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终日征伐草原的男人眼里,大洛就像一大块滋味鲜美的肥肉,偏偏又有火铳火炮为防,身为邻邦只能眼睁睁看着, 却吃不到嘴里,岂不叫人心痒?
就连林葳蕤也看出这些人的心思,只见台上的女皇却并不动怒,而是轻飘飘笑道:“那依这位公子所言,家国社稷该如何支撑?”
她颔首视向下方的阿木奇,眸中含笑,似是真的在等待他的答案。
“自然是兵强马壮,男儿以马背为家,征战四方,开疆拓土。”阿奇木高声答道,在他看来,就连女皇也不过是男人胯.下的东西,眼中的轻蔑毫不掩饰,“至于女人,乖乖在家生孩子缝衣裳不就好了。”
此话一出,他身边那些突厥族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分明是他们前来进贡,理应知礼守节,只是突厥男子向来视女人为财物而非人,一向口无遮拦惯了,哪里还改得过来。
林葳蕤皱着眉头将这段话记载。
他这番话叫大洛臣女如何能忍气吞声,正当有人要拍桌而起时,女皇却面色不改道:“既如此,不知尔等可愿意同我大洛的女子比试比试?”
“比什么?”阿奇木问,心道女人执政不过如此,都这种时候还能笑着说话,若是在突厥,只怕早就打起来。
“本王瞧这位小王子年纪轻轻气势十足,不如就比气力如何?”女皇道,“来人,上靶子来。”
她一声令下,很快就有人抬上练习箭术用的圆靶,女皇道:“想必小王子射术了得,不若今日给在座诸位开开眼?若这靶子就是敌军,你当如何?”
“这有何难。”阿奇木站起来,站在圆靶百步之外,接过下人递上来的弓箭,“自是一箭将其毙命。”
他说着,双手高抬,微微眯眼,拉弦的手陡然松开,“唰”的一声,箭矢飞逝而过,正中靶心。
“好!”突厥的男人皆高声喝彩,甚至击掌鼓舞,全然忘了这是在皇家宴席上。
箭筒中还有五只箭镞,阿奇木又一次搭上三根箭,流矢破空而出,依旧用力扎中靶子。
阿奇木是匈奴中数一数二的射手,箭无虚发,若纯粹是观赏,的确是气势蓬勃,只是联想到先前说的那些话,其中带来的威胁自是不言而喻。
箭筒中还剩两根箭,他随手抽出一根,原本是对准靶心,却虚虚一晃陡然侧身——箭端对准方才与他争执的女官。
那女官的位置,好巧不巧,正在林葳蕤前方。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场上的空气已被搅乱,锋锐长箭夹带着煞气杀将而来。
女官下意识就要闪躲,然而她的速度哪里比得上飞箭快,剑端擦过她的发间,正落到她身上林葳蕤的小桌上,击破她桌上的茶壶。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阿奇木分明就是故意戏弄人。
林葳蕤看着被茶水打湿的纸张,以及洇开的墨迹。
她面无表情地在心里骂了句艹你爹的!
林葳蕤怒了,她伸手去拔插在桌上的箭矢,谁知箭镞深深嵌入其中,她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未曾将其拔.出。
林葳蕤又拿双手去拔,依旧没有动静。
见她气得脸色都发白,突厥族人中传来阵阵哄笑,其中的奚落不言而喻。
今天日头本就大,晒得人头脑发晕,林葳蕤唰地下站起来,无比厌弃地瞥了那些人一眼,出列行礼道:“陛下,臣愿与突厥王子比试。”
第37章 “好。”女皇颔首微……
“好。”女皇颔首微笑, 看向下方的林葳蕤,不知她意欲如何。
林葳蕤瞥了一眼旁边的阿木奇,唇瓣无声地动了动, 只有阿木奇才能看得清她说的是什么。
“你,死, 定,了。”
说罢,林葳蕤对女皇道:“不知陛下可否允许臣借您身旁侍卫的火铳一用?”
“自是可以。”洛宁道。
林葳蕤拿到火铳,连正眼都没给阿奇木一下,而是站到靶子前方。
阿奇木不屑地将双手负于身后, 不信她能整出什么名堂了。
就算是火铳, 也要有专人使用, 才懂得如何命中敌人, 她这个一看就手不能提肩不能靠的女人,还能玩出什么名堂不成?
群臣之中,原本斜斜坐着的四皇女突然来了兴趣。
她倒也想看看,这林葳蕤不过是一个太学学女,能有什么厉害的?
林葳蕤并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她将子弹尽数放入火铳的火舱内。
大洛的火铳技术已经极为发达, 不用点火, 能够利用□□之间的摩擦将子弹发射出去。
林葳蕤扣动抢板,目不斜视。
“砰”地一声巨响,第一发子弹射出。
离靶心只差了一点,阿奇木表情有几分变化,就连原本嗑着瓜子的三皇女洛煦也瞪大了眼。
林葳蕤一鼓作气,稍稍整顿后,又是一颗, “砰”,正中靶心。
她微微笑了下:“阿奇木王子可看好了。”
说着,从袖中取出原本是捆绑书卷用的丝带,丝巾绕过眼前,绑到自己脑后。
这样一来,林葳蕤就什么都看不见,她依旧举起手中的火铳,一连三发,正中靶心,原本厚厚的木板都被击穿。
两相比较之下,旁边那个插着箭镞的靶子就要幸运得多。
阿奇木看直了眼,正讷讷不知说什么好,林葳蕤却陡然侧身,手持火铳对准他的方向。
黑洞洞的枪口就对准他的额头,阿奇木脚步微微后退了,求生欲叫他想要逃走,但出于男子气概,阿奇木没有动,而是双手捏紧成拳。
偌大的宫宴之中,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一滴汗从阿奇木鬓角滑落。
林葳蕤抬手,对着天空发出最后一枪,声震寰宇,惊飞树间的鸟儿。
她取下面前的纱布,抬眸对阿奇木道:“不好意思,献丑了。”
“好!”在场不知是谁先喝彩,围观之人纷纷鼓掌称赞林葳蕤:“当真是好枪法。”
洛毓放下手中的茶盏,面上带着似是而非的笑,也虚虚鼓了几下掌。
“不错。”上方的女皇道,“不知突厥的小王子意下如何?”
“这……”阿奇木有几分不甘,“我用的是箭,这女子用的是枪,又如何能比拟?”
“王子此言差矣。”林葳蕤朗声道,“只要能迎敌,用的是什么器械什么事手段并不重要。”
“再者,就算是没有火铳,照样有别的法子,可火攻,可水淹,可沙掩,可毒杀,可离间,可纵横,常言道事半功倍,何须使用蛮力?”
阿奇木被林葳蕤说得一愣一愣的,面上有几分挂不住:“你……”
女皇洛宁称赞道:“好一番说辞,不知是哪家的女郎,竟如此有胆识?”
林葳蕤原本只是气不过想给这突厥族人点颜色看看,直到现在气头过后,才发觉自己竟是大大出了一番风头,还不等她回答,群臣中便有人起身道:“家女顽劣,在陛下面前献丑了。”
林葳蕤这才想起自己的娘亲林霑作为户部尚书,也在这些臣女中呢,只是她们穿得都一样,林葳蕤一开始没认出来。
“原来是林家的小姐。”洛宁道,“倒是本宫不曾慧眼识珠,竟叫明珠蒙尘。”
林葳蕤如何敢当,忙行礼道:“陛下谬赞,在下不过是太学学女,连今年科举都未曾过,如何算得上明珠?”
她这番话,无疑是又打了阿奇木的脸,一个太学女子,都能如此肆无忌惮,如何能叫人不气恼?!
“林小姐不必谦逊。”方才还为她捏了把汗的三皇女洛煦也出声道,“母皇有所不知,先前林小姐便破过一桩疑案,当真是年少有为。”
她又道:“母皇先前不是说要为儿臣挑一个伴读的吗,女儿看这林家小姐就不错,不如让她进宫陪读如何?”
洛煦顾不得此处还有这么多人,只管对着洛宁撒娇,对于她,女皇向来是有求必应。
林葳蕤心头一紧,她不愿同皇室扯上过多的关系,正要拒绝之时,却听另外一个低沉的声音道:“看来本宫同三皇姐一样,也认为这林小姐是个能人,不知母皇可否让她来当儿臣的伴读?”
这是洛毓的声音,场面陷入胶着。
洛宁却极为欢喜道:“你二人当真是求贤若渴,只可惜林学女只有一个,本王无法定夺,不若林姑娘自己选择可好?”
林葳蕤倒是想知道,有没有第三种选择?她实在是谁都不想跟。
三皇女那头有谢宜之,要是谢韵之知晓了,指不定就不认自己这个伙伴。
四皇女更不消说,她性情古怪,自己如何能应付得过来?
林葳蕤犹豫着,琢磨出一个借口:“陛下……在下平日里都是在太学求学,只怕无瑕随同两位殿下学习……”
“无妨。”女皇道,“林小姐只需休沐那日来宫中陪读便可,若再有不便,大不了与皇女们同居宫中,到太傅处上课。”
女皇都这样发话,林葳蕤再推辞,就是不知好歹了。
她真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好逃避这叫人左右为难的选择。
正在此时,一道宛转若莺啼的嗓音响起:“难得毓儿开口要人,圣上何不答应她?”
林葳蕤循声抬头,当即愣在原地,说话的男子正是四皇女生父凌侍君,坐在洛毓旁边,身着红衣,眉间点花钿,眉眼凌厉,轮廓一看就是异族人,同阿木那一样,她的眸子也是深棕色的。
更叫林葳蕤心惊的是,若说洛毓同郁青相似只是偶然,为何她生父同郁青也有几分相似。
电光火石间,林葳蕤心头的答案已脱口而出:“在下愿追随四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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觥筹交错间,宴席快到尾声,林葳蕤坐在原位依旧老实本分地从事自己记载的事务。
伏案近三两个时辰,她脖颈都有些发酸,林葳蕤正仰头揉了揉后脖颈,抬头之间,不经意撞上四皇女审视的双眸。
她动作一僵,正欲装作没看见,洛毓却已经对着她掌心向上,手指招了招。
就像是个使唤小狗的动作。
林葳蕤咬咬牙,真想硬气地无视,却不得不对身旁的朴先生道:“先生……”
“去吧。”熟知朴先生并未如她愿般出声制止。
此时宴席间其乐融融,众人似乎早已忘记方才的不愉快,更有奔放些的突厥族人加入舞者者,表演其本族独有的旋舞,他们身形庞大,动作起来就像是张牙舞爪的兽类,倒也引得众人击掌喝彩。
是以林葳蕤走到洛毓面前的动作,根本无人察觉。
“殿下。”她跪下行礼,声音没有起伏地道。
“你很怕本宫?”洛毓盯着她弯腰时露出的修长如玉的脖颈,沉声道。
“在下不敢。”林葳蕤依旧回答得规规矩矩。
她不明白洛毓上次明明对自己动了杀意的,吓得她回去后苦练枪法,才有今日的扬眉吐气,结果身为当事人四皇女却又似是忘了那日之事。
洛煦冷哼一声,正当林葳蕤不知她又要发什么神经之时,面前的地毯上突然落下一个硬物,圆碌碌地在地上打滚。
林葳蕤定睛一看,发现那是只镯子。
“本宫记得……上次三皇姐送了你一只白玉杆毛笔?”洛毓嗓音有些低,“这是我赠你的,免得旁人以为本宫是小气之人,对自己人都舍不得。”
林葳蕤哪有拒绝的余地,她只得将手镯收起来,放入袖中。
谁知四皇女眉头却不悦地一皱:“为何不戴上?”
林葳蕤心道她手上还戴着谢韵之相赠的水晶手链呢,再这样下去,她光卖首饰也能发家致富。
不过这话她也只能在心头想想,大洛女子之间互赠手镯如同赠玉般寻常,故而洛毓的举止并不奇怪。
四皇女一低眸,也看见林葳蕤手腕上水晶珠串,当即道:“把这取下来,戴上本宫的。”
当真是好不讲道理,林葳蕤按下心头的不忿,只得老实照做。
同谢韵之所赠手串的纯净不同,这只镯子一看就耗费了不少工夫,镯身是软金雕凤纹,嵌以血红色玉宝石,最后再用金丝缠绕了一圈藤萝妆花纹,显然不是大洛的风格,倒像是突厥人贵族喜欢的饰品。
戴上后,林葳蕤的手腕被血红宝石衬得愈发纤细白皙。
洛毓盯着她的手腕看了片刻,这才满意地勾了下唇角:“这手腕是本宫父君自匈奴带来的宝物,并非俗物,仔细些戴着,若是丢了,当心你脖子上的脑袋。”
既然如此重要,还送给自己干嘛,林葳蕤心头腹诽,却也只得答应:“是。”
见四皇女好像没什么要说的了,林葳蕤道:“殿下,先生那边应当一个人忙不过来……”
“既你不喜欢在本宫面前,那就过去吧。”洛毓见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生出几分恼意,似是说反话般道。
林葳蕤如获大赦,当即行了个大礼:“谢殿下。”
说罢,便迫不及待地溜回原位。
洛毓面色彻底黑下来。
林葳蕤浑然不觉,终于等到宴席结束,她可以离宫回太学。
她从未如此怀念过太学里,那些淳朴而又天真的学女们……
林葳蕤在这头暗自欢喜,浑然不觉自己的背影被人收入眼中。
洛毓负手而立,目光沉沉,此时凌侍君带着阿木那走过来:“毓儿。”
“父君,阿史那叔叔。”洛毓称呼道。
“阿毓在看什么?”阿史那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林葳蕤的身影,他笑了下,低声道,“阿毓今日反应聪敏,果真是后生可畏。”
洛毓眸中闪过一抹不解,却没有出声。
“此处人多眼杂,哥哥,我们先回去再说。”凌侍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