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实话说道:“你也清楚,我们平常接触的失忆,是因为受到外力撞击造成脑部出血,压迫到神经导致的,这种器质性损伤,很难治愈,但好歹,我们是有详细的流程方法去缓解它。”
“至于白小姐,是有人刻意地从她心理,以及精神层面上进行了强制干预。”
“这一种人工干预造成的失忆……”
能治愈,只诊疗的方法没办法确定。
只因为,人的心理好比一个巨大的迷宫,治疗过程的任何差池,皆会使患者的自我意识混乱,甚至出现其它状况。
老蒋话音落下,禁不住心底里叹气。
病床前仍是静默。
陆淮深俯着身,触着她温热的鼻息,呼吸相融,她呼出的气轻浅起伏,自昏睡后便没有变化过,那气息触及他鼻梁,引得他眼底渐渐微有几分松展,生了柔光,她又动了,贴抵他鼻梁。
阿霁……
他亲亲她眼皮,终于能安下心。
她很快会醒,只是目前,阿霁暂时的被困住了。
见状,老蒋待不下去,不信陆医生来之前没检查过她的心率,光看她气色,一看就健康着,不过是睡得太沉,陆医生便是当局者迷,稍微风吹草动,就胆战心惊。
等外人走了开,陆淮深拖过座椅到床头,坐下,执着她的手,过了许久,女孩纤长的睫毛终于有了动静。
初醒,她的目光惺忪,也一片安静。
他离得近,近在她咫尺,她一睁,看见的是他的眉目。
四目相对,蓦地她把脑袋挪了挪,却是离他更近,他呼吸都不由轻了,她伸出手,莹白指尖轻点在他眉骨一侧,仔细描摹,才轻声的道:“小狐狸。”
她轻哑的一句话,他先是怔住,白霁溪跟着顿了顿,心脏抽搐起丝丝的麻痹感:“我以前见过你。”
所有的情绪凝簇在一起,针扎一样,这情绪来的莫名且汹涌,她毫无头绪,被压得喘不过气,像是哪哪都充斥着滚烫疼痛,直到被他抱起。
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令她真切感觉到贪恋,她脸颊还是热的,软软贴他颈间,勾上他的颈,不放。
他嗓子沙哑的,怕她不喜欢听,于是笑,温柔轻蹭她。
是不是……阿霁全都记起了?
然而之后,她渐渐平复了下去,又出声道:“我饿了。”加了句:“但是我头疼。”
抱她的力道刹那加重,挤的她骨头迸出一点疼痛,她略不舒服地动了动,半晌,陆淮深才缓缓松力,声清冷微沙,用着哄的语气:“我们回家吃。”不容置喙,夜里降温了不少,起身给她穿上他的大衣。
白霁溪垂着脸,再一言不发。
是,对于脑海中多出的琐碎画面,比如小的时候,她囚禁过他,对于这一点,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太荒唐。
所以,想着就在医院,借着头疼的名义,先支开他,她想要逃走。
天气已经这样冷,又这样安静,医院外的路灯晕着温暖的橙色,她也是暖的,套着他的大衣忍不住惬意喟叹,抬起眼睛,男人正牵着她,他身上沾了点雨,掌心很有些冷,扣在她手指间。
想抱他。
这一念头蠢蠢欲动,被白霁溪强自的按捺住。
上了车,不等她褪了大衣还他,肩膀一沉,他轻抵过来,气息扑洒在她的耳下,如同阴云初霁,连带着音色低低缠缠恢复了柔和:“阿霁。”上车前,她虽然没有动作,可时不时会拿目光望向他,秀眉蹙着,露出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担心。
在她颈间汲着暖意。
下一刻,她手动了动,最终虚虚地搭在他的肩,半推半就,勉强地抱他。
还是他用力,缠着她突然箍紧,小云团猝然不防他会收紧力气,整团云迎面撞他怀中,双臂更是下意识地抱得他紧紧,察觉他透出衬衣的体温偏冷,她身子轻震,眼睫垂覆,索性把头埋进他衬衫。
抱了抱,陆淮深略略地松手,不知怎么,她颤了下,恢复了从前的跋扈,不吭一声重重地拽他衣服拽的他弯下身,她好继续抱他。
他窒住,拥着她,不确定她的心思:“阿霁?”
她不说话。
陆淮深的心剧震,并不是真的想松手,只是不早了,她晚饭没吃,他想带她尽快地回家,然而小姑娘跋扈的气势一出来,他手背发紧,痴痴地任由她抱着。
他们的车迟迟不走,远处,躲在阴影里的一辆货车便不能动,可算急坏了车内的人,而车内狼藉,饮料瓶和零食袋散落一地。
等待的时间太漫长,那货车里的人索性拿烟来抽,焦躁不安,拨了个电话:“你确定这主意能行?我们会不会被老大宰了……”电话那端的人闻言,嗤笑:“那在车行里,你拿到A片跟老大分享的时候,我瞧着,你那胆子比天王老子还大。”
正是,坐在货车里的这小兄弟,便是在车行中,迫不及待跟邵汀渝分享的A片的那人。
此时此刻,这小兄弟挂了电话,愁眉不展。
怪就怪自己,非得脑子抽筋地跑去跟老大推荐A片儿,导致如今被老大嫌弃,也幸好,知道老大喜欢那姓白的小丫头,他可以背着老大先把那丫头掳来,让老大开开心。
烟抽到一半,他盯着的那辆车终于一动,小兄弟赶忙掐灭了烟,丢到窗外,驶着货车缓缓跟上前。
原想的是驶到空旷路段,便对着陆淮深的车直接撞过去,然,刚驶到医院外的马路上,就见自己一直跟随的银灰轿车,于货车正前方骤然加速,令小兄弟吃了惊,当即急的也加起速,动作有些急乱,险险地撞到其他车辆,眼见那银灰轿车越驶越远,反倒是他的货车越开越笨重,几次三番遇见红灯,不得不停下。
最后,也顾不得遵守交通规则。
小兄弟红了眼,猛然提速,发狂一般横冲直撞的追逐那辆车,马路上因着他的举动,陷入一片混乱。
因着他豁出命似的飙车模样,那银灰的轿车渐渐偏移主干道,转而冲向了一旁的绿化带,再是急刹,引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响。
当车冲撞上树木的前一秒,车内,她全部的神经绷成弦,浑浑噩噩着,感到眼前有黑影压下,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他终于微有些回暖的温度,裹上来。
轰然巨响,轿车熄了火。
小货车紧跟他们身后,车里的小兄弟踉跄下来,步伐不稳。
轿车的车门是反锁状态,好在副驾驶的窗户是破的,小兄弟费了全身的劲,狠狠拆干净玻璃,再一看,他一时不敢再有动作。
女孩竟然醒着,似乎没受什么伤,整个人迷惘又惊惧地定在了那,被她抱着的,则是带了斑斑血迹的男人。
似乎是窗户破碎,碎的玻璃划伤了男人背部。
第二十八章 【锁链】 钥匙
像是四周的空气被抽干, 她无论怎么呼吸,都没办法放松自己,只是抱着他, 心里是知道的,知道车窗破了,所以他好不容易回暖的温度, 又凉了下去。
最后,她整个人已经恍惚。
因为撞车之前, 他是解了安全带,扑向她。
一手扶在他的背上, 摸到血,怕触到他伤口, 白霁溪不再动,静静的始终抱着他, 他的重量有一些沉,她指骨绷得雪白也只是紧紧抱他, 窗外的年轻人还在,她认得,那是邵汀渝的小尾巴, 她目光冰冷,看着那年轻人的眼睛。
声音是沙的:“故意伤害罪, 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如果致人重伤,处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这些, 邵汀渝没有告诉过你?”
半个小时前,她才走出省一医院,而那时, 她实在料不到,会半小时之后再次回到医院来,更没有料到,陆三会出现。
急诊室外的走廊。
除了她,空无一人,套在陆淮深的大衣下,她指尖藏在袖口中,露出莹白的一点光泽,就捏了捏衣领的扣子,垂眸嗅了嗅,闻见他的气息。
“小丫头。”
温和的声音传入耳中,白霁溪循声看过去,怔住。
叫她的是位中年人,眉宇硬朗,气派却温和,她缓缓起身,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不仅他的容貌她感到熟悉,他的声音她亦是觉得耳熟无比,恍然,就明白过来:“三爷?”目光挪到陆三身后,望见了邵汀渝。
她泛白的唇顿时轻抿。
望着他,她一身疏离,如是上法庭一般带了锋芒。
邵汀渝沉默的伫立着,胸腔渐渐撕裂出疼痛,但见她没有受伤,他放了心,沉哑出声:“对不起,是我没有管好我朋友。”
她听了这一句,就不愿再听了,转过身,陆三正与院方的人说着什么,然后他回过头,对她招了招手:“小丫头。”
“小深没有危险,我看你也累了,所以我安排了房间,你现在可以去休息休息,如果觉得哪儿不舒服,这位医生会带你去做检查。”
他话音一转,蕴着笑意:“当然,如果你不想待在这里,我也会安排车。”
小姑娘纤长的睫毛微微抬起,睁大了些,似乎意外,原来她还可以选择离开。
这时候,陆三摸了摸口袋,拿出一柄铜黄色的钥匙交给她。
钥匙的边缘粗粝,她拿到手心,摸了摸。
陆三便告诉她一处地址,最后,他温和笑着:“去吧,车应该到了。”一并告诉了她车牌号码。
他这是直接替她做了选择?
白霁溪心想着,却不好驳了长辈的面子,收好了钥匙,临走之前看一看急诊室的门,这才依着陆三给的车牌号码下楼去。
车停放在路边,司机候在车门旁,恭敬地将后座车门打开。
她始终握着那柄钥匙,手心温暖,钥匙也被暖的发热,白霁溪坐进车里,摊开掌心再次端详起它,突然司机惊慌地叫了声。
她抬头,就见司机刚坐入驾驶室,忽而被人硬生生拽出车子。
拽司机的人,气力不小。
透过车里的灯,她看清楚了那人是谁,脸色不由变冷,等那人坐进驾驶座,她出声:“邵汀渝。”
他后背僵了僵,一言不发地重重关上车门,反锁,透过后视镜他看着她:“车祸不是我指使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也没有想过伤害任何人,我朋友犯了错,我已经送他去派出所,立了案子。”
她蹙眉,觉得荒唐:“你拽司机下车,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闻言,他扶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许久,就抬手拧动了引擎,声量低了些许:“我送你。”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开车。
白短袖,简单的裤子,但他惟有骑着摩托时,衣摆似帆动,才会显出锋利的少年气,仿佛无所畏惧,而不像现在这般,被拘束在驾驶座。
车里的空气都显得格外静谧,她松缓了语气:“那你知道我想去哪?”
他一直不说话,等来到了红灯的路口,停下车,他才回头。
车窗外有霓虹灯闪烁,她的脸庞显得模糊而朦胧,兴许她是累了,将脑袋往车窗一靠,露出袖口的指尖将那柄钥匙摩挲,“我想去看看那栋房子。”
三爷不会无缘无故,将一柄钥匙交给她。
何况,这钥匙,令她总觉心头微暖,像是很早之前她就见过它。
靠着车窗,车窗外雨雾四起。
病房这边,窗子上同样是雨迹横斜。
偌大的病房,陆三便瞧着窗上细密的水珠,当有水珠流淌下来,他目光随着它而动,半晌,身体略略后靠,靠进了座椅,声音中依然透着平静与从容。
“小深,我是不是说过,你可以追回小溪,但你不能向她透露关于从前的任何事情,不能强制她去回忆起来。”
“你到底还是没有忍住……”
话音落下,门外泛起拘谨的敲门声,安文的声音低低在门外:“三爷。”
“进来。”
安文于是推门而入,一抬头,发现先生睡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当下眼皮就跳了下,更加不敢怠慢地去到陆三身旁,微弯着身,渐渐心惊胆战。
这位三爷,虽是气派温和,锋芒内敛,但有一种令人喘不过气的力量。
便听这三爷缓声:“因为这些天,小深在医院里请了假,一直和白家的小姑娘待在一起,所以,他便没让你们这些保镖跟着他。”
的确是这样。
但安文哪敢吱声。
反倒是陆三笑了笑,起身,将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拿起:“不能再有下次。”
简单几个字,安文听出来了,三爷的意思,是指不管先生让不让他们跟着,他们都必须得跟着先生。
安文知道,陆家从前做的是军火生意,而陆家的人,没有一个是双手干净的,多多少少都染过血腥,想到这儿,安文更不敢吱声了,送陆三出了病房的门。
陆三最后叮嘱:“你守在这里,另外叫人去喊医生过来,小深需要打一针镇定剂。”
“我需要小深睡到明天早上。”
正是夜深人静。
路上的车越来越少,惟有邵汀渝开着的这辆,在封闭的车厢内,安静地能听见她睡着的气息声,轻轻浅浅,他分明也感到一丝疲倦,可思绪一直绷紧,于是开着车,选择了安全的地方停下。
凌晨四点,他轻推车门,下了车,拿出烟来点燃。
苦冽的烟草气味充盈肺腑,挥散了那一丝的倦意。
靠着车门,微微侧过身,漆暗的车窗内她仍然抵着窗睡,烟草燃在他指间,一点红色璀璨的光,他没怎么抽,任凭着香烟燃烧,最终被他扔到脚边,踩熄了火再掏出纸巾将烟头包起,放妥。
到了她窗子前,他俯下身,凑近,几乎快贴上玻璃。
大学里,他经常会遇见她,可真正认识她,是在学校举办的辩论赛上,他是正方,她作为反方,面对着他,她简直伶牙俐齿。
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如今睡着了,脸颊软软,睫毛很长。
他注视着,眉宇舒展地生了点点笑意。
白霁溪苏醒的时候还是迷糊的,全身僵也酸。
她活动着脖颈,发现车平稳地在行驶中,车窗开了小半,晨风清凉,就趴至窗前吸着新鲜的风,等彻底清醒,一扭头,有一些开心:“邵汀渝。”感慨:“你不会开了一晚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