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霆说,追魂咒藏在施咒者的眼睛里,韩月歌不知道藏在席初的哪只眼睛里,她便将他的双眼都剜出来,如此方可万无一失。
她用蛟龙血折磨李玄霜,反而救了自己一命,为破解追魂咒争取了时间。她必须在席初破解蛟龙血之前,剜了席初的双眼。
去他的情劫!
不渡了。
要想剜出席初的双眼,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席初法力高深,反观韩月歌,当年在诛妖刑台上,为救小狐狸苏玺,被薄霆捅了一剑,差点又被打回原形。
这半年来,借着李玄霜的身份,在席初这里“骗吃骗喝”,得了些灵力,加上自己本身修炼所得,也不够对付席初一根手指的。
强取肯定是不行。
不如智取。
席初是骷髅修炼,一身人皮都是从别人那里得来的。不是与自己血肉相连的皮,即便画出自己的模样,每隔一段时间也需换一次皮。
换皮是席初最虚弱的时候。
按照书中的时间,快到席初换皮的日子了。韩月歌掐着下巴合计,决定在席初换皮时搞偷袭,剜了他双眼。
韩月歌估算不出精准的日子,只能照着原书的情节,推断出一个大致的范围。席初收集来的所有皮囊,需要以千年玄冰保存,韩月歌猜测,席初换皮是在千年玄冰洞进行的。
千年玄冰洞是云上天宫最冷的地方。云上天宫的妖魔,没有几个敢往玄冰洞里钻。事实上,韩月歌也不敢。她将上次剩下的蛟龙血,取了一滴,用水稀释过后,饮入腹中。
她用的量与李玄霜制药的量差了许多,是以,李玄霜会受烈焰焚身之苦,她饮下掺着蛟龙血的水后,灵脉中淌过一股热流,反而能支撑她进入千年玄冰洞,不至于全身灵力被冻结。
***
千年玄冰洞内,呵气成冰。
一名玄衣男子踏进洞内。
洞内以明月珠为灯,金为柱,银为饰,明月珠的光芒映在冰壁上,折射出华光。垂下的五色珠帘深处,寒气凝结,隐约有一张冰床。
薄霆拂开珠帘,快步走到床前。床上躺着一名少女,少女身着绿衣,面覆碧纱,满头乌黑长发,尽数铺在身下,发间簪着一颗碧色的珠子。
少女双目微合,全身被裹在一层玄冰中,神态安详,似是睡着一般。
薄霆怔怔地伸出手,满目失神地将她望着,情不自禁地唤道:“玄霜。”
李玄霜平生最爱着绿衣,他见她十回,几乎有九回是着绿衣的。她生得姿容绝秀,却不爱装扮,常常将乌黑头发挽起一摞,簪上一颗碧色的珠子。
这世上有千娇百艳,无一抹艳色,及得上她这一身浅碧。即便有幸生得与她相似的容貌,也不及她十分之一的灵动。
她美得像一缕白色月光,洒落在他的心尖上,可望不可即。
“十九年了,玄霜,我终于找到你了。”薄霆隔着冰面,轻轻抚着冰层下面那张他朝思暮想的面颊,淡漠的眼底绽出谁也没有见过的狂热光芒。
十九年前,李玄霜失踪,传言她掉进了一处上古罅隙中。他动用凌霄阁所有的力量,寻找她的下落,一无所获。
十九年之于修仙者是弹指一挥间,于他,却是漫长的折磨。
他发了疯地找李玄霜,无数次将别人错认为她,时间一点点消逝,他逐渐绝望,直到李玄霜留在他这里的一块玉佩有了异动。
玉佩曾认李玄霜为主,李玄霜失踪后,玉佩上属于李玄霜的气息消失无踪,自动陷入沉眠状态。
玉佩突然有了异动,叫薄霆欣喜若狂,他再次启动凌霄阁的力量,查找李玄霜的下落。
玉佩里有李玄霜的血,离李玄霜越近,越能感应到李玄霜所在。循着玉佩的提示,薄霆找到了这里。
薄霆后退一步,拔出佩剑,打算劈开玄冰,救出李玄霜。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从洞外传来。
薄霆双眉微拧,还剑入鞘,藏身到一根冰柱后。
沧溟山是席初的地盘,席初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破解洞外的禁制,已经消耗了他大量的灵力,灵力没有恢复前,不能与他正面起冲突。
来的是韩月歌。
韩月歌疑惑地站在洞口。禁制已除,她以为是席初来过了,站了一会儿,并未见席初的身影。她试着往洞内走去,洞内将寒冰雕成宫殿的模样,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韩月歌穿过珠帘,一眼就瞧见了躺在床上,被冰封的李玄霜。
对于李玄霜,她并没有什么好感,她做了两次李玄霜的影子,两回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李玄霜似乎天生就是来克她的。
韩月歌站在冰床前,细细端详着李玄霜,其实她并未见过李玄霜面纱下的脸,只知画中的李玄霜,的确与她很相似,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咦。”韩月歌发出一声惊疑。
李玄霜的右手手背上,生了一颗痣,位置恰好与她左手手背那颗痣一样。
她们两个,不但生得相似,便是手背上的痣也很相似,冥冥之中的巧合,大抵如此。
韩月歌看完了李玄霜,想起自己的正事,趁着席初没来之前,她得找出席初藏好的人皮,万一到时候偷袭不成,她就拿他这些皮来威胁他解咒。
整个玄冰洞不大,一眼可以望到尽头,韩月歌四处翻找着,没有察觉到,冰柱后有一道阴冷的视线正在盯着她。
玄冰洞没有多少东西,韩月歌翻翻找找,摸出一个玉匣子。
匣子的锁设有禁制,这洞里只有这个玉匣子上有禁制,约莫就是她要找的东西了。韩月歌抱着玉匣子,往洞口走去,走了几步,突然转身往回跑。
薄霆刚迈出一步,见状,将身形隐回冰柱后面。
韩月歌几乎是出自本能的反应,动作迅疾地藏到冰柱子后面。
这一藏,猛地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韩月歌的身体由于惯性,向后面倒去。
那人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拉回自己的怀中。
韩月歌抬头,对上一双阴郁森冷的眼睛。那双眼黑得如同最幽深的夜,冷冰冰地将她盯着。
韩月歌当机立断,举起手中的玉匣子,朝着他的脑袋砸下。
薄霆轻按手中宝剑,一寸寒光乍泄而出,贴紧韩月歌纤细脆弱的颈项,警告之意十分明显。
韩月歌举起的玉匣子停在薄霆头顶一寸的地方。
与此同时,席初衣袂飘飘地踏进了玄冰洞。
第23章 席初的腰劲瘦有力,她抱……
韩月歌举着玉匣子,僵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泄露出一丝气息。
薄霆缓缓靠近韩月歌,幽暗的眸中似掀起惊涛骇浪。韩月歌瞪圆了眼睛,眼中俨然写满“你敢动手我们就同归于尽”。
寒刃贴着韩月歌的脖子,未再进一分。
韩月歌用力地瞪着他,不在气势上输了一星半点。
她见了薄霆,心口凉凉的,好似当初被他一剑捅出来的那个窟窿,从未痊愈过,丝丝的寒气,往心口那个洞里钻着。
薄霆恨她。
他想杀她,无可非议,他的弟弟薄焰不是她亲手所害,却是间接因她而死。
假如她不站出来。
假如她眼睁睁地看着苏玺代替薄焰去死。
薄焰就不会死。
“桃花面具和传音符都是你搞的鬼,我说的对与不对?”薄霆的声音惊雷一般在韩月歌的脑海中响起。
他用了传音入密。
韩月歌不吭声,只要她不承认,就不是她。
薄霆冷笑一声:“你跑到云上天宫,做了席初的仿品,真的就这么自甘下贱,喜欢做别人的影子?”
提到影子这茬,韩月歌怒了,她同样以传音入密回道:“是,我下贱,做一回别人的影子不够,还巴巴的做了两回。”
她满脸愤怒的表情,眼睛瞪得极大,眼角泛红,瞳孔里满是愤慨。
薄霆眼中的冷凝,换成了疑惑,他甚至伸出手,轻轻扯了一下韩月歌的面颊。
“你干嘛?”韩月歌气呼呼的。
“会生气了。”他仿佛见到了什么举世罕见的怪事。
“我又不是木头,当然会生气。”
“你本来就是木头。”
韩月歌这回没法反驳了。她是七叶灵犀草,的确是草木。
“……都知道了?”半晌,薄霆开口。
与韩月歌说了几句话后,他眼中的冷意稍减,似乎不那么急着为薄焰报仇了,大抵是如今的韩月歌,与他印象中的韩月歌判若两人。
“什么?”
“现在的你,和玄霜更为相像。”
韩月歌刚憋下去的火气,又腾地冒出来:“在你面前,我从来没打算当李玄霜的影子。是你把我打扮成李玄霜的样子,从我身上找寻李玄霜的痕迹。幻化成李玄霜的模样,也非我本愿,这张脸是我自己的,我只是恰巧与李玄霜生得相似罢了。”
“在我面前,不愿做李玄霜的影子,那么在席初面前,就心甘情愿了,月姬?”薄霆不屑地嗤笑。
韩月歌愣住。
“我这次出门本是来找玄霜的,却意外地发现你躲在了沧溟山。韩月歌,做错了事,只想着逃避,这就是我教你的道理?”
韩月歌初初化形,什么也不懂,为避免她沾上妖魔的恶习,薄霆亲自教她做人的道理。
他的心上人是闻名仙域的长乐公主,出身名门正派,心怀大义,明辨是非。为整个仙域传颂的,不止是她的美貌,更有她的品行。薄霆当韩月歌的先生,一举一动都将她往李玄霜的身上引,是为了让她看起来更像李玄霜罢了。
“我承认,薄焰的死我有责任,但是,那是他应有的下场。他修炼禁术,屠戮仙盟弟子,妄图以狐妖替罪,是大错,我将真相公诸于世,是大义,这些都是你从前教我的道理。”
“可你背叛了我。”薄霆摩挲着她的下巴,“知道你逃跑的这半年来,我都在想什么吗?”
韩月歌睫毛颤了颤。
薄霆是凌霄阁的少阁主,一向在仙盟面前装得正人君子,只有她知道,他其实并非那么正人君子。
他的有些手段,比正经的妖魔还要狠辣。
“我一直在想,将你抓回来,亲手送上诛妖刑台。凌霄阁千百年来的规矩没有错,妖魔的血是冷的,怎么捂也捂不热,有时我甚至在怀疑,你这颗心究竟是不是石头做的。”
薄霆居然就这么歪打正着猜中了真相。
韩月歌拍了拍自己的石头心,镇定道:“我从未效忠于你,何来背叛。薄霆,你从一开始,就拿我当李玄霜的影子,我清清白白一棵草,稀里糊涂做了别人的替代品,是你亏欠我。我的一举一动,都是你有意照着李玄霜打造出来的,你枉顾我的意愿,让我变得不是我,真正冷血薄情的人是你。”
“假如我一直没有发现,你打算瞒我多久,一辈子?不对,你已经寻到了李玄霜,正主回来了,我这个替代品,自然再没了用处,让我猜猜,你打算处置我?杀了立威,还是炖了入药?”韩月歌双唇紧抿,眼角越来越红。
这些话,一半真一半假,不甘和悲愤是有的,她失去记忆后,薄霆是那个与她朝夕相处最久的人,就算是一颗石头心,也被焐热了。
薄霆的剑偏移了三分:“你……”
他在韩月歌的眼角,看到若隐若现的一滴泪。
他认识的韩月歌,不会哭,不会笑,脸上向来没有表情,尽管她与李玄霜生得是那么的相似,这张呆滞的脸,总会轻易得叫他从沉沦中清醒过来。
她不是李玄霜,再像也不是。
韩月歌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趁着薄霆分神之际,她手脚并用,手中的玉匣子敲上薄霆的脑袋,右脚抬起,踩上薄霆的脚背,再狠狠一碾。
薄霆的脑袋和脚背同时传来剧痛,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自喉中发出一声闷哼。
坐在冰床边的席初眼神冷厉,并起双指,将岁华剑化作一道寒光,朝着冰柱后的二人劈下。
薄霆抬起手中的剑,挡住岁华。两股灵力在寒气中相撞,震得整个玄冰洞晃了一晃。
韩月歌趁乱抱着玉匣子,飞奔逃出洞口。
沧溟山又下雪了。
细碎的雪粒纷纷扬扬,铺出银白的世界。韩月歌在雪地上奔逃着,身后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
今日席初灵力鼎盛,约莫不是他换皮的日子。韩月歌打算先跑,神尊保佑,席初没有看清楚她的模样。
碎雪细密,落入她眼中,迷住她的视线,加上她跑得急,双眼被寒风吹着,根本睁不开。
耳畔响起震彻九天的剑吟。
韩月歌跟了席初大半年,太熟悉这剑吟声了。
是岁华独有的声音。
她猛地止住脚步,身体左右晃了晃。
呼啸而过的风雪声乍然消失,她眯了眯眼睛,陡然见一柄飞剑横在半空,薄刃微微震动着,她再往前一步,身体就要撞上剑刃。
韩月歌惊得石头心差点从胸腔里蹦出来。
她仰起头,迎着风雪,望向立在冰天雪地里的席初。
山是白的,地是白的,席初亦一身白。
北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飞舞,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垂泻的长发漆黑如墨,发尾被风扬起,反而成了雪地里最浓烈的一抹颜色。
“殿、殿下。”韩月歌讷讷。
“拿着我的东西,想去哪里?”席初隔着风雪看她,眸子幽深得如同古井,掀不起一丝波澜,直直将她盯着。
连时间也好似在他的这一眼中停滞。
“藏、藏起来。”韩月歌一张嘴,呛了口凉风,不小心吐出了一句实话,不过她补救得很快,立马跟上一句,“殿下和凌霄阁的少阁主打起来,万一损坏了殿下的东西,就不好了,所以我打算将东西先藏起来,等殿下安全了,再还给殿下。”
“你觉得我打不过他?”席初似乎挑了下眉头。
“……以防万一。”
“你叫我殿下。”
韩月歌茫然:“有什么问题吗?”
席初不说话。她每次动些小心思时,都会不自觉改口唤他殿下,这个小习惯她自己都未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