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里有酒么?”裴声行别开视线。
那股窒息的危险感消失,夏幺幺松口气,她急忙起身,“应该有的,我让红灵拿来。”
“......”
裴声行不在众臣面前饮酒,他滴水未进,而在夏幺幺面前,他拿起一觞又一觞的酒,夏幺幺目瞪口呆。
她没想到裴声行酒量这么好。
男人神色不变,饮酒如水。
夏幺幺本来不想管他的,毕竟,他大早上跑到她这里,竟然只是来蹭酒。
然,夏幺幺频频看向裴声行,眼中流露出担忧,她张了张唇,勾了勾发丝,慢慢出声,“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发生什么事了么?”
他没有回应。
夏幺幺终于忍不住,她抢过裴声行的酒觞,“别喝了!”
裴声行也没生气,他安安静静地看着夏幺幺。
夏幺幺看着抢过来的酒樽,有点愣,奇怪?她怎么这么轻松就把酒樽从裴声行手中抢过来了?
再细看面前的男人,他撑着下巴,看着夏幺幺微笑,平静的不同寻常。
夏幺幺这才恍然大悟,其实裴声行早就醉了。
她感到无奈,把酒觞从裴声行面前拿走,还好,裴声行不是酒鬼,不会跟她闹。
“把醒酒汤喝了。”夏幺幺离开半晌,施施然回来。
裴声行却抬眸望着她,像傻子一样,漂亮的脸蛋怔然。
“又怎么了?”夏幺幺歪头。
“你怎么又回来了。”裴声行说,语气竟有点可怜巴巴。
“我去给你拿醒酒汤了呀,总不能让你醉倒在我这里。”
说着,夏幺幺总觉得裴声行的话有些奇怪,她把醒酒汤往裴声行唇边递,问:“我难道不能回来么?”
“你不想让我回来?”
“不是。”裴声行咬住醒酒汤的碗,夏幺幺吓了一跳,他夺食般,喉结滚动,吞下醒酒汤。
夏幺幺默默拿帕子擦了擦顺着下颌落在他喉结的醒酒汤。
裴声行眯眼闷哼。
夏幺幺赶紧松手,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你这么乖地等在这里,让我有点意外。”
“你能回来,我也很意外。”裴声行说。
夏幺幺:“......”
他醉后居然还毒舌,实在更讨厌了。
“难道我要把你扔在这里么?”夏幺幺见他还不清醒,心里琢磨要不要再去拿一碗醒酒汤。
裴声行静静地看着她,“把我扔在这里也没关系。”
夏幺幺皱眉,“为什么?”
“不都是这样么,觉得一个小孩漂亮,对他施舍善心,但又都觉得麻烦,不会再次回头。”
夏幺幺虽然不明白裴声行的话,但她下意识反驳,“不是的,不是每个人都会抛弃那个小孩。”
裴声行扯了扯笑,夏幺幺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不信任。
呼吸微顿,夏幺幺攥紧裙角,上面的绣纹刺到她的手心,“可是,如果是我,我就不会抛弃那个小孩。”
“我会带着他,去找他的家人,或者,如果他没有家人的话,我就带着他到夏府,夏府就算穷困潦倒,多喂一张嘴,还是可以承受的。”
眸中女郎声音娇糯,认真地说着如果,裴声行的心跳的很快,脸颊发热。
“我带你去见一人。”因为醉了,裴声行思索很跳跃,他突然牵起夏幺幺的手。
“啊?”夏幺幺还没收回情绪,顺着问,“什么人?”
“一位隐士,他有许多治国之策,然而太过偏激,被魏王逐出魏国,流离在楚国,政策不被天下人理解,干脆在楚国隐居了。”
当初上大夫给裴声行众多策论,裴声行唯独对那位隐士的观点产生兴趣,其他的策论,在他眼里,都太过无趣压抑。
夏幺幺眨眨眼,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小心翼翼,“这样么,你找他作甚?”
“他能助我的大事。”
“大事、什么大事?”夏幺幺瞪大双眸,裴声行抿紧薄唇,幽幽看她。
“如果......我要做的事不是争夺寻常的权势,幺幺,你会觉得我无药可救吗?”
夏幺幺张了张嘴,脱口而出,“你终于要造反了?”
裴声行的脑袋清醒了几分,他古怪看夏幺幺,“造反?”
夏幺幺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她向后跑,裴声行一把抓住她。
“幺幺,我真的很好奇,在你心里,我现在是什么形象?”
第58章 “我的王后是谁,旁人无……
“幺幺, 我真的很好奇,在你心里, 我现在是什么形象?”
什么形象?当然不是什么好形象。
夏幺幺觉得裴声行心机深深,阴狠薄情,还诓骗女郎。
“你很有权势......”夏幺幺避重就轻,一点点掰开裴声行的手,“所以我觉得你很有希望造反成功。”
“齐王现在是你的傀儡了,你的不臣之心天下皆知,你怎么不干脆称王呢?”夏幺幺其实一直不理解这点。
在楚国的这些时间, 夏幺幺不是没有听过裴声行的事,她听了许多,也了解很多。
“我并不在意名义,原来你是想让我称王么?若你让我称王, 那我就会称王。”裴声行幽幽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夏幺幺头疼, 她心惊肉跳, 若是裴声行真的变成君王, 当他权势更大,那她岂不是被他盯得更紧了。
然而, 不能跟酒鬼争吵出什么结果。夏幺幺推了推他,“你快点带我去找那个隐士吧,那个隐士在哪里呢?需不需要夏府备好马车?”
对于那个隐士,夏幺幺心中好奇, 这样神秘的人犹如话本中的人物, 夏幺幺当然想一睹真容。
“你什么也不必准备。”裴声行牵着夏幺幺的手。
“女郎!?”红灵见到男女十指相握的手, 惊得差点摔了手中的花瓶。
夏幺幺抽不开自己的手,她只能装作没看到红灵惊讶的神色,“红灵, 我今日出去一趟,夏府的事由你看管好。”
夏幺幺被裴声行拎上他的马车。
他半扶半抱,夏幺幺没有空间躲藏,她的发落在软枕,马车向前,夏幺幺往角落缩了缩。
裴声行的脑袋靠在旁边,他半低眼睫,夏幺幺能看清他的睫毛。
“幺幺,我有些困。”裴声行的声音发哑。
“你不用和我说呀,你要是困,那就歇息一会儿。”夏幺幺悄悄瑟缩,被他的嗓音撩到,没出息地红了耳尖。
她装出不在意,“你快点休息吧,那样我还清净一些。”
裴声行闭上双眼,他的手紧紧握着夏幺幺。
夏幺幺慢吞吞抽开自己的手,然而她发现,只要她动一下,裴声行好看的眉就会皱起,睡颜不安。
折腾了半天,夏幺幺怕裴声行醒来,最后不得不放弃。
夏幺幺见裴声行握着她的手睡的心安理得,她气呼呼用另一只手戳了戳他的脸。
***
白云渺渺,看着眼前的高山,夏幺幺不免感慨,隐士住的地方果然偏僻。
这处山岭崎岖,楚人基本不会凑近。
“你怎么知道那名隐士就在这里?”夏幺幺抬眸问裴声行。
“他并非不想出山,只是苦于没有法子。”睡过一觉后,裴声行清醒许多,他慢条斯理,“于是总会有他的行踪不经意流落在众茶馆楼阁。”
“即使如此,他在楚国待了那么多年,还是没有出山......”夏幺幺用她简单的观念说,“所以他失败了。”
裴声行瞥她一眼,“这位隐士的策论绝非俗物、”
裴声行的话还没说完,夏幺幺就说,“但是,如果你过来,他就是成功了。”
男人怔然,他慢慢问:“为什么?”
“因为你慧眼识珠呀,鸟择良木而栖,在这天下众人中,只有你知道他的价值。”
“好了,我说完了,我们快上山吧!”
夏幺幺朝裴声行露出明艳的笑。
她两步做一步,做贼似向上跑。
她的裙角卷起胭脂软香,裴声行久久不能回神,在楚国的她,解除婚约的她,似乎愈发灵动明艳。
远离了楚宫,能在楚国郢都安静生活,她应该很开心。
想到些什么,裴声行脸微沉,他亦步亦趋,跟在夏幺幺身后。
身为等待明君寻来的有才名士,这位隐士自然矜持地端着架子,夏幺幺和裴声行被挡在门外。
“抱歉,高华君正在为冬木作画,并不见人。”小童道。
夏幺幺顺着小童所指,见院中的树木枯成一片,萧瑟凄然。
“这看上去没什么好画的。”夏幺幺不喜欢这样的树木。
小童抬起眼皮,惊讶地看夏幺幺一眼。
夏幺幺唇红齿白,肌肤如雪,给人印象极好,小童也不过多为难,请教般问:“那女郎觉得怎样的景象是好的?”
“至少是春日。”夏幺幺没想到自己会被请教,她指尖颤了颤,抓紧裴声行的袖子,向他身后藏了藏。
“不过,这只是我的喜好,没什么雅致。”
一道陌生男子的声音笑着说:“怎会没有雅致呢?”
“确实,比起萧索的冬景,春日更有意思。”夏幺幺见一位头发虽然微白,但器宇轩昂的人走出。
想必,这就是高华君。
“但在这冬天,我除了采雪做酒,就只能作画了。”高华君摇摇头,“眼前也只有光秃秃的枯木,让人感到萧瑟。”
“如果你下山,那就能看到很多东西,郢都集市比山上有趣多了。”夏幺幺站在裴声行身后,眨眨眼。
高华君笑了笑,“是你这小女郎要请我出山?”
裴声行不冷不淡出声:“高华君说笑了。”
高华君看向裴声行,见他气度与常人不同,有些太俊俏,像养尊处优的贵公子,高华君犹疑一下,才请裴声行与夏幺幺进来。
夏幺幺见裴声行并不激动,她小声戳了戳他,“你怎么了?”
高华君不是裴声行心心念念的名士么?裴声行怎么一点也不高兴。
“幺幺,你为何要与高华君说那么多呢?”裴声行语气莫测。
“因为我想帮你一下呀。”夏幺幺记挂着回礼的事,她也做不出什么有心意的东西,于是帮裴声行说点话,算作对他送的玉雕啊、手链之类的回礼。
“你看,高华君不是让我们进来了,说明我的话还是有用的。”
裴声行看着她,眸色深暗。
“幺幺,你知道我本来打算如何做么?”
“等高华君画完冬木么?”夏幺幺想裴声行应该是尊重这位名士的。
“不,我会让人砍了门扉,直接把高华君绑出来,不需要你对一个陌生人笑来笑去。”裴声行幽幽道。
夏幺幺“啊?”了一声,眸子微睁,小童唤道,“女郎,公子,快些。”夏幺幺走了几步,咬咬唇,又跑回来抓住裴声行的袖角。
“我想了想,我还是看着你吧。”夏幺幺说。
“幺幺......”裴声行的语气变得柔和。
夏幺幺鸡皮疙瘩都被他唤出来了,她推了裴声行一把,“别误会,我只是怕你不尊重高华君。”
夏幺幺与裴声行的推推搡搡,高华君看在眼里,高华君并不知道夏幺幺与裴声行复杂的纠葛,他只当是郎君少女的打情骂俏。
这位高华君,虽然政策上颇有独特见解,富有治国才华,但太久没出山,对世事的了解有些匮乏。
否则,他身为名士,怎么没有参加楚王登基大典,又怎么没有看到楚太子妃那惊艳的面庞,又怎会不知被士人才子津津乐道的退婚之事。
夏幺幺当着列国众臣的面前,请求解除与楚王的婚约,揭露楚宫手段的黑暗,狠狠打了楚国王室的脸面,虽然让楚国宗室记恨,但也让士人文臣极其赞赏夏幺幺的傲骨,不愧是英雄武昌侯的女儿。
高华君道:“不知公子寻在下,是为何事?”
裴声行在夏幺幺紧张兮兮的视线中坐下,他优雅至极,一双羽睫微垂。
“我看过你的策论。”裴声行淡声。
高华君抬眉。
“世人不理解高华君,将高华君的政策视为偏激狠厉,然,我需要你这样的人,为天下出山。”
“公子说笑了。”高华君端起茶盏,茶过半杯,他并不饮,“公子也说了,世人不理解在下的政策观点,在下既然不被人接受,又谈何出山,又谈何为天下?若在下为公子行事,天下的人估计会畏惧厌恶公子。”
“畏惧又如何?”裴声行轻笑。
高华君手抖了抖,他惊异看向裴声行。
君王、臣子、名士、权胄贵族往往拘于名节礼义,很少有人能如此理所当然地说出这样的话。
高华君这才认真打量这位白面郎君,他眼中淡漠,生的一副薄情寡义的漂亮模样,这样的人,先是让他为天下出山,又说无需在意天下名义。
太猖狂了!
然而,高华君喜欢这份猖狂!
他按捺住激动,良禽择木,总要挑三拣四的嘛,“公子,你要知道,这天下混乱,若要参与大争,并非简单的稚童玩乐,若公子只是凭借从仆人口中的道听途说,或是看了在下的策论后一时激愤,那公子还要三思。”
“即使公子你意已决,要请在下出山,公子已经看到在下政策的偏激,在下并不会为他人修改政策,所以,公子今后要做好被天下叱骂的准备。”
“何况,公子您凭借什么争夺天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