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林葳蕤忙止住话音,朝他看去。
“没事。”林郁青脸上的笑意有些勉强,“都怪我不小心。”
说着,他便俯身去拾地上的碎瓷片,林葳蕤还来不及开口阻止,他的手指便已经碰到锋利的碎片边缘,白皙的肌肤上,转眼便绽出血色的花。
“郁青。”林葳蕤眼尖地看见,忙伸手止住他的动作,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你受伤了。”
“无碍……”林郁青脸上依旧挂着面具般浅淡的笑意,然而下一秒,他的话便卡在喉间,紧紧盯着林葳蕤,深邃的瞳孔中写满难以置信。
她竟然不假思索,抓住自己的手,启唇含住他被割破的手指,轻轻吮吸。
被温热包裹的瞬间,林郁青指尖轻轻颤了颤,连带着心口也跟着莫名颤栗。
指尖处的感觉被无限放大,他甚至能感受到,林葳蕤用她软嫩的舌尖轻轻舔舐伤口过后,才终于放过他的指尖。
“阿蕤…”他不自觉呢喃而出,嗓音带着莫名的低哑。
林葳蕤也是情急之下才下意识做出这种举动,听见林郁青这般唤自己,她不觉竟两颊生出热意,忙放开他的手:“外面箱子里有药粉,你快涂些吧。”
隔着珠帘,鹿荇之甚至不知二人间发生了什么,只问道:“碗打碎了么?我叫下人进来收拾。”
很快,林郁青的伤口在涂上药粉之后便不见痕迹,一地的瓷渣也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
鹿荇之插好花之后,人又不见了踪影,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你刚才——”林葳蕤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问出口,“是在生气吗?”
“没有。”林郁青矢口否认,对上林葳蕤清澈的眸光,他语气缓和了些,“小姐多心了。”
“还说你不生气?”林葳蕤靠着软枕坐起来,歪头看他,“郁青,你知不知道其实你撒谎的时候,很容易露馅?”
林郁青眸中带着错愕地看向她。
“这里。”林葳蕤点了点自己的唇角,示意道,“你一说谎,就会抿住嘴唇。”
其实这点小窍门,林葳蕤也是这两日与他相处才发现的,就连林郁青也不曾察觉到自己这个习惯。
虽不知道林郁青生气的原因,林葳蕤却能够很敏锐地感受到方才自己同荇之说话时,他的情绪变化。
“你在生什么气,可以同我讲讲吗?”林葳蕤带着不解,又问。
第48章 绿云笼罩 他可是你的未婚夫
林郁青不说话, 琉璃色的眸子看着她,双眼微眯,长而直的浓密睫毛遮住他眼底的神色。
真不知该说林葳蕤是太聪明还是太愚笨, 她知道自己生气,却不知是为何, 偏偏还要问出来。
林郁青自是不会如实回答,他侧过头,正想着要找个什么借口搪塞过去,外面便传来下人通报的声音:“小姐,谢家二小姐来了。”
“谢宜之?”林葳蕤嘀咕一声, “她来做什么?”
对林郁青而言, 谢宜之来的正是时候, 他颔首道:“那我先出去, 小姐若有事,叫下人来唤我便是。”
“嗯。”林葳蕤点头,“你也不必总牵挂着我,自己好生休息。”
日日守在一个病人床前,她都替林郁青闷得慌。
林郁青走出门,正好撞见守在门外的谢宜之, 先前赵绔案二人打过交道, 他对她自是不陌生,温声道:“谢小姐安好。”
反倒是谢宜之微微一愣,忙跟着稍稍俯身:“原来是林公子。”
说话之间,谢宜之又不禁抬头多看了林郁青一眼。
今日他身着玄衣,长发用一根玉簪竖起,廊前有轻风拂过,林郁青的衣袂也跟着飘动, 即便不盯着他的脸看,也能感受到他恍若仙人一般的气质,就像是带着一身淡淡的光圈,叫人不敢直视。
谢宜之眸光忽闪,想起了一件事。
不久前的赵绔案,她当时循着线索查到了林郁青处,原本之后还打算继续追查下去,不过很快刑部就找到了真的凶手,据说是一家屠户所为,案子就此了结。
谢宜之年纪虽轻,却在京中幕僚之间混迹多年,以她的推断,真相似乎并没有那般简单,刑部更像是为了给圣上和赵大人一个交代,便匆匆结案,并未仔细侦察。
反倒是眼前的林郁青,看似光风霁月,行为举止之间进退有度,却透着一股子怪异。
大约是她盯着自己的时间太久,林郁青颔首,又唤了声:“不知谢小姐有何时?”
“哦。”谢宜之回过神来,将手负到身后,“无事,只是觉得林公子有些眼熟罢了,又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林郁青唇角勾了下,脸上的笑意味不明:“原来如此,许是贱身姿色平庸,难免与外面的男子相似罢了。”
林葳蕤还在里边等着,二人不宜交谈过多,寒暄过后,谢宜之便先进屋了。
当她擦身而过之后,林郁青脸上的笑容顿时荡然无存,对守在廊下的侍女问道:“你可知鹿公子到哪儿去了?”
“好像是到花园里去了,公子有什么要吩咐的吗?奴婢这就去寻鹿公子。”
“不必。”林郁青摇摇头,“我自己去便是。”
中秋已过数日,不知不觉天气阴凉下来,园中的花开得正盛。
走在小径之间,林郁青看到荷池边鹿荇之正垫着脚在木芙蓉树下,似乎打算将指头那朵粉白相间的花摘下。
林郁青走过去,他比鹿荇之高了大半个头,只需稍稍伸手,便够到了那朵花,林郁青指间一用力,花朵便随之落到了他手上。
他目光扫过这花一眼,递给鹿荇之,语气温和:“荇之若是喜欢,我可以替你再多摘几朵。”
“诶?”鹿荇之下意识接过花,忙道,“不用了!我方才不过是见这朵花花瓣上落了个瓢虫,想将它赶走罢了,不过既然你将它摘下来了,那我就放到堂姐房里的花瓶中去吧。”
“是我疏忽了。”林郁青从善如流,低着头道,“不过…荇之是要现在过去么?”
“怎么了?”见他似乎面露纠结,鹿荇之眨巴着眼问。
“无事。”林郁青摇摇头,“只不过小姐现在约莫在接见客人,也不知谢二小姐刚刚才到,现在走了没。”
“谢二小姐?”鹿荇之抓住重点,眸子似乎被什么点亮。
鹿荇之的反应正中林郁青所料,于是他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嗯,毕竟女男有别,你若是此刻过去……”
熟料林郁青话还未说话,鹿荇之就开口道:“对了,我想起方才似乎落了东西在堂姐屋子里,我这就去寻寻,免得忘了。”
说罢,他已转身离开。
园中绿枝成荫,林郁青随手摘下一片叶子,目送着鹿荇之步伐欢快的背影,手指无意间将这片树叶揉.搓成碎屑。
随后,他对着白皙的指尖轻轻吹了口气,任这些破碎的树叶在风中消散,眸中的疑虑却迟迟未曾散去。
林郁青所想的,并非其他东西,而是方才谢宜之随口一句对自己眼熟,他便更加确定,那日他躲在屏风后边所见到的四皇女,定然同自己有什么干系。
不过当日是在屏风后边,只能透过缝隙初略看一眼,林郁青不敢确定,现在想来,莫非他的生父同皇室有什么纠缠?
可若真是如此,他要如何才能更进一步知晓自己究竟是何人所生?林郁青一边思忖,依着荷池边的石栏坐下,他长睫低垂,盯着池中摇曳风荷,久久未曾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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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鹿荇之步子迈得快,他匆匆赶到林葳蕤的寝室外,正巧撞上要出门离开的谢宜之。
谢宜之今日之所以会来,无非是因为林葳蕤摔伤这祸是谢韵之起头闯下的,因此,谢大人在府上发了好大的脾气,谢韵之又被关进祠堂罚跪,谢宜之不过是代她来赔罪。
是以她与林葳蕤寒暄片刻,由于二人之间并非那般熟稔,便到了离开的时候。
好在自己来得还是及时,撞了个正着,鹿荇之暗暗庆幸,当即俯身行了个恭恭敬敬的礼:“谢小姐安。”
不过话一出口,鹿荇之便暗道一声不好。
不妙!按理来说,他应该是不知晓谢宜之姓讳的,除非是特意打听过,如此一来,莫不是叫她看出来了自己的心思?
当真是失礼,鹿荇之低垂着头,眉头皱到一起。
幸好谢宜之对这种场面算不上陌生,她生得容貌端正秀丽,自十二三岁之后,便少不了红着脸装作若无其事往自己面前扑的男子。
谢宜之细细看了鹿荇之一眼,认出他是那日在脂粉铺撞上的男子,见他今日又出现在林府,想必同林府定是来往甚密,于是语气温和道:“公子不必多礼,不知你是?”
“哦……”见她并未多疑,鹿荇之松了口气,“小男子姓鹿名荇之,是专程来看受伤的堂姐的。”
他一说出鹿姓二字,谢宜之便心中了然。
若说林谢两家是连年的世家贵族,鹿府便是新贵,听起来在伏宁城排不上号,却凭借着极胜的金银财宝,叫皇家都难免忌惮几分。
毕竟天下的丝绸首饰,诸如此类的商贸,若说天下共一石,鹿家便占七八分,非但是在大洛的国疆内独占鳌头,就连在塞外异族,也备受喜爱,足以见到鹿家掌权人经商的手腕了得。
只可惜,外界更为津津乐道的,却是鹿家那有些痴傻的长女。
如此多的银钱,将来却没有个能掌管的人,只怕等鹿家家主将来逝去后,也只有充到国库,恐怕鹿家的铺子都要改姓成洛。
电光火石间,谢宜之已将鹿家的情况在心头过了一番,待再次开口时,语气便更加和善:“原来是鹿公子,幸会。”
她如此坦坦荡荡,反倒叫鹿荇之有几分难为情,他捏着手中的木芙蓉,有些懊恼自己的莽撞,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跟着闷声道:“幸会。”
气氛有些僵硬,幸好谢宜之目光略过他手中的花:“鹿公子手上这花,真是开得不错。”
“唔?”冷不丁说到这个,鹿荇之忙接道,“这个么,是方才郁青在园中帮我摘下来的。”
不知为何,他不过是随口一提,谢宜之眼前便再次浮现出林郁青摘下这花时的姿态与神情,定然是随意中带着几分淡漠,好像那花本就该折殒于他手下一般。
“是么?”谢宜之淡淡道,“和鹿公子极相衬。”
她不过随口说了句,鹿荇之便粲然一笑:“若谢小姐喜欢,我这就叫下人摘些来赠你,如何?”
如此诚挚,反倒是叫谢宜之难以招架,她自是不会真心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便轻飘飘地寻了个由头打发过去。
二人之间本就不熟,即便是鹿荇之绞尽脑汁想找些话留住她,也不过在几句话之后,谢宜之便守礼地离开了。
也不知她走了有多久,鹿荇之仍痴痴站在原地,目光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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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葳蕤这场病着实养得有些久,从中秋过后直至立冬,足足有一个多月。
不过这二三十天里,她也没闲着,即便躺在床榻之上,也不忘翻翻带回来的书,每天该学该背的东西,一点也不落下,比上辈子高考还要努力。
废话,高考至少选择多,实在不行还能去学挖掘机,科举的结果却只有一个,要么过,要么不过。
倘若是过不了……除了要面对爹爹失望的眼神和先生的诘问,想到四皇女不知又会怎么阴阳怪气地对待自己,林葳蕤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嗯,还是早日在朝中当个清闲小官,找些事做的好,总比动不动就要伺候在四皇女跟前,伴君如伴虎。
譬如现在,林葳蕤手执白棋,目光落在面前的棋盘上,一筹莫展。
而在她对面的洛毓却好整以暇,一手撑在太阳穴的位置,另一只手搭在棋盘上,骨节分明的修长五指,敲击在檀木桌案上,难得没有对她不耐烦。
一场秋雨一场寒,近日逐渐天气变得冷起来,若是赶上一场寒风吹过,都足以叫人冻得瑟瑟发抖。
因此大病初愈的林葳蕤,捂得格外眼神,身上穿得厚不说,就连脖子上也围了一圈白狐绒的围脖,显得她巴掌大的脸愈发精致小巧。
与她恰恰相反,洛毓身上所着衣物同往日差不多,只不过随手披了件大氅。
她本就有异域血统,雪白肌肤被氅衣黑色的毛发一衬,便更显得眉眼锋锐,轮廓分明,带着一股张扬的艳丽。
林葳蕤也不知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对着四皇女一张雌雄莫辨的脸看得微微出神,原本就不知该如何落子,眼下更是迟迟未能下手。
她纠结得眉心微微拧到一起。
怎么好端端的伴读,往日只是读书写字而已,今天还下起棋来了呢?她对此可是一窍不通。
说到底还是四皇女突发奇想,体谅她大病初愈,便不让自己跪着念书,只是坐起来伺候,过了一会儿书也不让她念了,干脆摆出棋盘。
还不如读书的好呢,至少不用过脑子。
思及至此,林葳蕤低低叹了口气。
大概是太久没伺候过洛毓,难免有几分松懈,往日不过是在心底叹气,这次林葳蕤却一时不察,竟是叹出了声。
洛毓眉梢一挑,唇角不自觉弯了下,须臾之间,她的手覆上林葳蕤执棋那只手的手背。
猝不及防的温热,吓得林葳蕤差点没甩开她的手,不过很快她便镇静下来,因为洛毓不过是掌腹压着她的手背,拇指与食指圈住林葳蕤的手腕,带着她的手,将黑子落到棋盘上。
“这一子,算本宫让你的。”洛毓状若无事地收回手,云淡风轻道。
说罢,她又似是想到什么,眉头一皱:“看着穿得挺多,怎么手还是这般冷?”
林葳蕤仍在恍惚愣神中,来不及反应她说了些什么,便见洛毓解下身上披风的系带,扔了过来:“穿上。”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四皇女要林葳蕤穿披风,她也不得不穿。
林葳蕤只得低着头应了声是,然后规规矩矩将大氅披上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