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脑袋一下子乱了,裴声行一向尊重听从上大夫的话,难道他同意了?
裴声行抱紧夏幺幺,他在她耳边幽幽道:“不过,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只要你一直留在裴府,我就会护你周全。”
***
第二日一早,齐宫朝会。
大臣立在下方,奇怪地看到内宦抬了一个坐撵,摆在齐王姜启身侧。
内宦高喊:“宣——大王诏命,今日起,裴府裴声行拜为上卿,与寡人共理国政,共受朝拜。”
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大臣们满是哗然。
齐王姜启竟让裴声行与他同起同坐,而裴声行,明明只是上大夫之子!上大夫还没死呢!就算裴声行年少有为,多立大功,但充其量不过是毛头小子,还不够有威严,怎么可能和齐王一起接受众臣朝拜,实在胡来!
内宦宣读诏命,上大夫像受了莫大的刺激,脸色发白,几乎站不稳。
上大夫不出声,臣子们嘀嘀咕咕,朝堂一时嘈杂。
齐王与裴声行落座。
内宦道:“跪——”
臣子们皆是犹豫。
姜启不耐,拍了拍桌案,“寡人的诏令你们没听到?聋了吗?”
众臣仍然不做动作。
大臣们余光瞥着神色恍惚的上大夫,心里都在嘀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台上坐的人是上大夫,那他们还能理解,但怎么会是裴司徒?老子还没死,怎么儿子成了上卿?老子要跪儿子,实在荒唐。
大臣们一时疑惑万分,各种猜测,不敢跪。
“尔等莫非是叛臣贼子?”裴声行忽然笑了一下。
大臣们齐刷刷看向裴声行。
“若不跪,杀无赦。”见那曾经温和礼貌的裴司徒冷冷道。
他眼神冷戾,大臣们心里一颤,好像下一刻真的要被杀头了,那样的威严,让他们本能臣服。
“你们莫不是要气死寡人?快跪下!”姜启道。
裴声行以手撑脸,斜睨众臣,“跪啊。”
“拜见大王,拜见上卿大人——”
第41章 她是如此温暖。
这场朝会让大臣们忐忑不安, 心摇摇然如悬旌,那裴司徒, 不,应是已然为裴上卿的郎君,比之君王,更有威严。
众臣这才第一次真正认识裴声行,即使他们此前相处多年。
不管是曾经与裴声行共同赋诗作画,或是饮酒言谈,大臣们被裴声行营造多年的温润形象迷惑, 时至今日,才终于发现这是一位拥有着狼子野心的狠毒之人。
见裴声行将齐王比下去,上大夫心中既是欣慰,又是忧虑惶恐。
欣慰的是, 裴声行的威严足以成为君王。
恐慌的是, 裴声行如此行动, 显然脱离上大夫的掌控。
裴声行冷冷的目光落在众臣身上, 他对上大夫,并无任何怜悯。上大夫勉强站稳身形, 握紧笏板,浑浑噩噩度过朝会。
“二郎!”
“裴二郎!”
上大夫年老之躯,厉声呵斥,追上裴声行。
朝臣们面面相觑, 皆是避开。
裴声行回头, 见这位对他亦父亦师的上大夫裴颍, 神情少了矍铄,多了孤老。
“上大夫。”裴声行低头行礼。
在朝堂上跪拜过身为上卿大人的裴声行,如今见郎君对他行礼, 上大夫只觉讽刺,他质问道:“为何如此心急?”
裴声行温良回道:“自是因为要救幺妃。”
“只有成为上卿,才能改变上大夫的决断,不是么?”
“你!”上大夫火气立马涌上心头。
接着,裴声行语气变得冷漠,“上卿的身份比上大夫还要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上大夫不觉得这对我而言,是一个极好的选择么?”
“但你会被天下之人看做是乱臣贼子,觊觎王位的叛贼!”
裴声行笑了一下,“与其用仁义来遮掩,我倒是更喜欢直接一点。”
“裴二郎!”上大夫愤怒。
裴声行抬头,他冷玉的肌肤透出冰凉,“上大夫,此后莫要唤我裴二郎。”
“......什么?”上大夫不可置信,身形微晃,接着,上大夫立即高声,“一派胡言!”
“你不是裴府二郎,那还会是何人!”
“休要再提!”
上大夫的睿智精明,在这场朝会结束后,仿佛统统散去,他见裴上卿在齐国越发势大,如日中天,耀眼毒烈,上大夫对裴声行的教导终究倒塌,没有人知道上大夫是如何滋味,众臣都对他感到怜悯,精明一世的齐国上大夫最后被疼爱的小儿子算计了,上大夫逐渐放下手中权柄,任由裴声行收回。
不久,上大夫隐退于齐国朝堂。
刚刚解除上大夫的头衔,昔日的上大夫裴颍就生了一场重病。
这病来的急烈,裴颍卧倒在榻上,身形枯槁,呼吸粗重,双目死死地盯着头顶床幔,来看望裴颍的马车络绎不绝,甚至连齐王都来亲自拜访,但没有人期待裴颍活下去。
“公子,上大夫他恐怕时日不多。”贤奴露出悲哀。
裴声行低眉打量着手中兰花,他玉白指节攥紧,花瓣揉碎,浸出汁水,裴声行轻轻道:“上大夫陪了我许久。”
“是啊,上大夫是公子的父亲,小的平时畏惧上大夫的威严,但就算是小的,也可以看出,上大夫对公子是不一样的,他极其疼爱公子。若小的医术再高明一些,也许就可以救上大夫了。”贤奴替裴声行伤心难过。
裴声行并不回答,贤奴当他是伤心过度。
裴声行丢下手中破碎的兰花,他冷冷道:“让人把花都烧了。”
“什么?”贤奴惊讶,“为何?”
“睹物思人,于心不忍。”
贤奴感到奇怪,这些花是公子喜爱的东西啊?怎么就睹物思人了?难道是公子为上大夫伤心过度,所以不想再看到这些玩乐的东西了么。
“......”
上大夫裴颍终究是没有熬过。
从齐宫里来的医官表示束手无策,在上大夫临终之时,上大夫要见他的两个儿子,裴青和裴声行。
小厮跪在地上,害怕刺激到这位病入膏肓的老人,极其忐忑:“家主,大郎他、他不愿过来,我等寻不到大郎。”
“他......恨老夫......”裴颍呆呆盯着头顶,声音断断续续,吐出嗬嗬的浊气。
“......二郎、二郎、让二郎进来。”裴颍说完这句话,剧烈喘气,胸中发出痰声,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生命。
众人退下,裴声行缓缓走来,裴颍转动眼珠,见这位郎君身形挺拔,面容在他浑浊的视线中变得不甚清晰。
裴声行穿着白衣,温润的气质常年累月,一时难以改变,裴颍有一瞬认错,但当裴声行靠近,裴颍立马懂得这位是谁了。
这位公子终究是冷月般,他骨子里透着薄情残忍。
“公子,老夫终究是没有看好你。”裴颍眼中的光恢复,回光返照,刻骨的执念让他定定望着裴声行。
“接下来的路,你只能自己走,你一直是有主见的人,老夫曾妄图改变你的性子,事到如今,只得认命。你与先王不同,先王与老夫,都亏待了你,你不应该经历这样的命运,但你不得不肩负你的责任。”
“你万不可一人走下去,你的性子必须要人拘着,我知道,你不喜欢老夫,但你扪心自问,你适合治理天下么?因为曾经的经历,你的残忍,你根本控制不了,但你的百姓不能畏惧害怕你,列国不能再有暴君了,否则,老夫将愧对天下。”
话音落下,裴颍闭上眼,痛苦抽搐,口中下意识念叨,枯瘦的手开始乱抓,“二郎、二郎......”
裴声行脸庞露出动容,他握住裴颍的手,就像陪伴他尊敬的父亲,“上大夫......”
却听裴颍啼哭如孩童,“二郎,为父对不起你。”
“为父不该杀了你啊。”
裴颍在哭声中死去。
裴声行如坠冰窟,他跪在裴颍榻旁,直至裴颍的尸体变得冰凉,才踉跄起身,一步步离开。
***
上大夫将在今日死去,夏幺幺隐约察觉。
只见行兰居的小厮少了很多,裴声行也不见身影,她又远远望见齐王带着医官摇头离开。
夏幺幺坐在房内,开始收拾包袱。她在裴声行的父亲去世当天逃跑,这样做定会惹裴声行伤心。但夏幺幺觉得,这是最好的决定。
今日戒备松散,人员混杂,是她逃跑的好时机,而且,裴声行认为她冷血冷情,对她死心最好。
她回到楚国后,有关齐国的一切都会被埋葬。
夏幺幺收好包袱,在看到一块玉佩时,神情微微犹豫。这玉佩成色优越,是尊贵之人所戴。夏幺幺握紧这块用来证明裴声行是她情郎的信物,慢吞吞收入袖中。
这可是裴声行的把柄,她应该留着。
夏幺幺轻手轻脚,小心打开门扉,确定周围没人后,赶紧抓上包袱。
一切都很顺利,没有小厮阻拦,夏幺幺心尖升起难以言喻的情绪,即将迈出行兰居时,却一下子怔住。
见裴府大公子裴青看向她,他坐在轮椅上,风吹动裴青的衣袖,显然,他等了许久。
“你以为裴声行真的会蠢到让小厮都离开?”裴青见到夏幺幺,说话就不客气。
“是你做了手脚?”夏幺幺睁大杏眸。
裴青转动轮椅,嗤笑:“我等你许久了,小骗子。”
上次,夏幺幺离开裴府,裴青误以为夏幺幺是齐国公主,现在裴青已经知道夏幺幺的幺妃身份。
“祸国殃民的妖妃,那家伙跟你厮混到一起,我倒是不意外。”裴青冷冷讥笑。
夏幺幺感觉不适,反驳道:“裴声行是你的弟弟,你为何总是这般侮辱他?”
“弟弟?”裴青握紧轮椅的手攥紧,他额头青筋,咬了咬牙,才说:“你一无所知,天真的可怜。”
夏幺幺皱眉,“你又不告诉我,总是打哑谜,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在裴府长大。”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了裴青,裴青怔了一下,他别开脸,“裴府不应如此乌烟瘴气。”
夏幺幺还抱着包袱,她心里焦急,“你若是想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那我们之后有缘再谈,我现在正要离开你那讨厌的弟弟,你不要拦我。”
裴青却笑了一下,“现在知道逃了?我早就说过,他不是什么好人。”
夏幺幺就要从他身边走过,裴青突然抓住夏幺幺的手腕,裴青冷冷说:“但我说过要放你走吗?”
上次裴青恶言恶语,让夏幺幺离开裴声行,现在又拦住她,不让她离开,夏幺幺实在觉得裴青无理取闹。
“那你要作甚!”夏幺幺委屈巴巴。
裴府的这对兄弟,真的让她为难。
“你还维护那家伙,说明你对他的真面目还不够了解。”裴青想到什么,有些幸灾乐祸,“我此行来,一是告诉你,你这样根本逃不出裴府,那家伙现在可是齐国尊贵的上卿大人,上卿大人要抓你一个笨蛋,难道还不容易么?”
“二是要带你去见识那家伙的真面目。”
墙壁潮湿,暗道的尽头像黝黑的洞窟,夏幺幺紧张不安,呼吸小心翼翼,耳朵听着裴青轮椅转动的声音,她抖着嗓音问:“这是哪里?”
“你的好情郎不想让你知道的地方。”裴青阴冷道。
夏幺幺更是忐忑,她怀里还抱着逃跑的包袱,她收紧包袱,心里胡思乱想,莫非,裴青是要告诉她,如果她逃跑或是惹裴声行生气,她就要被关在这里了?
这实在可怕。夏幺幺打着哆嗦,脸颊发白。
裴青把火把放上铁架,暗室的模样昏昏显现,夏幺幺看到大牢铁栏,诸多刑具,还有成年累月的森然血迹。
裴青饶有兴致,去打量夏幺幺的神情。
绝美女郎唇瓣颤抖,她杏眸大睁,惶惶不安,水雾弥漫,下一刻就是桃染眼角,泫然哭泣。
裴青嘴边讥讽的话一下子说不出了。
他咳了咳,说:“我还没有告诉你这是什么地方,你哭什么。”
“难道不是裴声行要关我的地方么?你把我带到这里,难道不是要告诉我裴声行是有多么可怕吗?”
裴青一时间不知道是要感慨夏幺幺的胡思乱想,还是要安慰这个绝色美人。
“那家伙还不至于如此待你。”裴青撇撇嘴,说,“这里是那家伙审问密探的地方,你们以为那家伙温润纯良,以为他身后只有上大夫?不,你们错了,他掌握着列国最齐全的情报,他的手段残忍,丝毫不吝惜人命。”
夏幺幺揉了揉眼角,“真的?”
裴青:“......”
“真的,我都带你过来了,我还要骗你作甚。”
“也就是说,这里不是要用来关我的地方。”
裴青一时无言,默默点头。
得到回答,夏幺幺松口气,她的脸上显然表露出还好的情绪。
裴青觉得夏幺幺的反应跟他预想的不同,像夏幺幺这样的娇弱女郎,此时知道情郎是如此残忍的人,难道不应该早就吓倒在地,深感情郎两幅面孔的可怕吗?
“......你不觉得那家伙可怕吗?”
夏幺幺咬了咬唇,看到屋内的刑具和血迹,夏幺幺当然是怕的,她甚至可以想象出被审问之人的绝望和痛苦,但是,夏幺幺还不至于过分害怕。
毕竟,裴声行都在她面前腰斩老齐王了。
这个暗室的模样,夏幺幺觉得她还可以接受。
她已经知道裴声行并非温润仁义之人,所以冲击并不大。
裴青看着夏幺幺,他看出夏幺幺的不在意,裴青皱眉,说:“你知道么?这里上次死的是哪国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