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回应,公子启命令道:“放箭——”
乱箭齐发,两军再次陷入交战。
“......”
宫里的战争、血腥,并不波及夏幺幺。
裴声行带她离开,远离身后的一切厮杀。
夏幺幺仍然有些不真实感,今晚的一切就像一场梦,她厌恶的老齐王死了,她可以不再困在齐宫了,但周围都是血腥味,都是死亡,天上下着暴雨,她与情绪莫测的裴声行牵连。
是噩梦,还是美梦,夏幺幺已经无法分辨。
在雨中,裴声行抱着她走过长长的路,夏幺幺有些昏沉,隐约知道裴声行没有带她回到洛云台,也对,宫里发生宫变,安全的宫殿反而变成了最危险的地方,她不能待在齐宫内。
只是,裴声行会带她去往何处?接下来,她是否可以请裴声行放她回到楚国?
众多思绪交杂,夏幺幺把脸埋在裴声行怀中,他身上的清冷雅香太具有蛊惑,被雨水冲刷,反而更加高贵缥缈,一切都飘飘忽忽的,夏幺幺脑袋昏涨,在裴声行的怀中睡去。
***
因上大夫的怒火,裴府的下人都夹着尾巴做人,下人们第一次见上大夫对裴二郎发这么大的火气。
“二郎!裴二郎!你做的好事!”上大夫胡须气的翘起,几乎语无伦次。
上大夫实在没想到,把裴声行关在牢中,裴声行竟然还能再逃出,甚至能亲手斩杀齐王。
裴声行抬袖行礼,当着下人的面,他对上大夫的礼节仍然完美谦卑。
郎君低着头,看上去是在乖巧认错,实际却是在说:“新王即位,废太子姜煜定是不甘心,朝政尚未稳定,父亲还是快点回到齐宫罢。”
“你、你要气死老夫吗!”
上大夫不喜看到裴声行的激进狠厉,他一直压着裴声行,这位公子身份太特殊,不能有任何冒险,于是上大夫想办法带裴声行走上温吞谨慎的道路,此次宫变,上大夫本来已经做好粉饰太平的准备,卫士只是用来威胁齐王的,无需真正发动政变厮杀。
不管是名义还是人心,上大夫已经准备周全。
但谁能想到,宫变当晚,卫士们竟收错消息,直接跟公子启一起攻进了齐宫。
至于消息是如何传错的,上大夫根本不用猜!定是裴声行做了手脚!
这位公子年少时性子恶劣,上大夫可以当他不懂事,但郎君恶劣的性子竟多年未改,反而变本加厉,甚至残忍暴虐,这让上大夫觉得自己多年的教导仿佛是一场笑话。
“你若有先王一半听话,事情至于到如此地步吗!”多年来的计划被搞砸,上大夫气的已经忘掉谨慎。
下人们听到上大夫的话,不由得疑惑,先王?什么先王,难道是已经死去的老齐王么?老齐王在他们家主人面前确实听话,毕竟,上大夫可是权臣呢。
就连新王,也继续重用着裴氏一族。
齐王已薨,钟声响彻整个临淄,烽烟狼火飘起,天下各国都接到消息,齐国易主,新王乃此前被众人忽略的公子启。
列国有的忧愁,有的欣喜。其中忧愁烦闷的,是曾经与老齐王交好、与废太子姜煜提前打好关系的,欣喜的,则是魏国,魏国王后可是齐国新王的亲妹妹呢。
至于楚国,不管齐国朝政如何更换君王,楚国与齐国的世仇的关系,并不会改变。
皱了下眉,裴声行索性连礼节都不装了,“我与先王,自是不同。”
“你!”
“父亲若还想留着自己的好名声,还是快些进宫周旋罢。”说完,裴声行转身离去。
下人们面面相觑,齐国朝政巨变,裴府里一向关系良好的上大夫与小儿子也跟着受到影响了么?
“......”
行兰居是裴府二郎的居所,如今,下人们都知道,自从宫变结束,裴二郎就带了一位貌美的女郎回来。
那女郎他们曾经见过,在裴府短暂地居住过一段时间,那些日子仆从们八卦猜测貌美女郎是裴二郎偷偷养在外的外室,但后来裴二郎将女郎送走,下人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现在夏幺幺再次回到裴府,下人们在裴府工作,对一些事情有着天然的敏感,他们心底默默猜这位女郎身份不简单,也不敢多问,生怕掉脑袋,只是安静服侍。
又裴府一直以来只有小厮,看二郎对夏幺幺在意的态度,小厮们不敢服侍太多,于是请了新的婢女。
“女郎,婢子已经把水热好,可以沐浴了。”婢女红灵贴心说。
夏幺幺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她脸上仍然出神,夏幺幺心底感慨于裴声行的雅致,院中的一草一木,都仿佛清冷月宫,高贵清雅。另一方面,夏幺幺却觉得前路渺茫。
裴声行把她带回裴府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听说外面发生了很多事,公子煜被废太子,公子启登基为新君,朝政大变。
然,外面的所有混乱都与夏幺幺无关,她被困在裴府,宛如笼中鸟。
“你不必服侍,我自己来就行。”夏幺幺屏退红灵,不知怎的,她对裴府请来的这位新婢女有些排斥,也许是因为不熟悉罢。
以前在洛云台的宫女怎样了?夏幺幺摘下发间簪子,咬唇想,希望那些宫女能在巨变的齐宫中找到新的安身之地。
而贤奴,也不再留在她身边,贤奴回到原本的职位,作为医官,在齐宫内当裴声行的眼线监视齐王。
夏幺幺勾落裙带,光着脚走向木桶。
水声哗啦,花瓣漂浮,夏幺幺心思沉沉,她以为逃离了齐宫就可以回到楚国,但没想到,她却被困在了另一个地方。
裴声行并不放走她。
当初,夏幺幺主动勾引裴声行,让他成为她的情郎,她还天真地窃喜,以为自己勾到了一个仁义君子,但现在,裴声行一点点撕掉他的伪装,夏幺幺这才发现她与何等可怕的人牵扯上了。
“二郎。”守在外面的红灵突然出声。
夏幺幺的思绪打断。
她一愣,裴声行来了?可她还在沐浴。
隔着屏风,夏幺幺见裴声行走来,郎君不紧不慢,丝毫没有回避的态度。
夏幺幺瞥了瞥扔在一侧的裙裳,她没有出去。若是出去穿衣服,定会直接被撞见,还不如继续待在水中。
当裴声行露面,夏幺幺小心说:“你怎么来了?我现在不太方便。”
夏幺幺声音含着水汽,软软糯糯的,裴声行垂了下长睫。
“幺幺,我想见你了。”裴声行趴在木桶旁,他的凑近,让夏幺幺紧张,差点呛了一口水。
他的面庞放大,映在夏幺幺眼中,呼吸咫尺之间。
对于现在的裴声行,夏幺幺有些不适应。
若裴声行走来时,他还是高不可攀的贵公子,他仿佛永远不可能做出逾越礼节的事,当他趴在自己的木桶旁,他就变了一副模样,举止懒散,眼眸深深。
裴声行的情绪,夏幺幺看不懂。
裴声行对她越是友好,她越是感到危险。
郎君懒懒地倚在木桶边缘,他雪白指尖勾了勾水中花瓣,像挑.拨,他的脸俊美,在水雾中变得朦胧。
像是想到好玩的事,裴声行微笑说:“幺幺,我侍奉你?还是你自己来?”
第39章 “我自始至终都不是仁善……
“我、我自己来, 你都收留我了,我怎敢继续劳烦你服侍我。”说完, 夏幺幺缩了缩,水面上只露出一双杏眸。
她的脸湿漉漉的,乌黑发丝漂浮在水面,宛如勾人的水妖。而她的眼睛,偏偏纯净娇憨。
裴声行微顿,抬手突然点上夏幺幺的额头,他玉白的手沾了花瓣, 一片花瓣被他黏在她额间,就像什么印记似的,夏幺幺不敢动弹,好在, 裴声行接下来没做什么, 他收敛了露出的慵懒, 矜持柔和:“那我在外面等你。”
他转身离去。
夏幺幺刚松一口气, 正要浮上来,裴声行忽然折回, “幺幺,不怕喘不上气么?”
夏幺幺这次真的呛住了。
她慌张仰面,水花从她嘴角落下,郎君宽袖入水, 揽起她的腰肢, 裴声行的唇压下, 贴在她的唇瓣,夏幺幺浑身是水,又是羞耻, 又是被他撩.拨,身体滚烫发红。
“好了,不打扰你沐浴了。”裴声行放下夏幺幺。
夏幺幺趴在木桶,玉臂无力地搭着,她愤愤瞪了一眼裴声行。
他、他当真是可恶!
如此这般,她还有什么心思继续沐浴。
夏幺幺穿好衣裙,她绕过屏风走出,就见裴声行优雅地执笔落画,夏幺幺看了看他的衣服,他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衫,夕阳的光线从窗栏跳跃进来,照在这位完美的贵公子身上。
夏幺幺低头,无聊地扯了扯腰间帛带,她不能出去,因为只要出去就会被下人拦住。
而裴声行待在这里,她不管做什么都是心不在焉的。索性,夏幺幺什么都不做。
等不到一刻钟,夏幺幺就没了耐心,她凑过去,装出甜甜的笑:“你在画什么?”
“画你。”裴声行笔尖的墨水一顿,不小心在画中美人的额间点了朱砂。
裴声行无奈,“看来要重新画了。”
夏幺幺觉得可惜,“没关系嘛,我觉得很好看。”
她手肘撑在案上,微伏身子,沐浴后的幽香飘入郎君鼻尖,上衣素雪隆起,发丝蹭着裴声行的衣衫,蜿蜒在画卷上。裴声行放下画笔,勾起夏幺幺的头发,越过脖颈,挑到她的肩上。
“别碰到画,头发会脏。”
夏幺幺这才发现,她下意识感慨裴声行的贴心,若说裴声行这个情郎的表现怎样,夏幺幺满意么?她当然满意。
但错就错在她最初找裴声行做情郎的目的不纯,导致她现在浑身不自在。
夏幺幺瞥到画上的美人,灵动漂亮,就像裴声行盯着她,把她的模样描摹下来,夏幺幺觉得神奇:“我方才都不在你身边,你竟然画的这般好。”
裴声行笑了笑,“幺幺一直在我心里,即使不看着你,我也早将你的模样记下了。”
夏幺幺脸有些热,她心尖不可避免升起细小的喜悦甜蜜,但当这点甜蜜散去,夏幺幺又被满心的纠结压垮。
她不能留在裴府。
在裴府的日子太过单调,她对时间的感知都变得缓慢,夏幺幺内心的焦急与日俱增,老齐王死了,她的任务算是完成,她本应该被楚国探子接回楚国,但她现在处于“失踪”的状态,楚国人无法打探到她,她若不主动离开裴府,那便没机会了。
夏幺幺犹豫的目光落在裴声行身上,他指尖敲了敲画卷,画中女子只勾勒出了轮廓,但她的美丽已然可以窥见,她被裴声行亲笔画出,就像在他掌心的小白狐,无法逃离。
“幺幺,你想和我说什么?”裴声行低着头,轻轻问。
夏幺幺犹豫,眼睫如同小扇扑闪,“我一直想知道,你要留我到何时?”
裴声行沉默片刻,接着他温和地看着夏幺幺,“新王登位,齐国尚且混乱,留在裴府,对你是最安全的。”
夏幺幺怎会不清楚,裴声行就是不想放她离开。
而裴声行的所作所为,分明就是困着她,让她变成眼里、生活里只有他一人的废人。
“裴声行。”夏幺幺喊他的名字,往常,她故意唤他的名字,不唤官爵尊称,是为了显示与他的亲近,而现在,夏幺幺的语气微冷,显然是质问。
“嗯?”裴声行嗓音稍哑,有些漫不经心。
“我且问你,你会娶我么?”
裴声行眨了眨眼,显然是没想到夏幺幺会问这样的事。
然而,郎君接下来的话透出薄情。
“不会。”裴声行毫无犹豫,“幺幺,我娶不了你。”
他看着夏幺幺的眼神,有些幽冷。
夏幺幺一怔。
她攥紧指尖,两睫轻轻颤抖。
她本来就猜到裴声行不会娶她,上大夫的严厉夏幺幺见到过,有上大夫在,夏幺幺身为曾经的幺妃,肯定无法嫁入裴府,更不要说当今齐王还对她存在觊觎之心。
而且,她也不会嫁给裴声行,她还要回到楚国履行婚约。
夏幺幺说这件事,本来是想让裴声行知难而退,放她离开,但夏幺幺没想到,裴声行竟然回答的如此直接,裴声行这般果断,反而激起了夏幺幺的委屈。
“那你何必留着我?你难道想让我一直困在裴府么?直到你娶妻生子,你也不肯放我走么?”夏幺幺扯了扯嘴角,“我不希望你之后与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因为我产生纠葛。”
“你还是放我走罢。”
裴声行不为所动,“我怎么放你走?只要你离开裴府,齐王的人就会把你抢到齐宫,你不想回到齐宫,不是么?”
他幽幽盯着夏幺幺,自把夏幺幺接到裴府后,裴声行就不再隐藏自己对这位柔弱女郎的幽暗情绪。
“我不会娶其他女郎,你与所有人都不同。”裴声行不紧不慢道。
裴声行的占有欲太强,他甚至不想让别人知道夏幺幺的存在,夏幺幺的世界里只能有他。
夏幺幺不能理解裴声行的回答,既然他不会娶其他女郎,那他是想让她一直做见不得人的情人么。
可是,夏幺幺怎么会愿意。任何一个女郎都不愿意被有情郎君藏起来,见不得人。
“对不起。”夏幺幺沉着脸,“我并不愿意如此,裴声行,我求你放我走,我接下来如何,与你并无瓜葛,你也不必担心我离开裴府后会怎样。”
郎君抿唇,他脸庞清冷,并不答应。
夏幺幺无助可怜道:“裴声行,我以为你与那些男人不同,以为你是特别的郎君,你仁善温润,救我多次,所以我喜欢你,但你现在既不放手,也不给我任何名分,你与那些负心郎君有何不同?”
夏幺幺话音落下,裴声行却笑了一下。
“幺幺,你认错了。”
他掐起夏幺幺的下巴,一双眼眸盯着夏幺幺的双眼。
“我自始至终都不是仁善之人。”
夏幺幺呆住。
郎君的那双眼睛,多么可怕。
睥睨薄情,哪有温润柔和,分明是一个阴戾残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