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顿时暗下来,谢韵之带着几分神秘道:“你可知女皇侍君众多,却为何迟迟不肯立王夫?至今后宫无人独居高位。”
“为何?”第一次与人谈论皇族的八卦,林葳蕤兴奋中带着几分紧张, 紧张中又有些好奇, 好奇中又略微胆怯……
“还能为何?自然是因为不够喜欢, 我曾听人提起过一桩宫廷密事, 据说十几年前,女皇独宠匈奴进贡的云美人儿,夜夜留宿他宫中,谁知后来云侍君不知怎的,竟一夕之间在宫中销声匿迹,知晓真相的宫人也被处理得一干二净, 不过自那之后, 女皇便不曾专宠过任何人,来无极寺上香祈福的次数倒变多了……”
林葳蕤半信半疑:“既然女皇如此专情,你堂兄又是如何受宠的?”
“……”谢韵之一噎,“这我如何知晓,反正你爱信不信,依我看,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说完, 便躺倒在竹子编织的席榻上:“小娘我先睡一会儿,时候到了再陪你去见大师。”
眼前人说睡就睡,对于她说的东西林葳蕤并未多想,反正此事真与假同自己关系并不大,更何况还是十几年前的事。
只不过她心中依旧记挂着莲柳惨死之态,既睡不着,一个人在屋子里闷坐着也无趣,便道:“我去后山转转,一会儿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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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丘尼只说不让到寺庙中,后山却正好清净无人,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林葳蕤一路拾级而上。
正是人间芳菲尽,山花却正烂漫,竹林随风飒飒作响,林间溪流清澈,有小鹿低头饮水,见有人来,当即撒腿逃走。
林葳蕤转了圈正有些累,干脆坐到溪边的石头上脱了鞋袜濯足,她舒服得微微眯起眼,陡然却听见林中传来脚步声,有对话似从下方传来。
她此处正在山坡之上,竹叶掩映这下,从下面上来的人注意不到她,林葳蕤却一眼识出来人,当即心头一惊!
四皇女!她怎么也在这里?想来定是陪着女皇来的。
眼看着洛毓和她身边的人就要上来,林葳蕤便是想跑也来不及,慌乱之中忙将鞋袜抱在怀中,躲到了自己原本坐着的这方石头之后。
好在这石头够大,将林葳蕤的身形遮蔽得结结实实,她屏住呼吸,却听见二人对话的声音越来越近,似是在商量什么事。
常言道,知道得越多死得便越快,林葳蕤根本不想听,奈何这林子里太清静,她清楚听见洛毓的声音冷淡如冰,带着几分不满:“近年来,母皇到这寺中来得是愈发频繁,人都死了,悼念还有何用?”
“四皇女慎言。”旁边说话的人应是她的幕僚,“许是圣上心有郁结,多走走总是好的,况且云侍君虽早已仙逝,可他还尚有一子不知下落何处……”
“就算是找到了又如何?”洛毓不屑反问,“他云浅已经是死人,带出宫的也只是个皇子,将来如何掀得起风浪?记得,一定要在母皇找到那位皇子之前,将人……”
剩下的意思,自是不言而喻。
听见她的话,林葳蕤连眼都不敢眨一下,没想到还真谢韵之说中了,竟与昔日的秘辛有关,又听见洛毓有些不耐烦道:“罢了,本宫有些累了,你先退下吧,我一个人转转。”
“是。”
幕僚一走,林葳蕤稍稍松了口气,她等了好一会儿,没有听见动静,便从石头后面悄悄探出头朝外边看去,瞅见四皇女背对着自己,当即猛地又缩回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她再等片刻,又小心翼翼探出头。
今日洛毓身着黛色长裙,乌发被朱钗挽起,正背对着自己,坐在山坡边的小亭中,独自观赏山间美景,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看来自己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林葳蕤蹲得腿都快要发麻,她试着换个姿势想坐下来,谁知动静虽小,却忘了自己怀中还抱着两只鞋。
“啪嗒”一声,怀中的丝履落到被竹叶覆盖的地面上,发出清脆声响。
林葳蕤眉心一跳,暗道不妙!
“谁在那儿?”洛毓沉沉的声音响起。
林葳蕤就算是再傻,也知道眼下出去便是死路一条,想起上次被人掐住下巴的痛,她脑海中便响起一个声音:“跑!”
她不假思索,也顾不得自己还没穿鞋,就赤着双足头也不回地朝下山的方向跑去。
谁知洛毓的反应比她更快,她狭长的眸子微微一眯,当即拔.出发间的簪子,朝林葳蕤的方向掷去。
眼前寒光一闪,簪尖几乎是擦着鼻梁飞过,林葳蕤被吓得顿住脚步,三魂六魄几乎都要被吓飞。
她万万没想到洛毓一个皇女竟然还有如此身手,若是方才再近了半分,那没命的不就是自己……
发簪钉入身旁的竹竿中,簪子上的流苏还在泠泠晃动作响,昭示着这一切不过是转眼间便发生的。
“跑啊。”洛毓一步步走过来,面色从容,“怎么不继续跑了?”
林葳蕤吓得牙齿都不住在打架,她深吸了口气,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只得转过身:“参、参见四皇女。”
“本宫见你似乎并不是很愿意参见我呢。”洛毓神色似笑非笑,自上而下打量林葳蕤,如同猛兽在捕杀猎物前的审视。
目光落到林葳蕤裙摆下白皙如玉的双足上,她顿了顿,复抬起眸,眼底皆是阴沉,盯着林葳蕤多看了两眼:“本宫见你似曾有几分眼熟,可是在何处见过?”
她浑身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林葳蕤不敢隐瞒:“在下曾在宫中,见过殿下一面。”
“哦?”洛毓点点头,像是想起来了,她陡然出手,掐住林葳蕤的下颌,“当时我可是这样对你的?”
然而来不及等林葳蕤说话,她骨节分明的手顺势掐住她的脖颈,捏紧几分。
“咳咳。”林葳蕤快要喘不过气来,她能感觉到洛毓是真的想要自己的命,当即脱口而出,“在下乃户部尚书林霑之女……”
“嗤——”洛毓反倒笑了,手上的力气用得愈发紧,“区区一个户部尚书之女,失足摔下山崖,尸骨无存,也不足为怪。”
没想到搬出娘亲来也没用,生死关头,林葳蕤哪里还顾得上是不是以下犯上,当即握住洛毓的手,想要将她紧扣在自己脖颈间的手指扳开。
谁知她的力气大得吓人,任凭林葳蕤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扳不动半分。
眼前容貌昳丽的四皇女同她身后的竹林一齐在视线中逐渐涣散,林葳蕤几近窒息之际,还能闻到洛毓袖间的冷香……
不行,她不能死,林葳蕤手胡乱在身旁的地面上摩挲,竟正巧摸到一块拳头大的石头。
她咬紧牙根,不假思索,用尽全身力气抓住石头砸向面前的人。
第一下,洛毓神色有些发懵,没料到这个看起来软弱无能的人会有如此胆量。
见洛毓还没倒,林葳蕤来不及多想,抓紧石头又是第二下砸中她的太阳穴。
洛毓出生皇家,向来都只有她对别人动手的分,冷不丁第一次被别人动手,她面上写着难以置信,便直直倒了下来。
林葳蕤呻唤一声,差点被她压出内伤,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人推开,自己坐起来,伸出食指探了探洛毓的鼻息,还有气。
面对眼前的复杂状况,林葳蕤有些恍惚。
一不做二不休,要不要趁胜追击,干脆毁尸灭迹?
霎时间,她被自己脑海中几乎下意识冒出来的想法惊住了。
不行,林葳蕤思索再三,今日无极寺没什么外人,若洛毓当真出了事,很容易就找到她身上,自己岂不是会连累旁人?
林葳蕤一边考虑一边穿上鞋袜,她知道洛毓日后定是饶不了自己,但针对她一个人,总比牵连上谢韵之和林家好得多。
想通之后,林葳蕤冷静许多,她站起来,拍干净身上的灰和杂草,独自一人回寺中去。
僧庐中谢韵之依旧在睡觉,看着她毫无察觉的睡相,林葳蕤不禁生出种无知是福的羡意。
她虚惊一场,整个人也累得不行,什么都不想思考,林葳蕤索性如同鸵鸟般躺倒在榻上,也跟着睡觉。
洛毓就算是再不把自己放到眼里,也不敢在明处下手,至少眼下离女皇所在的大殿极近,她暂时还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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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时分,林葳蕤是被敲门声唤醒的,她睡得极浅,听见脚步声时就醒了过来:“谁?”
“回施主的话,正是贫尼,今日来的贵人已经离去了,若二位需要上香拜佛的话,可到殿中去了。”
女皇已经走了?林葳蕤有些诧异。
那四皇女岂不是也跟着离开了,她竟然没来找自己算账?
第34章 读书 她咬字清晰,语调绵软却不失力度……
对着小尼姑, 林葳蕤来不及想这么多,只答应道:“好。”
听见二人的动静,谢韵之也醒过来, 伸手搭上林葳蕤的肩:“走吧,还得趁着天黑之前下山呢。”
发生方才的事, 林葳蕤哪里还有祈福的心思,只是不忍辜负谢韵之一番好心,随她一同到前殿中。
大殿里香客寥寥无几,林葳蕤在佛祖面前上香过后,往功德箱中投入自己早已准备好的银钱, 便同谢韵之转身就要折返。
当真是五月的天, 说变就变, 明明来时还是晴空万里, 谁知转眼便雷声大作,陡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寺庙的院子积水转眼就要漫过脚背。
二人来时没有带伞,如何能离开,况且这种雨天,就算是有伞也未必管用。
只是若是留宿, 明日会太学上课定是来不及, 思来想去,好在寺中平日里也有出远门布施时常用的马车,寺中住持以慈悲为怀,又识得谢家大小姐,索性将马车借给二人,叫寺庙中的比丘尼戴上斗笠蓑衣将二位施主送下山。
坐上马车,雨声都被隔绝在外, 林葳蕤擦干脸上的水珠,对谢韵之道:“原本只是我的事,今日麻烦你了。”
“说什么呢?”谢韵之撞了下她的肩头,“是姐妹就别这么扭扭作态,小娘我可不吃你这套。”
二人坐在车里嘻嘻哈哈,一扫方才不知如何是好的窘迫,雨势只是初时较猛,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便逐渐缓下来。
林葳蕤掀开车帘,凉意袭面而来,但见山间青翠欲滴,令人心旷神怡。
正陶醉其中之时,驭马的比丘尼却突然停下来了。
“怎么了?”她探出头问道。
“回施主的话,前面有几辆马车停着未动。”
林葳蕤心头暗道不妙,抬头朝前方看见。
只见雨雾迷蒙中,前头果真似有两三辆马车停住不动,离她们最近的这一辆装饰华丽,黑楠木车身被金色丝绸包裹,车篷边缘有流苏坠下来,马车的四个角都还悬挂着铃铛……
今日无极寺没有旁人,想来想去,这也只能是圣上和四皇女的马车。
这路是朝廷派人花费好大力气才开辟出来的,为的就是方便皇室以及达官贵族到寺庙祭拜,只是到底是在山间,修得并不宽,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行,若前面的马车听着不走,她们自是也动不了。
还不等林葳蕤说话,尼姑便下车道:“二位施主稍等,我先去看看。”
林葳蕤想将人叫住,却又想不出理由,只得眼睁睁见着那尼姑上前去,同车边站着淋雨的婢女说话。
很快,她又回来了,带着最新打听到的小心:“姑娘不必多心,原是方才下雨打雷,将路旁一颗大榕树劈倒了,这会儿正有人在收拾呢,应当很快就能清理开。”
眼下总不能折返,林葳蕤只得提着一口气,躲在马车中暗自祈祷前头的四皇女不要突然发作,又来找自己麻烦。
她猜得不错,前头那辆马车正是洛毓的,道路被挡,外面下着雨又不能出去,她在马车里闷得甚是乏味,不住地回想方才究竟发生了何时。
从后山中的地上醒来时,洛毓头疼欲裂,脑袋中空空如也,全然不记得自己是谁,好在她静坐片刻,该有的记忆都回来了,却迟迟想不懂自己堂堂四皇女为何会躺在此处。
若是遭了贼人袭击,偏生她除了有些头痛外,便没有旁的外伤,身上的银钱玉佩也一分未少。
同母皇出来,她自是不便带上暗卫,以免被母皇身边的侍卫察觉,故而当时就连一个旁观者都没有,再加上她平日里做的不少事都是不能叫旁人知晓的,因此洛毓并未声张,先行回到寺中陪同母皇返宫。
这种吃了闷棍却无处可报复的滋味她还是头一次尝,洛毓格外烦躁,顺手抄起桌上的治国之策翻阅。
谁知那些字怎么都看不进去,洛毓将书本一合:“墨儿进来。”
“殿下何事?”马车外的婢女应声进入马车中,弯腰福礼。
洛毓将书扔给她:“给我念念。”
“这……”墨儿面露迟疑,“望殿下恕罪,奴才并不识字。”
四皇女不耐烦地揉了揉额头,转而问道:“方才你在同谁说话?”
“是后面有一辆马车,驭马的尼姑来问为何停下来?”
洛毓掀开车帘朝后面望去,果真停着一辆马车,她想到什么,双眸一眯:“车里是谁?”
“听那位比丘尼说,是林家和谢家的两位小姐上山来祈福,谁知正巧逢着暴雨,便奉住持之命将二位送下山。”
“林家?”洛毓动作顿住,不知为何,她眼前浮现出一张不甚清晰的脸,“去,把那位姓林的小姐给我请来,就说本宫想与她谈谈。”
主子有令,墨儿莫敢不从,当下便到了林葳蕤的马车前,按照四皇女的吩咐请人。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林葳蕤心头咯噔一下,整个人都凉了一大半。
只是想到若是被谢韵之看出来,她定会为了维护自己被牵涉其中,林葳蕤只得强撑着道:“我去去就来……”
“去吧。”谁知谢韵之还甚是欣慰地拍拍她的肩,“那四皇女定是不知从哪儿得知你才华横溢,生出惜才之心,才想到与你谈谈,你可要把握住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