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身上的冷香传到鼻尖,夏幺幺一愣,裴声行扶着她的胳膊,拉起她。
她眼底的泪不受控制,顺着脸颊滑落他的手背。
裴声行捧起她的脸,“怎么总是哭,不开心也哭,悲伤也是哭,疼了也是哭,舒服了也是哭,幺幺,我都不知道要拿你怎么办了。”
“你一哭,我心中难言疼痛。”
夏幺幺心尖狂跳,她呐呐:“你也会疼么?”
“嗯,不需要你提醒了。”裴声行抱起她,离开房间,“让父亲好好休息罢,宫人会照看的。”
“幺幺,业国收复天下,孤是天下共主,孤听你的话,当一个圣君,天下太平,你怎么不好好看看我呢?”
“以后父亲在,我可要好好炫耀炫耀,我是如何把你抢走的。”
第83章 正文完 “我能遇到幺幺,是我的幸事。……
渐渐的, 夏幺幺适应武昌侯的痴呆,她不再悲伤, 反而乐观地推着武昌侯的轮椅,带武昌侯在业宫中散步。
阿耶曾经死而复生,也许,阿耶总有一天会恢复清明。
不过,夏幺幺力气小,她一个人是推不动武昌侯的,所以夏幺幺在的时候, 她身边总有一位君王,裴声行推着武昌侯的轮椅,眸色幽幽打量夏幺幺。
他的温柔伪装没有持续多久,很快, 试探地一点点撕碎, 一点点露出真实面孔。
现在, 裴声行又是殷珉了。
“我觉得你当初就是这样。”夏幺幺小声嘀咕, “在我是幺妃的时候,你伪装良善, 然后一点点试探我的底线,慢慢暴露你的真实性格,然而我居然还信你是个好人,你真是把我骗惨了。”
“我待幺幺真心。”裴声行说, “幺幺从开始, 对我就是不同。”
“少敷衍我。”夏幺幺不信他的鬼话, 这怎么可能?裴声行之前可是一脸冷漠,都不愿意娶她。
裴声行突然停下,春日的光落在他脸上, 他像不切实际的谪仙,一双眼睛望着夏幺幺:“幺幺,我永远不会负你,所以,你也不能背离我。”
夏幺幺咬了下唇瓣,小小地嗯了一声。
在默默记下裴声行的誓言时,她听到裴声行又说:“如果我死了,你要陪我一起。”
夏幺幺一呆。
“你要让我殉情?”
“你疯了?”
夏幺幺头疼,裴声行会说若是她死了他也会跟着类似的话,夏幺幺每每无奈,无法纠正他病态的想法,然而这想法已经变成了让她也殉情?
“阿耶就在这里,你就不怕阿耶打你?”
“父亲听不到。”裴声行无辜道。
夏幺幺气的牙痒痒,“送阿耶回去后我就收拾你。”
“反正我不殉情。”夏幺幺说,她不能接受那么病态的结局,若是那样,太过悲伤了。
接下来,裴声行一路沉默。
等把武昌侯送回去后,裴声行俯身,认真说:“那幺幺还是活着吧。”
“啊?”夏幺幺一愣,开始没反应过来,随即,才意识到裴声行是在说殉情的事。
她哭笑不得:“难道,因为我说不殉情,你想了一路?”
裴声行长睫轻翕,歪头。
见他这样,夏幺幺竟觉得他无辜。
“我一想到,幺幺的眼中再无光亮,映不出我的模样,我就很难受。”裴声行像不懂世事的孩童,喃喃说着。
“我明明,一刻也不想和幺幺分开,想到想要杀了幺幺。”
夏幺幺忽略他后半句,她娇娇抱住他,“因为你爱我呀,你不舍得。”
她又叹口气,“你以后不要说什么离开的事。”
“我一想到你可能丢下我离开,我也许会哭瞎双眼。”夏幺幺说着,鼻尖发酸。
她一难过,裴声行便丢下自己的幽暗,柔声安慰。
“世事漫长,我和幺幺还没有孩子,一切尚早。”
夏幺幺眼前顿亮,抱住他的脖子,吧唧啄在他脸上。
“这么说,你想和我有孩子了?”
裴声行眼皮微跳,“你算计我?”
“没有。”夏幺幺立马否认。
裴声行默默盯着她,随即抱起夏幺幺,她身躯倒在他的肩膀,郎君的手托在她的臀部。
“你、你要做什么?”
裴声行微笑:“幺幺不是想要孩子么?”
***
孩子暂时还摸不着踪迹,但在此之前,另一个楚国的孩子被芈皎带到夏幺幺面前。
“你要带着芈舒去游历?”夏幺幺惊讶。
“对啊。”芈皎道:“现在天下太平,都是业国的领土,我又是王后的友人,不会有人苛责我和芈舒的。”
“你不是说在这里的日子很舒适么?”夏幺幺有些不舍,“你前几天还问我,有没有郎君能娶你,顺带着把芈舒也养了。”
“芈舒的身份,太难了。”芈皎耸耸肩,“不过,你也不要以为我无处可归,喜欢我的郎君也多着呢,只是,我觉得芈舒还小,待在这里,也许会被利用。”
“虽然楚国亡了,但还有许多楚人在,谁知道有没有楚人想要复国呢?现在与之前列国林立的天下不同,若楚国复国,只会让大家受苦。”
“我打算带芈舒在外游历几年,让他在民间长大,让他识得民间疾苦,让他见到天下太平,心胸开阔。”
见夏幺幺不舍看着自己,芈皎脸一红,别扭道:“夏幺幺,我都如此好声好气地说话了,你千万不要拦着我,不让我走。”
“你放心,我不会用权势拦住你,你想做什么,我不能阻拦。”
“只是,你一走,就没有人能和我聊天了。”
芈皎幸灾乐祸:“谁让你现在是业国王后,又有一个古怪的夫君。”
“我夫君可是圣君业王。”
“好了好了。”芈皎受不了夏幺幺对裴声行的维护。
“不过,还有一事,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同意。”芈皎语气有些小心。
“什么事?”夏幺幺态度轻松。
“我游历的时候,想带上你父亲、也就是武昌侯。”
夏幺幺愣了愣,差点没反应过来,“为、为什么?”
“我阿耶都那样子了,可以跟你和芈舒一起去游历吗?”
“正是因为你父亲变成了那样,所以去游历,对你父亲而言,并非坏事。”芈皎道。
“整日待在宫中,看着一模一样的景象,岂不乏闷?”
夏幺幺攥了攥裙角,“若我能陪着阿耶一起,就好了。”
“好什么好。”芈皎道,“业国还需要你看着疯子业王呢,你可别跑了。”
“夏幺幺,你要是不放心,记得派卫士保护好我们,我会定期带你父亲回来的。”
“反正,你父亲当时差点自刎,说明他肯定不喜欢待在业宫,他身为败臣,怎么情愿?夏幺幺,你是了解武昌侯的骄傲,你不要自欺欺人。”
夏幺幺难得被芈皎说服,沉默半晌,脑海中浮现武昌侯自刎时的那个眼神,夏幺幺低了低眼睫,她点头,“那、那阿耶可以跟着你去游历,你不能欺负阿耶。”
“放心,我可是尊老爱幼的好人。”芈皎保证道。
曾经嚣张跋扈,毫不尊重他人的芈皎如此说,夏幺幺眼皮跳了跳,但芈皎现在确实变了许多。
最后,夏幺幺与裴声行商量后,芈皎带着芈舒和武昌侯去游历。
辞别过夏幺幺,芈皎在卫士的护送中踏上马车,她对自己楚国王室的身份始终担忧,即使夏幺幺现在善待她,但芈皎总会怕夏幺幺之后翻脸。
所以她带着芈舒离开业宫,带上武昌侯,一方面,芈皎是想要报答夏幺幺,她听医官说,四处走动,有利于武昌侯恢复清明。
另一方面,若带着业国王后的父亲,那她和芈舒应该无碍。
每个人都有私心,芈皎没有说出这个理由,不过她知道,身为业国王后的夏幺幺肯定也是知道。
但夏幺幺没有戳破芈皎的心思,这让芈皎感动,芈皎也清楚,这是她以小人之心忖度,夏幺幺已经答应过她与芈舒,所以肯定不会亏待他们,正是如此,夏幺幺才放心让武昌侯跟着他们一起游历。
夏幺幺的良善、善解人意,还有那份灵动天真,是芈皎对楚国最好的留恋。
“......”
望着芈皎车驾离去,夏幺幺依依不舍。
裴声行从背后抱住她,脉脉温声:“卫士会传消息回来的,幺幺不要担心。”
他的柔情让夏幺幺差点软在他怀中,夏幺幺疑惑回头,“裴声行,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开心?”
“没有啊。”裴声行微顿,立马否认。
然而,事实上,男人眉眼间的笑意压也压不住了,武昌侯和芈皎、芈舒都走了,终于没有人打扰他和幺幺的事情了。
“你真的、”夏幺幺无奈。
因为裴声行这副双眼弯弯的模样,夏幺幺不舍的忧思消散,她的哀伤被这个性格古怪的郎君转移。
她装作好奇,打量着裴声行,“你下次多这样笑一笑。”
“幺幺喜欢?”他笑着说。
“那我每天都看着幺幺笑。”
***
芈皎带着武昌侯和芈舒走走停停,走了大半年,终于到达亡楚旧地。
“女郎,住哪里?”卫士问。
芈皎看了看附近,不远处炊烟袅袅,周围有田地,她说:“去附近的人家里问一问,能否借宿,记得给点金银。”
一些卫士去寻住处,芈皎看了看车内的人——
一个小孩,一个痴呆的老人。
芈皎无奈,若不是带着武昌侯和芈舒,她随便哪里就可以睡,怎么会如此麻烦,想到还要花费金银打点,芈皎一阵肉疼。
等待卫士的时间无聊,芈皎看到前面有一个废旧祠堂,微微思索,她对卫士说:“芈舒睡了,你们看好他,我带国舅去祠堂看一看。”
说着,芈皎推着武昌侯的轮椅走向祠堂。
芈皎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一边注意武昌侯的神情,一边走进祠堂。
阳光簌簌,落在废旧祠堂,有几个村庄稚童在祠堂内玩耍,带起一片尘土稻草。
芈皎看到祠堂中央,那有些倾倒的将士雕像,和一道歪歪扭扭、破破烂烂的牌匾——武昌侯祠。
“武昌侯,你记得这里么?”芈皎压低声音,她没有忘记与夏幺幺的承诺,要帮她的父亲恢复清明。
然而武昌侯痴痴地望着前方,并无反应。
芈皎失望,她推着武昌侯到雕像面前,百无聊赖,站在轮椅旁去看那些稚童的玩乐。
在她的身后,满脸疤痕的武昌侯,怔怔地对着雕像。
稚童有男有女,一个领头的小孩拿着木棍跑来跑去,他们嬉笑大闹。
“我跟我爹娘说了,我以后要当大将军!守护业国,打倒戎狄!”
“不行不行,我也要当大将军,你把木棍给我!”
“你是姑娘家,不能当大将军。”
“谁说的,我也能带兵打仗!”
“我也要当将军!”小孩子争执吵闹。
芈皎被孩子吵得头疼,她默默希望以后芈舒不要变成这样。
她扭头,正要带武昌侯离开,忽然呆在原地。
武昌侯抬手,在孩童的嬉闹声中,他极其慢地拂过面前雕像。
“大、大......将......军、”武昌侯结巴道,眼神痴呆。
“呀!这老翁也想当大将军呢!”孩子们立马跑过来,嬉笑道,“老翁,你的胳膊怎么了,你怎么坐在轮椅上、”
“以后,我们当了大将军,保护老翁!”
“......”
是夜,芈皎颤抖着手,激动万分地写下一封帛书,让卫士传给业国的王后。
她抱着睡醒的芈舒,跑到武昌侯面前,“武昌侯,你认得我么?我是夏幺幺的友人,芈皎,芈瑄的堂妹!”
武昌侯眼神仍然浑浊,但终于可以出声了:“你、是芈皎。”
芈皎大喜。
让卫士快马加鞭,快点把好消息告诉夏幺幺。
***
武昌侯的神智逐渐清明,最终,已经可以正常地写信给业宫,武昌侯常常问业王待女儿怎样,叮嘱业王好好疼爱女儿,字里行间,透出一个父亲对已嫁女儿的关爱担心。
不过,武昌侯并不愿回到业宫,他和芈皎、芈舒继续在业国境内游历,也许有朝一日,他们会乘船到其他地方,甚至是去往业国之外的世界。
夏幺幺并不强求。
她记挂亲人,但她知道,一些事情,无法挽回。
阿耶没有在淮水一战中死去,而是好好地活在世上,走遍大江南北,已是幸事。
又是一年,业国军士将戎狄平息,大胜而归,业国宫廷举办宴会,都城、百姓、业国各地,都充斥着喜悦激动。
夏幺幺与裴声行身为业国帝后,与将士饮酒共宴。
宴上裴青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漠,但在将士们欢饮笑声中,他嘴角微不可查翘了翘。
丞相高华君喝的酩酊大醉,一把搂住裴青的肩膀,“上大夫!你看到没!这就是盛世!本相、本相必将青史留名!”
“嗯、嗯?”高华君视线模糊,突然觉得不对,“上大夫,你怎么站起来了?”
裴青拂开高华君的手,礼貌疏离,“丞相喝醉了。”
“胡说!你明明站起来了,要不然,本相怎么会碰到你的肩膀、但你怎么会站起来了......”高华君越说越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