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相比,林霑倒要淡漠许多,双手负于身后,连柔和的目光都只是落在自家夫君身上,未曾施舍给躺在床上的病人半分。
好似要不是林浔枚在这儿,她才懒得多看这犯浑的女儿一眼。
“我饿了。”非但如此,林霑还要让她的夫君将注意力从便宜女儿那儿转移到自己身上来。
“饿了就自己去厢房用膳。”背对着她,林浔枚没好气道。
林葳蕤忍不住勾唇,估摸着现在正是用膳的时间:“爹您还是先去吃饭吧,我没事。”
林霑挑了下眉头,有些诧异。
往日林葳蕤若是遭了训斥责罚,或受了什么委屈,哪次不是哭唧唧地去找林浔枚将人霸占住,难得这回她倒懂事起来了?
“你呀!”林浔枚这几日为了照顾病床上的林葳蕤,倒真是没有好好吃过饭,不觉有些饥肠辘辘,伸出手点了点小丫头的额间,“爹去吃饭了,你要是不舒服,即刻就让下人来找我,知道吗?”
说罢,才起身迈步出门,林霑伸手就要去扶自己的夫君,却被他无情甩开。
唇角勾起一抹笑,她无奈地摇摇头,忙提步追上去。
林葳蕤隐约还能听见出门后她温声细语:“既然她已经醒了,夫君这几日该是回房睡了罢……”
……
古代女子都如此开放的么?林葳蕤怀疑自己的历史课是不是白上了。
接下来养伤的日子,她旁敲侧击,终于从伺候自己的丫鬟羽儿口中探出不少东西。
她穿来的这个朝代,名为自己从未听说过的大洛,更离奇的是,本国世世代代以女为尊,甚至就连国君也是女子。
也就难怪原身爹娘的相处模式,看在林葳蕤眼中,是如此别扭了。
原来是男主内女主外,且只有女子才能参加科考入朝为官,而男人只能在家中相妻教女。
林葳蕤在床上躺了好几日,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了,偏偏林浔枚不放心,每日都要守在床前伺候,任凭林葳蕤嘴皮子说破,也自岿然不动。
直到半月后,他出门到京城外的无极寺还愿,林葳蕤才终于有机会爬起床,带着丫鬟羽儿出门,一览这异世界的风景。
“小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羽儿心惊胆战,低声絮叨着,“郎君说了,您大病初愈,不便出门…”
她口中的郎君,自然就是林葳蕤的亲爹是也。
养病这些日子,林葳蕤没少听在他自己耳边念叨,好不容易能松一口气,哪里舍得老老实实呆在府上,伸起一根手指指向头顶灼灼耀眼的太阳:“羽儿,小姐我正长个子呢,不多晒晒太阳,怎么长得高?”
羽儿不懂晒太阳跟长个子有什么关系,可毕竟是主子发话,她只好老实闭嘴,心头微叹一口气。
只怕到时候受磋磨的,又是她们这些下人了。
林葳蕤伸出的纤细白指不经意划过青空,正对北面不远处皇宫的位置。
皇城巍峨,朱红的宫墙在一碧如洗的蓝天之下分外辉煌耀眼,不容得人有半分轻视,谋略之主,众星环拱,好一派威严气势。
而在这墙根底下,放缓步子走走看看,平民百姓讨生活过日子的京都之中,却又是另一番气派。
临街卖馄饨煎饼等吃食的铺子摊主吆喝着,楼阁之上,酒肆人家支起菱花隔木窗,偶有轻歌曼舞之声传出,热闹非凡。
街道上甚至还有胡人的商队,驼铃叮铃啷当响。
唯一违和的便是,这些行抛头露面之事的,都是女子罢了。
街边久经霜冻,光秃秃了一个冬的柳枝,也开始抽条发芽,露出嫩绿的叶蕾。
春天到了,又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这不,林葳蕤刚拐过正街,迎面撞上几位花枝招展的少女,看清来人的模样,对方便横眉冷眼,双手叉腰摆起架势,如同抢占地盘的狗崽子一般龇牙咧嘴:“好啊,上次抢了本小姐的人,姓林的你还有胆子出来?!”
林葳蕤脚步一滞,对上领头的少女恣意放纵的神色,面露恍惚。
知晓她病了一场,许多事都记不清,羽儿在她身旁,小声提醒:“姑娘,这是谢家的大小姐。”
“谢家?”林葳蕤扭过头,也小声道,“那林府和谢家相比,谁更势大?”
林谢两门皆是多年世家传承,要真比较,倒真是不分上下。
只是近年来…羽儿意有所指道:“谢小姐家的堂兄去年刚入宫,不久便被封为皇贵夫,手执凰印,掌管六宫。”
哦,林葳蕤明白了。
合着人家是国亲外戚,显然比自己这个三代单传的独苗子厉害点。
见两人嘀嘀咕咕,对面的谢韵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林葳蕤你有种倒是说句话,同下人凑到一处窃窃私语,跟个男男腔似的,算什么本事?你要是识相,现在就把那日从姑奶奶手上抢走的小美人儿还回来,你娘我倒还可以饶你狗命一条。”
粗鄙之语,不堪入耳。
林葳蕤撇了下嘴角,几番衡量,理了理衣袖,不打算回答她,扯住羽儿的衣袖转身就要走。
自己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过么?
“小姐…”羽儿未能反应过来,一时间竟有些动作迟缓。
谢韵之也是一愣,没想到往日一见面就跟自己狗咬狗的林葳蕤这次倒没了那嚣张气焰,见她提步就要离开,像是一拳砸到棉花上,使不出力气。
随行的几个小喽啰也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众目睽睽之下,谢韵之如何咽的下这口气,她想也不想,一把扯下腰间作坠饰用的玉佩,狠狠朝林葳蕤的方向砸去:“这般缩头乌龟模样,你还是不是女人?”
质地坚硬的玉佩不偏不倚,正好砸中林葳蕤的后脑勺,发出一声闷响。
“咝……”可真她爹的疼啊,林葳蕤倒吸一口凉气。
她原不打算与这些小屁孩儿计较,可这姓谢的几番挑衅,自己若再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岂不是真的乌龟王八蛋不成?
思及至此,林葳蕤捂着后脑勺被砸中的地方回转过身:“口口声声要当别人的娘,你有奶吗你?”
她这话一语中的,戳到了谢韵之的痛处。
大洛的女子虽无拘无束,燕环肥瘦百花齐放,但毕竟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哪有不爱美的道理。偏生谢韵之前后一般空空如也,甚至时常被些没眼力见的登徒女当做小公子戏弄。
因而林葳蕤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无疑是点燃了炸.药桶,叫她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谢韵之懒得支使手下的虾兵蟹将,自己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林葳蕤,你成心的是不是?”
什么叫成心,林葳蕤愈发鄙夷这经不起激的黄毛丫头,这就忍不住了?她可还没开始呢。
林葳蕤放亮嗓子:“俗话说越缺什么就越是想炫耀什么,谢大小姐下次给人当娘前,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本,饿着孩子可不好。”
说着,她还意有所指地挺直了腰肢。
原身虽年纪不大,但身姿已是出落得玲珑窈窕,一身淡绿色束腰齐胸襦裙,更衬得她纤腰酥.胸,羡煞旁人。
谢韵之怒了,且怒不可遏,她人已经走到林葳蕤跟前,个子虽不高,重重挥出的拳头却带着一阵风,毫不留情面。
林葳蕤后退小半步,侧脸堪堪躲过她的拳。还来不及松一口气,谢韵之的另一只拳头又挥了过来。
这下林葳蕤躲闪不及,被一拳砸中,两人齐齐滚倒在地上。
林葳蕤着实没有料到,这大洛的女子,竟当真如此生猛。
再加上原主这副身子太弱,被结结实实地压着,根本爬不起来。
谢韵之将人压在身下,锦衣华服的小丫头倒也气势凌人:“叫你抢姑奶奶的小美人儿!叫你跟我抢…”
她这一念叨,林葳蕤才想起这件几乎快要被自己遗忘的事。
那个被“她”抢回来的小美人儿,眼下可还关在柴房里呢!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若当真没人搭理的话,岂不是活生生给饿死?
第3章 救出 在这男子贱如草芥的朝代
并非林葳蕤忘性大,而是怕她再犯浑,林浔枚有意未曾提及,也勒令府中的下人在她面前不得再提起那抢回来的少年。
加上来到陌生世界的新奇感,倒真叫林葳蕤将这事忘得差不多。
本来就不是自己犯下的错,她从来也不会挂在心上。
可现在经这谢家娘子一提起,林葳蕤当即浑身直冒冷汗。
在古代,一条人命有多贱,林葳蕤还是知道的。
若是那被抢回来的小少年无人搭理,岂不是连命都丢了?
她这一走神,占据压倒性地位的谢韵之又结结实实落下一拳。
“小姐!”林葳蕤被砸得眼冒金星,听见耳边羽儿的惊呼。
谢韵之一拳不过瘾,又是重重一拳,揍得林葳蕤头上的玉簪都跟着落地碎开。
“男男腔。”谢韵之不屑地轻嗤一声,“就这点本事,还敢跟姑奶奶抢人?”
看呆了围在两人周围的那些小跟班儿,往日两人针锋相对,也不过是口头上你来我往,哪像眼下这般真刀实战。
最后还是羽儿反应最快,一把将谢韵之从林葳蕤身上推开,将她扶起来:“小姐你没事吧?”
正当这时,城中巡逻的守卫听见动静大声呵斥:“何人在此扰市?”
林葳蕤恍惚中抬头看去,只见一列束腰黑袍的巡卫朝这边走过来。
她们皆是女子,腰间别剑,凝眉肃穆,只是身形比寻常人挺拔些,更显英姿飒爽之风。
领头的巡卫原本以为只是普通孩子间的发生了争执,打算训诫几句就了事。
没想到走近看见的竟是谢家大小姐和林葳蕤,若不是公务在身,她恨不得当即转身就溜。
这些贵胄女郎,各个家底深厚,哪是她们这些人能够招惹的。
若真要分个孰是孰非,到头来,不好过的还是她们这些当差的人。
可眼下人都走到了跟前,领头守卫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此处车马急乱,几位小姐玩耍当心些,免得被冲撞了。”
“什么玩耍?!”羽儿护主心切,“难道大人没看见我们小姐都被打成这样了吗?”
“算了。”林葳蕤冷冷道,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发丝,狠狠剜了谢韵之一眼。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女子报仇,从早到晚。
她迟早要这谢韵之好看!
但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林葳蕤任丫鬟扶着自己的手:“我们回府!”
羽儿万万没想到,林葳蕤这次竟然这么好说话。
她家这大小姐,自从一场大病后,的确是斯文了不少,看着虽别扭,作为下人,羽儿却乐得过这样轻松的日子,巴不得林葳蕤永远都保持这幅文弱秀气的姿态。
可连被人揍了连半点回应都没有,未免也过于软弱了些……
林葳蕤哪知她心头所想,只加快脚步,匆匆往回走。
二人出门时并未乘坐车马,因此等回到府上时,林葳蕤脸上被谢韵之揍过的地方,都开始慢慢肿起来。
“小姐您先回房歇息,奴婢这就去叫大夫。”羽儿不无焦急道,说着就要转身。
“没事!”林葳蕤捂着脸,直冲冲就要往庭内走。
走到一半她又顿住脚步,似是意识到自己并不知方向,回过头来:“对了,上回我抢……带回来的那个少年,被关在哪里?”
糟了,羽儿心头暗叹一声。
到底还是叫小姐想起了这号人,只怕以她那见着美人就走不动道的性子,恐怕又要生起波澜。
犹豫片刻,在林葳蕤目不转睛的注视下,羽儿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那位郎君,被关在柴房里。”
林葳蕤急得倒吸一口凉气。
若是没人管,别的暂且不提,那他十有八.九都得饿死。
她来不及多说,随手从院子里唤来几个下人:“你们随我去柴房。”
又对羽儿吩咐:“你去叫大夫。”
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让大夫把该带的药都带上。”
林浔枚不在府上,林娘子又上朝去了,整个府中的人自然对林葳蕤唯命是从,跟着火急火燎的她便到了后院柴房。
等林葳蕤到了柴房门前,才发现连门都是锁上的。
她用力拍了拍:“里面有人吗?”
没人回应。
林葳蕤也顾不得找钥匙了,指挥几个小厮:“你们找根木头来,把门撞开。”
幸好柴房外堆积了不少木材,几个小厮找了根最粗的,齐力将门撞开。
“砰咚”一声巨响,房门被撞开的瞬间,密闭的空间内,令人几欲窒息的闷热暑气扑面而来。
林葳蕤顾不得其他,捂住口鼻进了屋子,找到了蜷缩在角落稻草上的少年。
一身灰褐色的破布衣裳,乌发耷拉在他脸上,叫人看不清面容。
只是那比寻常人纤弱得多的身子骨,倚在旮沓里,像一只奄奄一息的瘦小野猫。
叫人忍不住想要怜惜,却又害怕被这猫儿锋利的爪子挠伤。
林葳蕤想起他对原身的排斥,顿下脚步,支使身边的小厮:“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回小姐的话。”那小厮走过去探了探少年的鼻息,“还有气。”
叫小厮将少年背出来,带到最近的厢房,羽儿也正巧带着大夫赶来。
见到少年的第一眼,大夫就在心头叹了口气。
天可怜见的,这些高门大户里的阴私往往如此,难得这次还算有良心,没有将人折磨得不成样。
林葳蕤并不知在大夫心中自己已成了那等欺男霸女还丧尽天良的恶徒,只忙让开位置:“劳烦大夫仔细看看,有什么毛病一并开药即可。”
免得年纪轻轻,就给这少年留下病根子。
将手搭在床上人的腕间,那大夫诊断片刻给出结果:“这位郎君身体倒无大碍,只是体虚气弱,好好休养即可,待我开一副清热解暑的方子为其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