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初冷静从容地抬剑,将怪物劈成两半,然而这个怪物根本劈不死,劈作两半后,就顺势变成了两个怪物。
眨眼间就多了许多这样的怪物,密密麻麻漂浮在半空中,遮天蔽日,投下浓厚的阴翳。
它们尽数朝着席初、韩月歌和薄霆三人扑去。
薄霆再顾不得抢韩月歌手里的彼岸花。
虽然没了薄霆这个威胁,韩月歌也好不到哪里,这些怪物将她团团围住,有些咬她的手臂,有些啃她的脖子。
韩月歌挥舞着芳意剑,那些怪物感知到芳意剑的威胁,不敢直接扑咬芳意剑,都来咬她挥剑的手臂。
韩月歌痛得浑身颤抖,不知不觉退到碎骨渊的边缘,她全神贯注地砍着眼前的怪物,没有注意到从崖下伸上来一只血手,一把抓住她的脚腕,用力将她拽了下去。
一阵失重感攥紧了韩月歌的石头心,慌乱中,她大叫一声“席初”,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往崖下坠去。
席初与薄霆皆听到了这声呼救,两人几乎是同时冲到崖边的,薄霆犹豫了一瞬,眼角余光瞥见衣袂一闪而逝,是席初扔出岁华剑,直接跳下了碎骨渊。
苏玺拖着染满血色的长袍,缓步踱到碎骨渊前,往崖下望了眼:“噫,掉下去了。”
薄霆推出青冥剑,正欲跳下去,苏玺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地响起:“别怪我没提醒,下面是碎骨渊,这数万年来不知生出多少怪物,你这样单枪匹马地跳下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薄霆五指张开,召回青冥剑,架在苏玺的脖子上:“你是此地的主人,定然知道如何放他们上来。”
“我才做了一年不到的鬼王,连黄泉路都没摸清,如何知晓。”苏玺伸出两根手指,推开他的剑刃,“我建议你,不如早些回去搬救兵,兴许还来得及。”
“你可知刚才掉下去的是谁?”
苏玺摊手:“与我何干。”
“真该让歌儿亲耳听到这句话。”薄霆冷笑。
苏玺无赖的笑容僵在了嘴角:“……你说的是歌儿?”
碎骨渊下阴风阵阵。
席初的身体急速下坠着,睁开双眼,在黑暗中搜寻着韩月歌的踪影,片刻后,终于在浓黑中寻得一袭浅粉色的衣裳。
“歌儿。”他伸出手,抓住韩月歌的手腕,将她拽入怀中。
“席、席初。”韩月歌怕得瑟瑟发抖,听见席初的声音,如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浮木,又惊又喜,手指用力揪着他的衣裳。
碎骨渊下有一股奇怪的力量,拉着她往崖底下坠去。自坠下来后,她用尽了方法,也没能挣脱这股力量。
席初抱着韩月歌,踩上了岁华剑。他也发现了,一股力量拽着他往下坠。
黑暗中隐约传来一声冷笑声。
韩月歌声音发颤:“谁在笑?”
席初张开护身灵罩,低声道:“记住,不管发生什么,抓紧我。”
韩月歌“嗯”了一声。
护身罩上传来“啪啪”的声音,像是有尖嘴怪物,在啄着护身罩,一下又一下。韩月歌睁大双眸,眼前所见除了黑暗,再无别的东西。
接着是撞击声。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在撞击席初的护身罩,每撞一下,护身罩便震一下。
韩月歌头皮发麻。
他们还在下坠。
没有尽头的坠落。
韩月歌想起什么,抓住脖子上挂着的珠子,掌心合起,握得紧紧的:“席初,彼岸花在我这里,也许它能救我们,可是我不知道怎么使用它。”
“滴入你的血试试。”黑暗中飘来席初的声音,像是很近,又像是很远,要不是被席初抱在怀中,她几乎以为只有自己一人。
韩月歌将手指放入口中,狠狠咬了口,指尖上的血抹上珠子。
“怎么没反应?”韩月歌话音刚落,护身灵罩传来一股巨大的撞击声,她整个人一脑袋撞上席初的下巴,接着是类似于玻璃碎裂的声音,尖锐刺耳的碎裂声撕扯着她的耳膜。
韩月歌心口巨震,吐出一口血,血痕顺着唇角滑下,蜿蜒至脖颈,染红了彼岸花。
黑暗吞噬她意识的瞬间,挂在她脖子上的珠子吸食着她的鲜血,绽出血红色的光芒。
韩月歌再也支撑不住,合上双目,彻底昏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时,刺目的天光针扎般透入眼底,韩月歌抬起手,遮着眼前的白光。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适应眼前的光芒,张开五指,从指间的缝隙望过去。
眼前所见是一汪碧色的深湖,波涛茫茫,几尾红色的鲤鱼在水中游曳嬉戏。
韩月歌微微讶异,四处张望,只见重重碧影间,亭台楼阁高耸,日光笼着琉璃瓦,颇为清幽雅静。
“席初?”她唤道。
并无席初的踪影,也无人回应她。
她往前走了几步,听得前方传来细碎微弱的哭声,兼谁的打骂声:“该死的小蹄子,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那哭声骤然爆发。
“哭,就知道哭,仔细吵了入宫朝贺的贵人们,缝起你的嘴。”
哭声一顿,似是被震慑住,变为低声抽泣。
韩月歌绕过夹道,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瘦不拉几的丫头跪在草地上,双颊被扇得通红,满眼淌泪,哭得十分委屈。
站在她面前的是个凶神恶煞的老嬷嬷,老嬷嬷见她越哭越凶,抬起肥厚的手掌,再次扇过去。
韩月歌及时道:“住手!”
“你是何人,竟敢闯这皇宫重地!”老嬷嬷双目凌厉地瞪着她。
输什么都不能输了阵势,韩月歌双手叉腰,摆出盛气凌人的气势:“大胆!”
这句“大胆”把两人都给喝住了。
韩月歌懒懒地抬了下眼睛,用鼻孔看二人:“你的狗眼是瞎了吗,连我是什么人都认不出来。”
瘦弱的丫头呆呆看她半晌,忽然眼睛一亮,欢喜道:“公主!您是公主,公主您回来了!”
这回换韩月歌懵了:“你喊我什么?”
“公主呀!”瘦弱丫头抹着眼泪,膝行到她的跟前,“公主一去八年,奴婢虽不记得公主的模样,却记得公主身上这块司南佩。”
老嬷嬷也认出韩月歌身上挂着的司南佩,眨眼间换了副表情,双膝一弯,跪在韩月歌的面前:“老奴见过长乐公主。公主您回来,怎么不着人提前通知一声,也好叫奴婢们有所准备。”
心中却犯嘀咕,长乐公主十岁远赴仙门修仙,已经八年没回宫了,怎么突然回来了?
韩月歌眸底划过异色。
长乐公主,那不是李玄霜的封号么?再看面前这两人,瘦弱丫头明显是宫娥的打扮,老嬷嬷也是宫里嬷嬷的装扮。
“这里、这里是大周的皇宫!”
是彼岸花将她送到了大周的皇宫。
大周已经覆灭两百年,皇宫早就成了废墟,这里又是哪里的大周?
两人将她望着,不明所以。
韩月歌定了定神,道:“你们先起来。”
瘦弱丫头抹去眼角的泪痕,抓住韩月歌的袖摆:“太好了,公主,您可算是回来了,您去修仙的这些年,奴婢连您的面都见不着,整日里就盼着您回来。”
韩月歌心知是她捡来的这块司南佩,导致她们将自己错认成李玄霜了。她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做错了什么,怎么跪在这里挨打?”
“回公主的话,这几日各国的达官贵人们入宫朝贺,皇上命各宫的主子准备些新奇的菜品,用来招待贵人们,贵妃娘娘的宫里忙不过来,想着公主常年在外,殿里的丫头都是吃闲饭的,不如调过来用上几天,哪知这个丫头笨手笨脚的,刚来就将贵妃娘娘最喜欢的琉璃碗摔了个粉碎,老奴这才提点两句。”
老嬷嬷说了一大串,韩月歌只注意到了四个字:入宫朝贺。她的脑海中飞快闪过什么,试探道:“巫宗国的太子可来了?”
“昨日到的,现安置在城外的一处行宫,明日进宫觐见圣上。”老嬷嬷道。
第36章 韩月歌惊讶道:“席初,……
巫宗国每年的年底都需向大周进献宝物, 假如这里真的是大周皇宫,还有个长乐公主,那么, 今年巫宗国来进献宝物的,一定是他们的太子, 席初。
韩月歌打发走老嬷嬷后,抓住那丫头的手, 命她带她去行宫。
路上, 韩月歌有意套取信息, 得知这个丫头是李玄霜的贴身宫女, 唤作丽儿。李玄霜拜入瑶山派后,皇帝为她保留了宫殿, 这些年来李玄霜在外修仙,殿里的宫娥们没了主子的庇护,常常被其他宫里的奴仆们欺负, 似今日这般打骂, 已经是家常便饭。
到了行宫外, 韩月歌站在墙下, 释放出神识, 却被什么给挡了回来。
韩月歌心道, 大周覆灭前的几年,皇帝与恶蛟做了交易, 恶蛟充作蛟神护佑大周,行宫里应当是被恶蛟设下了结界之类的东西。
行宫里住的不止席初,还有其他小国的皇亲国戚,韩月歌想起自己被蛟龙咬断的一臂,不想多生是非, 引起恶蛟的注意,就没有强行使用法术。
她正愁着找不到席初住的是哪一方庭院,忽闻丝丝缕缕的琴声自夕阳的余辉里飘来。
韩月歌心神一动。
她识得这首曲子,这首曲子是巫宗国的《桃花曲》,能在这里弹出这首曲子的,约莫就是席初了。
她循着琴声而去,走到一堵墙下,琴声就是从墙里边飘出来的。她纵身跃起,跳到墙头半蹲下。
丽儿大吃一惊,连忙道:“公主小心,别摔着了。”
庭院中浓荫深厚,大片绿色的树影,遮住韩月歌的视线。
韩月歌左右张望,见不远处有片琉璃瓦,前方视线开阔,很是适合偷窥。她张开双臂,保持着身体平衡,摇摇晃晃,沿着白墙走到屋顶趴下。
这番举动惊得丽儿脸色都变了,直为韩月歌捏了一把冷汗。
韩月歌趴在琉璃屋顶上,睁大着双眸望去,视线越过氤氲的清池,入目所见是一扇朱红色的菱形雕花窗户,窗门朝两边打开,淡绿色的纱窗内,隐约映出一道优雅的身姿。
青年着锦绣白衣,坐在窗前,怀中抱着一架箜篌,宽大的袖摆柔顺垂下,手指轻拨琴弦。
她听到的曲声,就是从这里飘出来的。
“凤皇。”韩月歌心底念出箜篌的名字。此时的凤皇尚被封印,只显出普通乐器的模样。
斜阳缓缓西坠,血红色的光芒将大地镀上一层流金。韩月歌双手捧着脸颊,沐浴在夕阳里,闭着眼睛,全神贯注地听着曲声。
她不通音律,却很喜欢听席初弹琴。席初擅音律,会弹的乐器很多,筝、琴、琵琶都不在话下,弹的最多的,是箜篌。
他将她搂在怀中,一遍遍弹着《桃花曲》给她听,听多了,她也能哼上几句。是以她久而久之,养成一个习惯,但凡席初弹奏,她便十分安静听他弹完。
韩月歌听着熟悉的曲子,脑海中不自觉浮起席初站在桃花树下对着她笑的模样。
冬日寒风拂面,她趴在微冷的斜阳中,伸出手,想象着花瓣簌簌飘下,停留在掌心。
“你是谁?”不知何时琴声淡去,好听的声音跌入耳畔,将韩月歌的思绪扯了回来。
韩月歌睁开双眸。
席初一身清雅无瑕的白衣,单手背在身后,身姿挺拔地站在墙下,仰起头来,温润的双眸盛着她的影子。
青玉和白霜腰间悬剑,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警惕地盯着韩月歌。
韩月歌惊讶道:“席初,你不认识我?”
席初闻言,唇角微勾,眸中漾开笑意,似清澈的湖面掀起微小的涟漪,勾得人魂儿都没了。
他说:“我应当认识你吗?”
这个答案着实叫韩月歌发懵,她尚未开口,青玉抢先道:“我看她分明就是刺客。”
白霜轻按腰间长剑,剑刃弹出剑鞘,警告之意明显。
韩月歌连忙摆手:“我不是刺客,真的不是刺客,我是来找席初的。”
“可在下并不识得姑娘。”席初失笑,“姑娘来寻在下,可是有什么要事?”
韩月歌盯着他的脸,眼中腾起疑惑。面前这个是席初没错,他与席初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
可又有哪里不对。
她认识的席初,的确是高贵优雅温柔多情,但那些都是表象。
她以前跟着席初时,被席初抱在怀里,曾偷偷观察过,席初对着旁人笑的时候,嘴角总是若有若无地噙着一抹薄凉的弧度。那种感觉,就像冰层里裹着的火焰。
看起来是热的,其实是冷的。
哪里像面前这个席初,温文尔雅,宽厚仁慈,笑起来,眼底的笑意如同四月春水映出的暖阳,叫人打心底里生出亲近之意。
“没、没什么要事,素闻太子殿下美名,心中实在好奇,一时失了礼数。”韩月歌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她决定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上面冷,姑娘不如先下来。”席初温声提议。
韩月歌点头:“好,我下去了。”
她慢吞吞地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眼珠子转了转,装作脚底打滑,“啊”地尖叫一声,整个人朝着地上摔去。
眼前白影闪过,是席初足尖一点,纵身而起,将她横抱在怀中,缓缓落回地面。
倒是墙外边的丽儿,见她摔下去,那声撕心裂肺的“公主”,穿过厚实的白墙,震得几人耳膜发疼。
青玉阴阳怪气地笑道:“原来是大周的公主,公主殿下好端端的有门不走,偏要来爬墙,大周的规矩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韩月歌伏在席初的怀里,双手揪着他的衣襟。两人紧密相贴,她一副吓坏的模样,抓着席初的手,指尖传来席初的体温。
体温是真的。
她仰起脖子,与席初四目相对,席初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额间。
呼吸也是真的。
要是法术变出来的幻境,不会有这样真实的体温和呼吸。更重要的是,席初是骷髅所化,全身上下都披着人皮,早已没了正常人的呼吸和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