主将和副将,谁胜谁败不言而喻。
但若是裴副将不去,那薛乐山就会被楚人杀死,军士们不可避免会对裴声行产生怨怼之情。
军中有一些是投靠于上大夫的将军,他们劝裴声行:“裴副将,楚人的话很明显是陷阱,他们的太子亲自带兵来攻打我齐国,难道只是要与您谈判么?他们抓走薛将军,极具优势,却并不出兵,反而像败者一样要求谈判,依我等看,此事必有圈套,恐怕是为了加害您所设的陷阱。”
“我身为副将,没有尽力守护辅佐主将,薛将军被抓,是因为我的疏忽。”裴声行抿唇,他摇摇头,玉白脸庞流露歉意。
“怎么可能是你的过错,战场上的事全凭本事,薛将军被抓,那是他太过年轻,被楚人所害。”
一位老将军如此道,他不想让这位年轻有才华的后辈产生愧疚之情,完全不知道面前的裴声行其实真的是把薛乐山送进楚军的罪魁祸首。
毕竟,没有人知道裴声行的恶劣。
老将军生怕裴声行把君子的仁义拿到战场上,于是说:“你的父亲叮嘱过我们,我们不能见你以身犯险,关于楚军的要求,希望你能驳回,薛将军如何,都是为我大齐,你不需要愧疚。”
然而,有小兵传话打断——
“裴副将,兵士们求见,让您给一个答复。”
“答复?什么答复?”老将军脸顿黑。
薛乐山的手下,要求的答复自然是让裴声行去救薛乐山了。
齐军纛旗猎猎作响,摇挂上方,向一柄利刃,对准裴声行,郎君卸下甲胄,一身宽袖儒服,站在军士仰望下,如清月的倒影。
然而军士们对他并无清月的尊敬,他们共同请求,去救薛乐山。
“你们这是逼人送死。”老将军冷冷道。
裴声行对老将军一笑,温润无辜,“这些军士忠心可鉴,对主将一片赤诚,老将军莫急,且听裴某怎么答复军士。”
老将军点点头,心里一边感慨裴声行的沉着冷静,一边暗想薛乐山在齐军的亲信是否过多了。
“裴副将,薛将军生死不明,你怎能视而不见。”
面对质问,裴声行毫无愤怒,他抬袖行礼,“不管楚人有何打算,本将都会亲自前去,将薛将军接回。”
“即使前方是龙潭虎穴,本将都不畏惧。”
裴声行的话让将士意外,他们本以为裴声行是贪生怕死之辈,因薛将军常常抱怨裴声行躲在军帐,但没想到裴声行面对危机,竟如此从容,如此拥有气魄。
军士们最讨厌的便是贪生怕死,与此同时,他们敬佩于勇敢坚毅。
在裴声行的感染下,军士们缓和态度:“楚人要求您卸甲前往,不能带任何军士,此事是否要商议一下。”
“不必,本将意已决。即刻启程,前往楚军营地。”裴声行朗声,他袖袍在风中翩然,与头顶纛旗交相呼应。
“裴副将!”老将军露出劝阻。
裴声行暗中对他一笑,那笑仁善,老将军一愣,接着不再阻拦,是了,裴声行是上大夫所培养的儿子,自是一位聪慧应对万变,沉着冷静,仁义公正的君子。
见裴副将竟愿独身一人前往楚军,军士们心中涌上感动,他们之前以小人之心忖度裴副将,实在不该。
“恭送裴副将!”
对于裴声行而言,送薛乐山到楚军营帐,一方面是给薛乐山一个教训,一方面,是他想试探楚国太子。
想起夏幺幺与楚太子的关系,裴声行摘下香囊,幽幽思考。
“......”
在楚军警惕的视线中,裴声行淡然走入敌军主帐,他身无武器,孑然一身,清冷似月,美名护送实则监督裴声行的士兵被他身上那高贵清冷的气质影响,竟都不敢靠近。
于是裴声行如同进入自家营帐那般淡定。
“外臣拜见楚太子。”
营帐内,楚太子芈瑄坐于主座,谋士位列两侧,俘虏薛乐山被绑着手脚扔在一侧。
裴声行瞥了一眼薛乐山,没有什么情绪,很快就收回视线,薛乐山的惨状不会让他升起任何波澜。
让裴声行心尖泛起波澜的,则是芈瑄身后挂起的一幅美人画。画中的女子漂亮灵动,薛乐山认不出那是何人,但裴声行却能认出。
楚太子唤他前来谈判,目的原来是夏幺幺。
他低下眼睫,心中了然。
然而裴声行常年伪装,喜怒哀乐不形于色,他像是丝毫没有发现端倪,有礼温和:“不知楚太子要与外臣谈何条件?”
芈瑄左侧的谋士瞧着裴声行,挑了挑眉,这位裴司徒与他们太子同样是温润之人,倒是有几分意思。
芈瑄见裴声行对画像没有反应,他咳了咳,“不必拘谨,孤是要与齐军谈和的,不会说过分的事,比起这个,听说你在齐国担任司徒一职,是临淄城有名的才子士人,孤恰好带了一幅美人画,想请你鉴赏一番。”
听到楚太子的话,谋士们跟着不太自在,太子的意图表露的也太明显了吧。
谋士们见裴声行果然目露惊讶,似乎不明白楚太子为何如此套近乎。
那裴声行虽然为难,但仍温和道:“画中笔触精妙,女郎灵动,宛如款款走出,是一幅精美的美人画。”
芈瑄一直盯着裴声行的表情,但他见裴声行平静礼貌,不由得升起犹疑,难道薛乐山真的骗了他?
若夏妹妹变成裴司徒的贴身侍女,那裴司徒应该能认出来的。芈瑄对自己的画技还是自信的,更何况,这幅美人画是他照着夏妹妹一笔一划勾勒出的。
“外臣越是打量,越觉得此画甚妙,女郎姿态美好......不知是何人所献给楚太子?”
听到裴声行如此夸赞,芈瑄不能免俗,有几分得意,他手握成拳,挡在唇边,“实不相瞒,此画并非他人所赠,是孤亲笔所画。”
“是画中的女子太美好,孤只是看着她,将她的样子临摹下来罢了,她性子天真,喜好玩乐,孤当时好不容易劝她安安静静陪了孤几个时辰。”
闻言,裴声行勾起极淡的笑。
薛乐山见楚太子没有他所想那般刁难裴声行,反而在跟裴声行谈论什么画技,薛乐山听不懂二人的哑谜,只觉得若是继续聊下去楚太子定会发现他是胡诌污蔑裴声行。
薛乐山心里焦急,忽然扑上去。
“裴司徒!我见这画上的人与你家侍女无比相像,若你家侍女是楚国人,那兴许是楚人派来的奸细!我就算死在这里也无妨,为了大齐,你莫要被楚人诓骗!”
薛乐山手脚并用,直接撞上裴声行,裴声行因楚太子的话,眸色微深,竟没心思躲闪,真被薛乐山碰到。
裴声行微微踉跄,他袖袍一扬,冷然睨向薛乐山。
“裴司徒!那是——”然,楚太子忽然高声。
一个精巧的香囊从裴声行袖中掉出,芈瑄猛然站起。
夏妹妹的香囊,一针一线他怎能认不出!
她会在左下收脚处做一个小标记,他熟悉至极!
第36章 郎君肤色白皙,完美无瑕……
薛乐山呆住, 身子忍不住颤抖。
在香囊落地的瞬间,裴声行看薛乐山一眼。那一眼, 幽冷杀戾,与裴声行以往的面目截然不同。
裴声行低头,乌黑发丝遮掩他的神情,在楚太子不可置信的目光下,裴声行慢条斯理捡起香囊,他动作优雅,却恰好挡住楚太子伸出的手。
雪白修长的指尖轻轻拍了拍香囊上的灰尘, 裴声行迎着楚太子紧张、愤怒、复杂的视线,他温润道:“抱歉,这是重要的人送给外臣的。”
裴声行似乎没有发现异常。
“太子!”谋士急急唤住芈瑄,生怕芈瑄一时愤怒杀了裴声行。
然而楚太子怎能因简单的女郎情爱杀死他国使臣?这是不义的!
芈瑄红着一双眼, 紧盯裴声行手中的香囊, “重要的人?何人?”
裴声行微顿, 像是终于察觉不对。
“这是外臣的家事, 恕外臣难以相告。”裴声行仍然礼貌,但语气稍冷, 透出被冒犯的不虞。
芈瑄握紧拳头,他皮笑肉不笑:“倒是孤唐突了,孤只是觉得这香囊熟悉......是孤多想了。”
话虽如此,芈瑄的眼睛一直盯着那香囊, 精巧香囊上的一对鸳鸯, 狠狠刺痛芈瑄。
在谋士的暗示劝阻中, 芈瑄稍微冷静,他不能与裴声行撕破脸皮,看裴声行如此淡定, 裴声行应该不知道夏幺幺的楚太子未婚妻的身份。
夏幺幺的这一身份,注定了她对楚国的重要,何况,她对芈瑄也是极为重要的,芈瑄不能把此种致命缺点暴露在齐国人面前。
所以芈瑄忍气吞声,忍着滔天怒火,与夺妻之人道:“裴司徒如此宝贵这个香囊,孤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能让裴司徒你这等富有才华的士子上心。”
面对芈瑄的试探,裴声行滴水不漏,他进退有度,温润有礼,让芈瑄抓不到把柄,让芈瑄更加愤怒生厌。
裴声行当真是一点消息都不肯透露。
裴声行护着夏幺幺,芈瑄无比吃味。他知道夏妹妹是个善良的女郎,夏妹妹肯亲自送香囊给裴声行,说明夏妹妹觉得裴声行不错。
芈瑄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他平生难得如此愤怒,旁人都说楚太子是没脾气的泥菩萨,那是他在楚国养尊处优,从来没人与他争抢什么,所以他自是不会生气。
但现在,楚太子第一次面临所有物被夺走的危机,偏偏他还不能用自己的权势直接夺回来,因顾忌所谓楚国形象,太子信义,更顾忌夏妹妹的安危。
楚太子心不在焉,满脑子想着夏妹妹的情况,想着怎么派楚人潜入齐国,又怎么把人从裴府接回,在这种情况下,裴声行三言两语,就谈好了齐楚讲和的事项。
待芈瑄恍惚回神,裴司徒早离楚军营帐三里开外了。
他后知后觉发现裴声行心机至极,给楚国挖了不少坑,为齐国谋了不少利,这次战事,楚国明明占领优势,最后竟是不战自败。
芈瑄脸色难看:“尔等怎么不替孤盯着他,他说的那些事,怎么就轻易同意了呢。”
谋士们惶恐:“太子,是裴司徒太过心机,他的话看似以退为攻先给我大楚好处,但现在想想,分明是坑骗我们。”
谋士们立马打消了裴司徒与楚太子相像的念头,楚太子从里到外都是温润的,楚太子的教养不允许他做出欺诈之事。
而裴司徒,分明是黑心的!沽名钓誉之徒!
“然而孤已同意,若再收回此前的话,定是不可。”芈瑄头疼至极,“罢了,所幸我大楚损失不大,只是让齐国占了些便宜,下次讨回就是。”
谋士们惭愧点点头,他们这么多人,还都是楚国大家名徒,方才竟然眼睁睁看着主子被坑却一点也没有反应过来,实在是愧疚万分,脸燥耳红。
“太子,薛乐山如何处置?”谋士的询问让芈瑄收敛了些思绪,他惊讶地发现薛乐山竟然还在楚军营帐,“裴司徒没有把他带回去吗?”
薛乐山此时脸色惨白,身体发颤,根本没有注意到楚人来看他。
“他怎么了?”芈瑄奇怪。
“裴司徒离开前见过他,好像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一眼,然后没带上他,直接走了。”看守的人回道。
闻言,楚太子和谋士们神色古怪,他们让裴司徒过来谈判的理由便是放走薛乐山,裴司徒也应该是来救薛乐山所以才来谈判,然而到最后裴司徒竟然像没事人一样直接走了。
裴司徒的行为,实在诡异。
芈瑄皱了皱眉,说:“人不能言而无信,既然裴司徒已经前来谈判了,我们就放走这位薛将军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