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葳蕤到底还是将玉佩递还到洛毓的掌心,心底生出几分惋惜。
若是有这枚玉佩,自己倒还可以毫无顾虑地将案子追查到底。
似是看出来她的心思,洛毓把玩着那枚玉佩:“林侍读不必可惜,好好跟在本宫身边,日后多得是你为朝廷效力的机会。”
她言语之间有几分拉拢之意,林葳蕤不敢多言,只颔首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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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都尉之女光天化日之下被杀,成了伏宁城百姓茶余饭后之间的谈料:“你说说,权贵也不是这么好当的,先前还风风光光,指不定哪日就没命了,还是咱小老百姓这日子舒坦……”
“那可不,可见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平平淡淡才是真。”
更有人小声道:“听说这赵绔本身就做过不少恶事,约莫就是报应。”
“可不敢瞎说……”
外界传得风风雨雨,林郁青却依旧守着脂粉铺岿然不动,丝毫不见慌张。
他既然敢下手要赵绔的命,早已做好万全的准备,保证万无一失。
不过到底还是有人跟林葳蕤一样,从缈儿那打听到了消息,找上门来。
譬如面前这个自称是京兆府的人,叫做谢宜之的女子。
“大人要问什么,尽管开口便是。”放下手里的账本,林郁青温声道,不见丝毫的不耐烦。
谢宜之倒没想到,缈儿口中林葳蕤的夫侍,是如此谪仙般的男子,她眉头微蹙,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林郁青。
“大人?”见她愣着不回答,林郁青又唤了声。
“抱歉。”谢宜之对着他淡淡笑了下,摊开纸卷执笔便问,“听闻你同赵绔有过不快,可否麻烦林公子仔细说说。”
“自是可以。”林郁青点点头,便将当日在店铺中与赵绔发生的事细细道出,与缈儿所言并无二致。
“只有这一次?”谢宜之问。
“那倒不是。”林郁青摇了摇头,“之后几日赵小姐也来纠缠过,只不过我从未回应,那赵小姐约莫知道我是林家的人,只得作罢。”
倒也说得通,况且似林郁青这般后宅之中的男子,哪里会做得出杀人这等凶残之事,谢宜之不疑有他,一一记录下来:“若林公子日后还想起其他的,可到京兆府来找我。”
“好。”林郁青颔首,从容不迫,“劳烦谢大人了。”
他说话之时,看似温和,却隐含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淡,好像凡间万事都与他无关。
能有这样出尘绝世的夫侍,谢宜之莫名对林葳蕤生出几分羡意。
她庶女出身,身为嫡女的谢韵之尚未迎娶正夫,谢宜之就不便成亲,更何况,为了在娘面前留下好印象,谢宜之从来都是洁身自好,未曾同任何男子有关系,不似谢韵之那般轻浮浪荡。
正在此时,店门口一声轻快的“郁青”响起,原本还在愣神的谢宜之顿时如梦初醒,收拾东西转身离开。
谁知她心神不宁,竟与迎面而来的男子撞到一处,纸笔落了一地。
“抱歉。”谢宜之忙俯身去拾起纸笔,谁知对方也跟着蹲下.身捡起纸张,不经意间,二人的手触碰到一起。
鹿荇之脸一红,忙埋头将手缩回来,余光瞥见对方如玉般的下颌,他一颗心犹如小鹿乱撞。
正当鹿荇之红着脸不知如何是好之时,谢宜之已经将东西收拾好,起身离开。
对方的背影早已消失在门口许久,鹿荇之仍旧痴痴回望,像是连带着魂也被对方勾走般。
“鹿公子今日怎么突然来了?”林郁青从柜台后走出来,到他身边问道。
鹿荇之这才遗憾地回过头,面上依旧带着羞赧:“我一个人在府上无聊,原本到寻你玩的,没想到观书说你不在府上,便又来此处寻你。”
他说的并非假话,自从认识林郁青后,鹿荇之便觉得往日认识的那些贵门少男都不过尔尔,不如同郁青这谪仙般的人相处有意思。
“难为你惦记着我。”林郁青领着他来到多宝阁前,“不若看看这些店铺新进的脂粉,可有喜欢的?我虽没什么钱,但送你几盒脂粉倒还是可以。”
“不用吧。”鹿荇之连连摆手,依旧有些魂不守舍。
见他这幅春心萌动的模样,林郁青心领神会:“方才那位,是京兆府谢大人,名叫谢宜之。”
“你同我说这个做什么?”鹿荇之脸红得像是烧起来,甚至有几分娇羞。
“我不过随口说说。”林郁青似是早就料到他会这般反应,“荇之若不喜欢,我不说就是了。”
“别!”鹿荇之忙开口道,有些扭捏,“你还是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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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断案的速度竟然比林葳蕤想象得要快得多,不过半个月,案子竟然就告破。
倒真的是赵绔自作自受,去年她看上了一施姓屠户的弟弟,利诱不成就强上弓,给他下药后再干出丧尽天良之事。
那名少年被污了清白,次日便羞愤自尽,施屠户为了给他弟弟报仇,这才痛下杀手。
听说刑部的人从对方家中还找出了一件血衣,铁证如山,那施屠夫就算是再抵死不认,也被关入大牢,秋后发落。
第44章 阿蕤 微凉中的苦味又带着回甘
转眼便到了中秋, 因为宫中有中秋晚宴,难得林葳蕤不用进宫伴读,可以回到府上陪陪她爹。
不过因着林霑和林凛也入宫参加晚宴去了, 院子里就两人赏月难免太冷清,林浔枚竟主动开口叫下人将林郁青也叫来。
不一会儿, 林郁青就来了,还端着一盘点心。
今夜他身着一件圆领月白衣袍,满园银辉,静静撒到他身上,更将林郁青显得恍若天人。
“郁青这是做的什么?”林葳蕤知道他与爹爹之间无话可说, 索性先打开话头。
“原本无事, 自己在灶房里烤的月饼。”林郁青将盘子推到石桌中央, “还请郎君和小姐尝尝。”
林葳蕤忙不迭伸手捏了一块, 没想到跟林府厨子做的冰皮月饼不一样,这盘子里的竟还是热乎的,捻起来酥皮直掉。
林葳蕤尝了一小口,眼睛都亮起来:“竟然还是火腿馅的,你好厉害。”
林郁青微笑着,又对林浔枚道:“郎君也尝一口吧?”
林浔枚眼皮掀了下, 终于还是大发慈悲地尝了口。
本以为似林郁青这种穷苦人家出来的男子, 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来?没想到这火腿月饼竟然香味十足,外皮尝起来也是酥脆香浓,林浔枚不动声色地吃完了一整个。
林葳蕤抿唇,偷偷对着林郁青眨了下眼。
对方投以会心一笑。
她的小动作如何能逃过林浔枚的法眼,只不过吃人的嘴软,林浔枚没多说什么,反聊起学堂的事:“下月约莫就要报名科举, 开年一月便是初试,这次你可不能再错过了。”
没想到就算是到了古代,还是要考试,林葳蕤方才的兴致顿时蔫下来:“知道了,爹。”
“怕什么?”林浔枚睨了她一眼,“朴先生不是对你祖母夸过你好几次么,就连四皇女也要你当她的伴读,难道你还会怕区区科举不成?”
林葳蕤怕倒是不怕,凭心而论,她不觉得自己比不上旁人。
只不过科举成功便意味着入仕,也不知将来要在朝中担任什么官位,想来还是在学堂同谢韵之和董舒之流混吃等死的好。
不过这种话当然不能对着为她操碎了心的林浔枚说,林葳蕤连连点头:“爹爹说得是,女儿定不负众望,明年拿下好成绩。”
林浔枚又同她聊了些别的,到底和两个年轻人呆着没什么乐趣,又先起身回屋了。
将林浔枚送走后,林葳蕤又捻起一枚火腿月饼细细品尝:“比厨子做得还要好吃,郁青你是在哪里学的?”
“不过是翻阅古籍,偶然得来这副制作点心的方子。”林郁青回答得甚是云淡风轻,“小姐若是喜欢,日后我便做给你吃。”
“好。”林葳蕤毫不迟疑地回答,笑眼弯成月牙。
林郁青愣了愣,心口跳动猛地加快几分,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般,他倒了一杯茶递过来:“小姐润润喉咙,当心噎着。”
林葳蕤接过茶杯,冷不丁却注意到他白皙手背上的红.痕,朦胧的灯火下甚是显眼。
“你的手怎么了?”她张口问道。
林郁青忙将手藏回去:“无事,不过是烫着了。”
“烫着了怎么算没事呢?”林葳蕤也顾不得吃了,忙起身,“你在这等着,我去拿烫伤的膏药来。”
说罢,她便一阵风似的离开凉亭。
林郁青看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原本抿紧的唇角浮现一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意。
林葳蕤不一会儿工夫就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瓶膏药,递到林郁青面前:“羽儿说这瓶药膏最管用,你先试试?”
林郁青垂眸,接过她手中的瓷瓶:“多谢小姐。”
林葳蕤总算觉得自己和他相处时的不对劲从哪儿来的了:“你又不是外人,总是小姐小姐的叫多生疏,不如直接唤我姓名便是。”
“郁青不敢。”他连忙回答。
“有什么不敢的?”林葳蕤小声嘀咕,又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叫小姐我听着别扭,叫名字你又不敢,不如你想叫什么就怎么叫可好?”
“是。”林郁青一双琉璃色的眸子抬起来,在长睫的掩映下分外深邃,“那便叫小姐阿蕤如何?”
“你喜欢就好。”林葳蕤颔首,又兀自点了点头,“阿蕤?这个称呼我也很喜欢。”
月色如霜,庭中一时又沉寂下来。
林郁青涂好膏药,抬头却见林葳蕤单手虚握成拳抵在太阳穴,痴痴望着空中那一轮明月。
从侧面看去,少女的睫毛浓密卷翘,小巧玲珑的脸颊在月光的照射下,精致得有几分不真实。
“小…阿蕤?”林郁青低低唤了她一声,嗓音清润。
“啊?”林葳蕤回神过来,“怎么了?”
“无事。”林郁青道,“只是见阿蕤方才不知在想什么,似乎很入神的样子,若是有何忧虑,阿蕤不必遮掩,可以同我讲讲。”
“我没什么忧虑的。”林葳蕤摇摇头。
顿了片刻,她又道:“我不过是在想赵绔那桩案子罢了。”
林郁青眸光深了几分,眼神晦暗不明:“赵绔案不是前些日子便破了么?小姐怎么还念着?”
“只是觉得有些蹊跷罢了。”林葳蕤将自己心头的疑惑一一道出,“听说凶手是屠户一家,可若真是他们,为何非得让赵绔曝尸荒野,等着让官差发现呢?”
“再者,听说凶手是用刀直接砍断了赵绔的脖颈,可且不说伤口的切面对不上,难道赵绔就不会防备吗?”
“还有,就算是他杀的人,赵绔又怎么会没事去汜水边?又刚好撞见凶手?”
她每道一句,林郁青的呼吸便不由得屏住,末了,他状似无事探讨道:“那小姐以为,凶手应当是何人?”
“我也不知道。”林葳蕤摇了摇头。
林郁青松了口气。
“不过他定是恨极了赵绔,才会使出这等杀人的手段。”
“是啊。”林郁青的口吻有些淡,“赵绔这种人,迟早会遭到报应。”
林葳蕤这才想起自己一时失言,约莫是又让郁青想起他与赵绔之间的不快,忙开解他道:“无事,反正她人已经死了,无论凶手是谁,也算是因果循环。”
“嗯。”林郁青唇角浮起一抹浅笑,“因果循环,案子已经破了,阿蕤也不必过多思虑,免得耽误学业。”
林葳蕤点头,算是认同他的话。
不久,月亮一点一点向西边垂下,正巧被一片厚厚的乌云盖住,四下静谧无声,唯有草丛中的蟋蟀嘈杂作语,林葳蕤伸了个懒腰:“已经不早了,还是先早些歇息吧,你近日打理铺子也辛苦了。”
“不过是做些杂事,算不得辛苦。”林郁青道,“阿蕤明日还要早起到太学去,你先去歇息便是,不必管我。”
“也好。”林葳蕤起身,早前还顺走了一枚鲜肉月饼。
她带来的药膏倒依旧留在石桌时。
园中灯影绰绰,林郁青目光深邃,看着林葳蕤纤秀的身影绕过花丛,慢慢走远。
半晌,他才拿起桌上的拿瓶药膏,紧紧握在掌心。
就连林郁青自己都没想到,刑部竟然阴差阳错地抓错了人。
他原本计划得万无一失,先是以出城需要户牒为由,让赵绔给自己准备了假冒的户牒,然后又借口要打理铺子账务,没有回林府。
实则当天前夜,林郁青不在林府,也不在脂粉铺。而是日头将落之时,趁着出城的人多,混迹其中到了城外,然后再布下陷阱,在汜水旁等了一整夜未眠。
一直等到赵绔前来送死。
天.衣无缝,只可惜刑部的人为了尽快结案,竟然找到了替罪羔羊,倒真是天助他也。
正当林郁青沉思之际,鼻间萦绕一抹淡淡的冷香,是手背上膏药的味道。
鬼使神差的,林郁青抬手,舌尖轻轻舔舐蘸过膏药的指尖。
薄荷混合着冰片,微凉中的苦味又带着回甘,他眸色浓得如同黑夜一般化不开,唇间轻轻呢喃了一声:“阿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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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科举初试报名的时候就要到了,近日的学堂,氛围煞是严肃,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谢韵之也开始在寝庐里犯愁:“谢宜之那厮,竟然也报了明年的初试,当真是好算计,不是存心跟小娘我对着干,想到时候羞辱我么?”
“想要不在考试这件事上羞辱你,倒真的很有难度。”董舒翻着书,头也不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