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武昌侯就借军功帮那乐坊女子要了诏命,在楚王的见证下,娶了那女子。”
“武昌侯与他的妻子伉俪情深,可惜,那身份卑微的乐坊女没有什么好命,在生下夏幺幺时难产而去。”
“你们总觉得哀家讨厌夏丫头。”
“可哀家并非没有良知之人,怎会针对一个在襁褓中的小孩子?哀家念着夏丫头可怜,并未对她与瑄儿的婚事提出任何异议,在她小时,也多有照拂。”
“只是......夏丫头越长越大,越发出挑,那漂亮的模样,让哀家想起她的母亲,每当她的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哀家时,哀家就忍不住想起那个嫁给武昌侯的乐坊女子。”
“夏丫头的母亲不知道,武昌侯没有娶士族贵女,没有娶列国公主,偏偏挑了她一个卑微的乐人。”
“哀家讨厌那乐女的乐观天真,夏丫头偏偏性格像她的母亲,哀家每每看着夏丫头,只觉得如鲠在喉。”
“当武昌侯死去,夏丫头那可怜无依的卑微模样,更让哀家看到她母亲的影子。”
“于是,哀家有时候,是想让夏丫头过去陪她那可怜的父母的。”楚太后慢慢地说,“可哀家又下不了手。”
楚太后说:“是哀家的犹豫,造成了如今难看的局面。”
“......太后,那您要如何处置夏幺幺呢?”女官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询问太后的想法,想知道夏幺幺这可怜的女郎是否能有一条生路。
“哀家本想杀了她、但是......罢了。”
“她念着武昌侯,即使哀家不说,她也不会答应裴上卿的求婚。”
“她即柔弱,又坚定,在哀家看来,实在任性,却又像她父亲了。”
“夏丫头现在能这般反对哀家,是否是因为她变了呢?”楚太后看着空空的殿宇横木。
“把她送到齐国,难道是哀家做错了?”最后,一声叹息缭绕横木。
***
“我们公子问您,您什么时候答应嫁给他。”
夏幺幺没能给暗卫明确的答复。
“你们公子什么时候能过来呢?”夏幺幺询问。
“属下也不清楚,女郎,您真的不考虑嫁给我们公子么?我们公子年轻俊朗,富可敌国,权势浩大,现在是齐国裴上卿,之后身份会更加尊贵。”
暗卫司滔滔不绝,非常热情地向夏幺幺推荐他们公子,夏幺幺愣了愣,她笑道,“你不要急嘛,婚姻大事,岂非儿戏?我并不想借你们传话,这种事,还是让我亲自与裴公子说清楚罢。”
暗卫司因夏幺幺的回答,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暗卫司挠挠头,“您倒是比想象中的更有主见。”
一个被楚太后送到齐国的芈瑄未婚妻,即使在齐国经历了那么多蹉跎,最终还选择抛弃他们公子,主动跑回芈瑄身边,暗卫司实在不能理解夏幺幺的想法。
只觉得这是一个没有主见,被未婚夫、楚太后控制的柔弱少女。
然而,暗卫司这时认认真真打量夏幺幺,他见夏幺幺虽然与芈瑄解除婚约,但并无伤心,她神色轻松,杏眸清澈。
暗卫司怔然片刻,他怎么忘了,夏幺幺这个女郎,能抛弃他们公子,她是让他们公子牵挂的女郎,已经很不一般了。
暗卫司从他们公子——业国太子被从边疆接回业国宫廷时就开始当业国太子的暗卫。
暗卫司从没见过这位古怪的业国太子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业国太子与一般小孩不同,他不哭也不笑,一张精致的脸冷冰冰的,眸中透出让他这个暗卫都害怕的戾气。
从宫人的流言蜚语中,暗卫司了解到,他的这个小主人,经历不一般。
业国太子本应在祝福中出生,被宫人守护,等到一定年纪,才会接触战场杀戮,立下军功。
但因为业国的宫闱斗争,业国王后被陷害,业国太子在出生后就被丢弃在边境。
天下纷乱,边境战争不断,没人知道业国太子是怎么长大的。
他出生在战场,睁开眼看到的便是死人,从有力气捡起刀剑起,便学会了杀人。
等回到业国宫廷,业国太子早已与其他同龄公子不同。
业王和王后心疼业国太子,对业国太子宠爱有加,但对业国太子的严加教导却丝毫不停歇,毕竟,业国太子是要继承君位的储君。
等到业国太子终于学会笑,他却是一位残忍寡义的太子殿下。
暗卫司默默看着这个小主人业国太子,有时候都要起一身冷汗。
他们公子,性格上,其实病的不轻。
“女郎,我收回之前的话,对于嫁给我们公子,您还是三思而后行。”神出鬼没的暗卫司突然出现,对夏幺幺说。
夏幺幺正在长廊下煮茶赏雪,被暗卫司吓了一跳。
“啊?”夏幺幺瞪圆杏眸,不知道这个暗卫司怎么上一次见面还在她面前念叨裴声行的好,像一个恨嫁的媒婆,这次就让她多多考虑,看上去,还想对她说裴声行不是良人。
“你怎么跟暗卫稷一样没礼貌!你们就不能好好走路吗!这天寒地冻的,女郎本就体弱、女郎可经不起吓!”
婢女红灵护犊子,对暗卫司叨叨叨。
接着,红灵又对夏幺幺说,“女郎,这都多久了,您又等那裴上卿一整天了,天都快黑了,婢子觉得,那冷心冷肺的裴上卿肯定不会出现了,也许他是故意晾着您呢,您还是快些去歇息罢,莫要等了。”
夏幺幺无奈,她要怎么与红灵解释,她其实更想做的是煮茶赏雪,享受难得的自由惬意时光,至于等裴声行,那只是顺带。
不过,对于红灵的话,夏幺幺并不觉得烦,红灵是在关心她呀。
夏幺幺眨了眨眼睛,“你说的对,我应该早点去歇息,外面太冷了,我不能多待。”
“红灵,带我回房罢,今天就到此为止。”
小厮慌里慌张跑过来,差点摔到地上,“女郎!裴上卿来了!”
第53章 幺幺,我视你如珍宝
明艳灵动的少女映入裴声行眸中, 夏幺幺站在侍从间,茶声窸窣咕噜, 袅袅茶烟,簌簌白雪,她转眸望来,微微睁大眼睛。
“快走。”暗卫司对小厮道,又拎起呆在原地的红灵,红灵说,“要走也要带女郎一起走, 怎么能让女郎独自面对裴上卿。”
裴声行对夏幺幺的执着可怕,红灵印象深刻。
夏幺幺裙角下的脚收回,她对红灵说:“我没关系的,我要和裴公子说几句话, 你先回去休息。”
“女郎、”红灵踯躅。
夏幺幺对她安抚一笑, “没事, 这里是夏府, 他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别耽误主子们的事。”暗卫司见到裴声行,一下子变得恭敬起来, 这份对裴上卿的恭敬畏惧让他连带着训斥红灵。
天地间仅余下夏幺幺与裴声行。
夏幺幺微敛呼吸,从唇中呼出的冷气变得小心,多月未见,她难得细细打量裴声行。
他站在雪中, 脸庞有些瘦了。
乌色的发垂落, 有几根发丝慵懒, 一身月白衣衫,挺拔的身形,宛如利刃, 眉眼深邃,没有温润气质的遮掩,他看上去冷戾惊艳。
裴声行一直没有说话,不管是面对小厮的慌慌张张还是暗卫司的恭敬,他神色未变。
夏幺幺站在廊下,薄雪几片飘进,却不足以扑动她的衣裙。而裴声行,雪落在他的肩膀,透着寒冷。
夏幺幺心口沉着一口气,裴声行没有说话,她也就不开口。
她转过身,膝盖轻轻落在垫上,行止优雅,视线放在茶水之间。
她并不看裴声行。
裴声行静静地盯着夏幺幺的背影。
夏幺幺如坐针毡,她能感受到郎君那若有若无的视线,带着危险,但不唐突,就像掐着她的喉,偏偏给她留一口气。
夏幺幺煮茶的手晃了晃,身后脚步声轻响,他俯身,握住夏幺幺的手腕。
“幺幺,你想清楚了么。”
夏幺幺知道裴声行在问婚约的事,她看了看自己被握紧的手腕,低敛眼睫,“你在问什么?”
接着,夏幺幺抽开自己的手,“上卿大人,这样似乎不合规矩。”
裴声行抿紧薄唇,这位齐国上卿大人,在彻底掌控齐国后,便是不可一世,冷厉高傲,没人敢忤逆他,就连他的一个眼神,都值得旁人揣摩献殷勤。
而他在夏幺幺面前,不得不收敛冷戾,他再次见到她,怎肯放手,于是不敢吓到这娇小女郎。
裴声行站在夏幺幺身侧,他微微俯身,偏了下脑袋,“幺幺,你把我忘了么?”
“嗯?”夏幺幺向旁躲了下,她长睫飞快翕动,裴声行靠近,她脸上不自在。
“你......转头就忘记我了吗。”裴声行漆黑的眼眸望着她,清越声音莫测。
夏幺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低下头,“我自然知道你是谁。”
“你是齐国的上卿大人。”
“但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求娶我。”
夏幺幺小声说,“难道你看我可怜么?所以才在楚王的登基大典上求娶我。”
“我要娶你,与什么楚王登基无关。”裴声行一字一句。夏幺幺指尖停住,她听到裴声行说,“你良善可爱,姣姣如珠,我心仪于你。”
“我没有妻子,我以前从未想过与一位女郎在一起,当你离开,让我不再做你的情郎,我才发现,我想你。”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幺幺,我视你如珍宝,请求娶你为妻。”
夏幺幺呆呆地看着裴声行。
裴声行竟亲口对她表明心意了?
他脸上的认真是夏幺幺未曾想到的。
裴声行那般欺骗过她,又囚禁她,甚至在她逃跑时动了杀心,夏幺幺见他高高在上,对她薄情,于是在心中竖起一层又一层的壁垒,不去想念在意这位伪善的郎君。
他现在身为齐国上卿大人,风光无限,权势滔天,夏幺幺不是没见过他脸上的冷漠,于是做好了再次见面时同样以冷漠薄情相待的准备。
“你愿意么?”犹如他身上的风雪洒落,裴声行放下矜持高贵,他祈求问道。
夏幺幺咬紧唇瓣,她看着茶炉袅烟,半晌,嗓音轻响:“我不愿。”
“我不能嫁给你。”
她声音娇柔,说出的话却不留情。
裴声行眸色暗了暗,“为何?”
“虽然我没有专门等你吧,但是我也是隔了三四天才见到你。”夏幺幺一只手握着茶扇,一只手支起下巴,她不理会身旁郎君的冷香。
“你在登基大典上求娶我,造成了那么大动静,结果转头就走......”夏幺幺微顿,所以,她怎么知道裴声行到底在想什么?
夏幺幺不清楚裴声行这次是不是又在骗她。
“你擅自让暗卫稷把聘礼都放在夏府,也不问问我是否同意,万一我就喜欢夏府原来的样子呢?”
“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裴声行口中的话被夏幺幺捂住,她抬手挡住郎君的唇,杏眸娇俏。
“裴公子,这世间,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算计得到的,也不是你给了我点利益,我就要摇头摆尾投到你的怀中。”
“之前在齐国,是我看错你了,我以为你是仁善君子,所以我才想回报你的善意。”
裴声行停下话语,直勾勾望着她。
夏幺幺像被他的视线烫到,匆匆收回指尖,她撩了撩耳边发丝,说:“这次你的求娶太过突然,我刚刚解除与楚王芈瑄的婚约,还没有做好再次嫁人的准备,所以我不会同意。”
“你可以把聘礼收回,以后我就是夏府的主人了,夏府的一切,理应由我说的算,而不是由齐国的上卿大人左右。”
裴声行皱了皱眉,“我不会收回聘礼。”
在夏幺幺看向他时,他喉结微动,几乎是挤出来的话,“你能不能给我机会?”
夏幺幺却说,“不过,我之前也利用过你,我们扯平了,现在我不会嫁给你,之前的求娶我也不会肆意宣扬,我只想在夏府安安静静地待着。”
“幺幺,你不要对我这般绝情。”裴声行终于放下所有傲骨,他抓住夏幺幺的手,紧紧地握紧,神色动容。
夏幺幺怔然,她颤了颤唇瓣,狠心拂开裴声行的手,“男女之事不能强求,在齐宫时,你对我体贴,难道不知道我讨厌这样么。”
然而,茶炉猛然滚地,裴声行的胳膊竟撞到茶炉上了!
滚烫的茶洒落,夏幺幺瞳孔骤缩,她惊慌起身,抓住裴声行的广袖,“你、你没事吧?”
郎君广袖被她扯着,他玉白的胳膊露出,夏幺幺见他的手、腕骨被烫的通红。
善良的女郎差点红了眼,“你怎么不喊疼呢?”
“对不起,是我不小心碰到你。”
裴声行这才慢半拍,“很疼。”
见他如此,夏幺幺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她拽着裴声行向廊外走,“你先用雪止一下疼、哎、我来帮你吧。”
夏幺幺抓住一把雪,敷在裴声行手上。
冰冰凉凉的,然而裴声行的心却不冷,他近距离看着夏幺幺。
二人的状态称不上唯美,她从地上抓雪,双手冻得通红,有点嫌弃、有点不情愿地把雪敷在他手上。
裴声行微愣,在这一刻,仿佛看到孩童的夏幺幺在长廊下跑过,也许某个雪日,她是否因摔倒哭泣,也用同样的冰雪敷上自己的伤口?
“我没事,不过是烫了一下,很快就会好了。”裴声行说,他微顿,带着小心,“幺幺,小伤罢了。”
夏幺幺却把一把雪扔到他脸上,“你从哪里学的毛病?如果自己还不好好对待自己的身体,那你怎么办!”
夏幺幺想起她的父亲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病根,不免悲伤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