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之后,林葳蕤难以置信般,伸手抚上仍留有触感的脸颊处。
恍惚间又听见洛毓说话的声音响起:“本宫今日前来,是先代母皇过目核对一番,还望诸位见谅……”
听清他的话,林葳蕤回神过来,没想到四皇女竟然被允许在殿试前与这些考生见面。
要知道,虽然每年科举选拔出的人才未必能在朝中担当大任,但难免会有几个脱颖而出,难道圣上就不担心他私底下与这些人有所勾结?
还是说,这正好透露出圣上放权于四殿下的心思?
等洛毓走后,林葳蕤仍心不在焉地揣摩着。
“愣着做什么?”正在此时,董舒轻轻扯了下她的衣袖,“该到正殿中去了。”
“呀。”这时董舒也才发现什么,小声道,“你脸上怎么留下红印了?”
果真不是自己的错觉,洛毓方才真趁机捏自己脸了。
林葳蕤暗自牙根咬紧,面不改色:“无事,许是方才有蚊子爬过,我自己不小心挠的。”
“这才几月的天…”董舒小声嘀咕,“就有蚊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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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正殿,走近其中便感受到磅礴气势,殿顶金碧辉煌,脚下的一砖一瓦,皆蕴集万千气象。
虽然先前宫宴时见过圣上,只不过当时隔得远,隐隐得见其仙人之姿,而如今天女便在眼前,方知何为真正的王者,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足以翻云覆雨的威慑人心之势。
除此之外,更让林葳蕤心惊的,便是她隐隐能从女皇眉眼间看出一个熟悉的人。
但愿只是自己的错觉,林葳蕤低头不再多看。
殿试的流程倒也不算太难,女皇只是问询起治国□□之策,考生各抒己见,只见她时不时点头,似有认同之意。
轮到林葳蕤之时,原本早已大好腹稿的她却蓦地想起方才洛毓的话倒是给她提了个醒,正所谓树大招风,林家身为世族,林霑已经是户部尚书,自己无意仕途,又何须太过出风头?抢了旁的学女的风采。
是以,原本准备了十成的她,只道出六七分见解,稍稍逊色于先前几人。
果不其然,等到殿试结束,到了宣布前三甲之时,原本初试头筹的林葳蕤最后只得了个探花的名头,由圣上亲赐玉如意。
待到赐玉之时,身着凤袍的陛下停到林葳蕤跟前,叫她不由得抬眸多看一眼。
只是这一眼,林葳蕤便犹如雷击般僵住了,木然接过女皇增到面前的玉如意,又忙低头道:“多谢圣上。”
此时此刻,她几乎确定了,当今九五之尊的圣上,同即将与自己成婚的林郁青,有脱不开的关系。
因为在二人眼尾,林葳蕤看到了同样一颗泪痣。
那是一枚很淡,淡得肉眼几乎看不见血色的泪痣。
甚至先前时候,林葳蕤都不曾发觉郁青有这枚泪痣,直到前些时日二人在书房亲密之时,在他动情沉溺之际,林葳蕤恍惚中才看见那一颗痣,缀在他的眼尾,将他衬得犹如从云端被拉入凡尘的堕仙。
第63章 占有 小姐有我伺候便是
明明大殿之中被布置的犹如暖春, 林葳蕤却如坠冰窟。
天底下哪里会有这般巧合的事,就算是林葳蕤存心想要骗自己,也无法再骗下去。
直到走出皇宫, 她犹如置身云雾中。
可就算郁青是女皇的亲生子,她又能怎么办呢?
倘若女皇当真有心, 不可能不会惦记着这个孩子,可她从未听说过有人找过这个皇子。
林葳蕤迟疑不决,左右拿不定主意。
“你怎么了?”董舒看出她的不对劲,压低嗓音,“莫非是只拿到了探花, 心有不甘?”
“林好友有所不知, 探花向来都是才貌兼备者得之, 没一副好皮相, 想拿还拿不到呢,明日逐鹿宴,不知多少名门贵男会对你青眼有加……”
林葳蕤原本心情沉重,也被她逗笑了:“行了,你何时也学得谢韵之那厮巧舌如簧?待我回府告知爹娘今日殿试结果,晚些时候去寻她喝酒, 你来不来?”
既然她相邀, 董舒岂有不来之理,等林葳蕤回到府上,同林浔枚告知殿试成绩后,便又换了身装束,出门到约好的酒楼去。
到了楼上三人常聚的包厢内,谢韵之与董舒早已候着,见林葳蕤来了当即打趣:“我当是谁, 原来乃是当今圣上钦此的探花娘。”
“莫要拿我取笑了。”林葳蕤不甘示弱,“若真说探花,谁比得上谢大小姐。”
“此话怎讲?”
“咦?”林葳蕤面露疑惑,“探花寻柳,不是你的看家本领吗?”
“好呀。”谢韵之作势扑过来撸起袖子便要揍林葳蕤,“本小姐为你高兴,你反倒揶揄起我来了。”
“大小姐饶命。”林葳蕤抱头鼠窜,二人左躲右藏,胡闹一番,才终于坐下来斟酒细品。
林葳蕤没有忘记自己将谢韵之约出来的本意,半盏清酒入腹后,指尖轻轻在桌上点了点:“实则我此番前来,有个问题想向你请教?”
“向我?”谢韵之难以置信,“向我能请教什么?”
“一些人情世故,毕竟谢府人丁众多,想必家主的心思你比我懂。”林葳蕤单手撑着头,酝酿着自己该怎么说,“如果有一个世家大族,家主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却对多年前与侍男生下的孩子不闻不问,你说这是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谢韵之不假思索当,“当然是这位家主并不爱那个侍男呗,反正和谁生的孩子不是自己的血脉,又何必单单过问那个孩子?”
“就连孩子下落不明,却从不打听,也是正常的吗?”
“这……”谢韵之皱起眉头,“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能做到这般地步,想必是对孩子的生父厌恶至极。”
林葳蕤一愣,想起关于云侍君的传闻:“可据说那位家主分明曾经极宠孩子的生父,即便是在他死后,也时不时地祭奠,又如何能说是厌恶?”
“这就是你太天真了。”谢韵之拍拍她的肩,“既然你都说了,那是世家大族,喜欢与否,又怎会摆在明面说,这些大家族间,多的是为了利益不得不走到一起的怨偶,再或者,你说的那位家主,兴许早先时候是真心喜爱那位侍男,可难道还要喜欢一辈子不成?人嘛,总会是变心的,有权有势的女人,身边自然少不了各色各样的男子,又怎么可能从一而终?”
“至于你说的祭奠,那不就更简单了,毕竟人都死了,往日那些面目可憎的瞬间会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消逝,留下的便是二人相处时美好的记忆,正所谓失去了才懂得珍贵,便是此道理。”
谢韵之不愧是谢韵之,她这一番话,叫林葳蕤豁然开朗。
对呀,兴许女皇是真心喜欢过云侍君,可又变心了也未尝不可能。
至于她与云侍君的那个孩子,既然父君失宠,便更不会被想起。
“对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葳蕤一愣,对上两双写着好奇的眼,忙端起手中的酒杯敷衍过去:“无事,我不过是随口问问,来,喝酒喝酒。”
提起喝酒,谢韵之也来了兴致:“来,难得姐妹们都金榜题名,今日便不醉不归。”
谢韵之说到做到,又叫小二端上好几壶滋味各异的美酒,大有一醉方休的架势。
直到华灯初上,三人都是被各自府上的下人架回去。
直到分开时,她仍捧着手中的酒杯不肯撒手:“来,林好友,喝,喝,这一杯是我敬你的,祝你旗…旗开得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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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葳蕤醉得不省人事,回到府中便躺倒在床榻上,昏暗中,她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带着柔意拂过自己脸颊,一点一点替她擦拭着肌肤。
她眼皮颤了颤,睁开眼便见到守在床头的林郁青。
大醉之后,虽身子沉得犹如千斤在坠,头脑却一片清明。
“阿蕤醒了?”见她睁眼,林郁青微微一笑,收回手上方才替她擦脸的帕子,“可舒服了些?”
“嗯。”林葳蕤沉吟,床头灯火灼灼,她隐约看见他眼尾那一粒浅红的泪痣。
林葳蕤手搭上额头,叹了口气,也不知是真头痛还是假头痛。
“阿蕤这是怎么了?”林郁青俯身,与她靠得极近,近得她能够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莫非是头痛发作不成?”
是,也不是,林葳蕤暗道,眸光闪烁片刻后:“郁青,你可曾想过,其实你并非……”
“小姐,醒酒汤来了。”帘外陡然响起羽儿的声音,林葳蕤说到一半的话只能戛然而止。
林郁青起身走到帘外,接过羽儿手中的醒酒汤:“这儿有我伺候便是了,你先下去吧。”
“可是……”羽儿下意识反驳。
“嗯?”林郁青眸子微眯,反问出声。
他嗓音压得极低,低得躺在帐内的林葳蕤几乎都听不见,羽儿却听出了几分威压。
她嗫嚅着唇瓣,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什么,只得怏怏走了,心底却生出几分憋屈。
虽然林公子将来是小姐的侍男,伺候小姐也是天经地义,可他这般行径,像是要独自霸占小姐般,就连她这贴身伺候的丫鬟,也一点点被排挤在外边。
可谁叫小姐喜欢他呢,且看小姐的模样,将来是不打算再迎娶主君,那这林公子便是府上的主子,哪是自己一个奴才能够违逆的?
羽儿的心思,林葳蕤自是不知道的,此时林郁青端着醒酒汤回来,将勺子放到唇边探了探温度后,才放心地舀起一勺递到她的唇边。
他生得宛如一块温润的玉石,低眉敛目间,一举一动皆是赏心悦目,林葳蕤呆呆看着他的动作,等醒酒汤递到唇边时,才反应过来,乖乖张开了嘴。
静谧之中,一碗醒酒汤已经喂完。
林郁青温声道:“那我便不打扰阿蕤了,你先歇息,别忘了明日还有逐鹿宴。”
逐鹿宴,每年科考选拔结果出来之后,由帝王率领,到皇家猎场狩猎,以示大洛的人才皆是文武双全。
眼看着林郁青起身就要起开,林葳蕤陡然想起方才自己说到一半还没说完的话。
电光火石间,她想也不想,一把拉住他,在林郁青疑惑的目光中,一鼓作气道:“郁青,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并非养你那对父母亲生……”
林郁青眉梢微微一挑,旋即又将这几分诧异压下去,轻飘飘地转回身:“阿蕤是如何晓得的?”
“难道……”林葳蕤扯住他衣袖的手微微松开,“你竟不感到意外吗?”
只是在这瞬间,林郁青便酝酿好所有的说辞:“他二人待我如何,阿蕤你是知道的,更何况幼时遭训斥之时,我记得他们曾说漏了嘴……”
说这话时,他稍稍垂下头,有一半的面容隐藏在昏暗中,叫人看不真切,想来他定是伤心极了。
林葳蕤一愣:“原来如此,那你可曾想过自己的亲生爹娘是谁?”
“从未。”他回答得果断,“既然是他们先抛弃我,我又何必再回想?”
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可若是他知道了自己生母便是当今圣上呢?林葳蕤不敢保证他还会那般想。
林郁青垂眸,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阿蕤还未曾告诉我,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我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林葳蕤有些心虚,还在犹豫着是否该将真相说出来,林郁青却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与她十指相扣:“无论他们是谁,阿蕤都不必告诉我,从今往后,我的家人便只有你。”
如此郑重的承诺,林葳蕤倒不知如何回应,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许久之后才只吐出一字:“好。”
如此乖巧温顺的模样,引得林郁青心头微动,欺身上前在她的唇瓣上轻点了下,品尝到淡淡的酒香:“阿蕤不必多想,早些歇息。”
有他守在床边,林葳蕤便觉得分外安心,阖上眼安稳地睡去。
在她闭眼后,自然看不见林郁青的眸光在刹那间幽暗许多,暗室之中,他双眸黑而深邃,犹如潜藏在无尽深渊中的黑暗,叫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片刻后,林郁青回到自己寝房,将房门关上,对着梳妆镜坐下。
屋子里只有一盏烛灯,幽静沉郁,林郁青看向镜中的倒影,却又像是透过那倒影在看旁人。
许久,他端过桌上一尊上锁的妆奁,取出钥匙将其打开。
里面并非什么胭脂首饰,而是一副被卷起来的画,解开系好的绸缎,画纸慢慢展开,一看就有些陈旧的画纸上,现出一个身影。
画中之人身着白衣,乌发未束,皆是披于肩前身后,双眸凌厉,干净得就像是纤尘不染,竟然与林郁青有七八分相似。
只是相比之下,他就像是一柄雪色下散发出寒光的剑,冷光出鞘,一看便知难以制伏。
林郁青仔细看了几眼,便将画卷重新放回妆奁中,挑出一只眉笔,对镜描摹。
不消一会儿工夫,他与那画中人便从七八分相似便得几乎一模一样。
林郁青眉眼沉沉,看着镜中的自己,执眉笔的手微微一顿,竟有几分怔忪。
第64章 暗杀 殿下方才为了救我受伤了?……
难怪阿蕤会瞧出端倪, 这副模样若不仔细看,连林郁青都要把他自己当成画中的云侍君。
想来定是她平日里出入皇宫,发现了什么端倪。
林郁青放下眉笔, 又取出一盒唇脂,用指腹轻轻蘸了些, 在唇瓣上轻轻涂抹。
这一盒口脂并非朱砂那般大红的艳俗颜色,只不过涂上去后,更显几分鲜艳,平白添了几分妖气。
林郁青对镜敛眉,确认自己这张脸足够以假乱真。
倒还要感谢三皇女替他从宫里找出来的云侍君的画像, 否则林郁青也不敢确定到底圣上能不能凭借自己这张脸忆起她当年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