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当即乱了起来,有人赶忙去推载满兵器的马车。
袁无计立刻喊道:“快退开!别管兵器!”
然而已经晚了,反应不及的兵士被头顶巨木砸成烂泥,拉车的马匹受惊之下挣开缰绳逃散无踪,车上一箱箱兵器摔在地上,锁扣被震开,锋利的、闪着寒芒的兵器哗啦啦倾洒在地上。
“有敌袭!快列阵应敌!”
在袁无计的吼声中,几十个兵士反应过来,飞快跑到袁无计身前列阵,而更多的,却是在慌乱中失了分寸,不是被巨木砸死、就是被受惊的马匹踢伤,要么就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软了腿,头也不回地当了逃兵。
袁无计又气又恨,他原本的下属在这一路上死了不少,如今和他有默契能够迅速听从指挥的只有面前这几十个,而其他那些,却是途经的州城补充进来的,那些州城也不知怎么练兵的,指挥起来就像在赶一群呆头鹅,除了占人数外压根没多少助力。袁无计没有任何办法,只得专心砍杀从两边山林间冲杀过来的匪盗。
对面人数太多,又靠着偷袭占了上风,袁无计和手下兵士虽齐心协力,可是对面那群扮做寻常百姓的匪徒更加凶悍,就在他们快要支撑不住时,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影从天而降冲入战局。
袁无计这边以为这是跟匪徒一伙的,匪徒以为他是袁无计那边的,双方刀锋一转,齐齐冲着那面具人而去。
然而面对这么多刀剑围攻,那人却分毫不乱,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双手快得舞出了残影,一阵乒铃乓啷的响动过后,围攻他的人不但兵器都被缴走,还被他三五拳打飞了出去。
袁无计被他这勇武到骇人的力量惊得一时停住,也是这时他才注意到,这人跟那些匪徒不是一伙的,没等他想猜测这又是哪个势力派来的,他身后一群面具人就将他拼命护着的兵器给推走了。
袁无计气得双眼发红,想也不想就举刀朝着面具人劈了过去。对比起真正的勇士,袁无计的武力只能算平平,但是对上那些匪徒,他已经是罕见的悍勇,这拼尽全力的一刀下去,即使军中大将也要避其锋芒。
他甚至已经预料到了下一步,那面具人被他这一刀吓退,而他趁机越过他去追那些兵器。
然而……
呲的一声轻响,他的刀,被那个人,两指,夹断了。
猎猎冷风里,袁无计看着那人举重若轻的姿态,从头到脚的血都凉了。
“哎你怎么这么急啊!我差点就被你砍死了,都说了我是来帮忙的,你怎么就不信呢?”
听着这人轻佻的话语,袁无计攥紧了拳头,是,他是技不如人,他认了,可这人又何必冷嘲热讽?
“那些人听错了指挥,你们在这里等我,等我去把他们叫回来啊!”
说罢,那人转身就跑远了,他跑起来速度也飞快,像是山中一只猿猴,几个呼吸就已经望尘莫及。
身边小兵忐忑地问他,“大人,不追吗?”
袁无计惨然道:“追什么追?骑马能追上?”
小兵都沉默了,碰见了这样一位能徒手折断兵器的异人,谁又有勇气去拦?只怕他们的骨头在那人手里就跟树枝一样,一掰断一个,一掰断一个……
寒风呼啸,经历一番恶战的众人早已筋疲力尽,袁无计看着面前满目疮痍,再一想丢失兵器的后果,浑身精气仿佛被抽干,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儿。
手下兵士已经哭起来,“大人,怎么办?丢了兵器,朝廷一定不会饶过我们的!”
“我不想被砍头!”
“好不容易走到这儿,眼看就要到天寿关了!”
是啊!眼看就要到天寿关了,再走几日,就能到安州了,竟然在这里功败垂成……
袁无计咬紧了牙,眼眶红得几乎要滴血。
可就算将兵器护送到安州又能如何?他只是一个没有背景的四品武官,除了自己一份俸禄,他再拿不到别的东西,甚至连那一份不算丰厚的俸禄,都要分出来贴补手下兵士,只因朝中贪官污吏年年贪墨军饷,冬天那么冷,发下来的军服里连塞二两棉花都吝啬。
每日都要轮岗值守,兵士手指冻得又红又肿,却还得握着武器去拼命。
他连续几次上折子讨要军饷,上头的人却只顾着争权夺利,根本不将他们这种小人物放在眼里。
“忠于这种朝廷还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大人……”
对上兵士们惊惶的目光,袁无计这才发现自己竟因一时激愤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可他并不后悔。
时下武官的地位远远低于文官,同样是四品,文官每日清谈宴饮、醉生梦死,庶务全交由手下浊吏处置,而武官则通常会被冠上粗鄙、野蛮等污名,除非是三品以上的武官才能得些权势,而像袁无计这种杂号四品武官,军中数不胜数,连手下兵士的粮饷都时常会被那些文官克扣。
大多数武官因此结党营私,跟文官联合起来克扣手下兵士粮饷,也有的贪得无厌,将粮饷全部扣下供自己享乐,兵士们没办法只能去外边劫掠平民,比马贼山匪还要凶恶,他们上头的武官理亏,不但不约束反倒纵容,久而久之,百姓见了身着军袍的人,比见到山匪还要惧怕。
但袁无计不同,他秉性正直,更不会苛待下属,手下兵士都服他,可也因此得罪了几乎所有同僚,否则也不会沦为皇权斗争的牺牲品,被安排上这样一份苦差。
在这种兵荒马乱的年岁,你将兵器安全送到,那是本分,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就是失职,更何况是上万件兵器全都丢失,这种罪责,轻则流放,重则斩首。
“进一步是死,退一步也是死。”袁无计目光扫过面前每一张脸,“我知道大家都不想受朝廷责难,我也知道大家这一路都难!诸位弟兄,若是信得过我,就脱下这身军袍,跟着我另寻安身之地。今后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叫兄弟们挨饿受冻!”
听了这话,在场兵士几乎毫不犹豫齐声喊出,“誓死追随大人!”
“好!”袁无计眼眶微微发热,立刻吩咐下去,“将那些人的衣裳换上,我们调转方向,绕水路离开。”
“这些人不知是哪方派来的,他们做平民百姓打扮,肯定是为了过关,搜搜他们身上。”
“大人,找到了,他们身上有路引,过关公验,还有银两!”
“好!立刻收起来,有用的都带上!把我们的衣服换到他们身上。”
一通吩咐下去后,袁无计很快也找到一个身形跟他相仿的刺客,将身上五官的铠甲换到对方身上,又拔剑划花他的脸,这样一来,朝廷的人追查过来,只会以为他们都被杀害,不会再派兵通缉他们。
那个面具人似乎对这些匪徒更有敌意,同样被他打飞,袁无计手下兵士只是受些皮肉伤,那些匪徒却全都瘫软在地再也无力动作,袁无计盯着这些人,又想到那个力量神异的面具人,目光不觉闪了闪。
他们将这些人全都补刀杀死,又很快把营地里剩下能带走的粮食全都带走。骑马飞快逃离此地。
而在他们逃离的下一刻,与之相反的道路尽头渐渐冒出了一群拉着马车的人影。
领头一个戴着面具的高挑身影道:“叫你们别让匪徒把兵器抢走,你们怎么拉着就跑?”
闻言,其中一个高壮汉子道:“老大,这也不怪我们啊,大家都在抢,为什么咱们不能抢?抢到就是赚到啊!”
“我……”唐枕举起手作势砸他一拳头,把那高壮汉子吓得一哆嗦,其他人见状也赶忙缩回脑袋,老老实实拉着运兵器的马车走回去。
只是到了地方,众人却是一惊。
“人怎么都死光了?”
“马也不见了,难道又来了一伙匪徒?”
在众人的惊疑声中,唐枕跳上前查看,很快就皱起了眉头,“这些不是原来那些将士,这个躺地上的也不是刚刚那个校尉。若是有匪徒又来杀人,他们没必要毁掉他的脸。还有这些躺地上的兵士也对不上,原来那些兵士都是北方人,皮肤被冻得较为粗糙,而这些人无论是皮肤还是骨相,都显然是南方人。”
手下人面面相觑,“那老大,现在怎么办?”
是啊,现在怎么办?
唐枕盯着那一车车兵器,陷入沉思。
第54章 难道我燕衔玉配不上唐枕……
腊月夜里哪儿哪儿都直冒寒气, 风声呜呜咽咽晃动枯树,地上影子也跟着乱晃, 冷不丁一看能把人吓一哆嗦。
朱二顶着冷风将猎物带回来,就看见马车围成的营地里,唐枕正跟陈阿三等人商量怎么处置这批兵器。
现在这年岁,不说整整二十车兵器,就是你拉着一车稻草,过关时都要被官兵戳上几个来回,确保没在里头混入奸细才肯让你过去。更何况这马车上还有官府标志, 守关的兵是瞎了才看不出来。
朱二自觉脑子笨,想不出好法子,于是老老实实跟着同伴将猎物烧烤了。剥了毛的野鸡肉划上几刀架在火边,再将香料往上一撒,滋一下细微的热油滴落声响起, 不多时, 香味就被激了出来, 营地里立刻响起了几道咕噜声。
有人夸赞:“朱二你手艺当真越来越好啦!”
朱二腼腆地笑笑,率先将烤好的肉递给东家。
唐枕接过后, 众人围坐成一圈烤火吃肉。
咬一口烤肉, 唐枕舌头被烫了一下, 他哈了口气,将那口肉咽下后道:“大家想想, 那些人既然敢抢来兵器, 一定就有能将兵器运出去的法子。这么二十车东西, 他们凭什么运走?”
众人便道:“也许天寿关的守将被他们收买了?”
“没准他们后边还埋伏着不少人?”
“难道他们想杀了运送的将士,然后穿上衣服自己顶替上?”
“那等到了安州不得穿帮啊?”
“也许安州有人跟他们里应外合,不是说那个郡丞出卖了安州吗?”
“你傻了吧, 这些兵器到了安州也不是郡丞接手啊,驻扎在安州的守将不得将他们撕咯?”
“那要是守将也被收买了呢?”
唐枕觉得大家说得都有道理,不知不觉吃完一整只烤鸡后,唐枕对众人道:“先找个隐蔽的地方,将这批兵器都埋起来,然后再探探情况。”反正他此行的目的就是阻止这批兵器落到永州王手中,先找个地方藏了,等他探明安州的情况,再将这些兵器的位置找个合适又能不暴露自己的机会透给安州那位督军。
朱二等人对唐枕很是信服,一听他这么说,纷纷点头同意。
隐蔽的地方好找,但既要方便以后挖掘兵器,又要防止被人误入,那可就有点难度了。
众人苦思冥想之际,唐枕却没什么烦恼,他找了个好记的山洞,让大家将兵器都搬运进去,自己则挑了几块大石头回来,将洞口堵得严丝合缝,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那洞口封得平整密实宛若天成,朱二和陈阿三等人上前仔细拍拍撞撞,都觉得除非几十个大汉举起巨木往上撞,否则这洞口是别想有人能进去了,更不可能会有人误入。
这些兵器藏好,又费了一天功夫,当众人以为唐枕要打道回府了,却见他沉吟道:“正好有个朋友住在附近,如果你们不急着回家,可以跟我一同去看看。”
唐枕这位朋友姓谢,名回,字子归。北方豪族出身,家族延绵至今已有数百年,是真真正正的钟鸣鼎食之家,不过这位朋友早年与家中不和,独自一人离家,就在天寿关附近的雁归山上结庐而居,至今已有五个年头。
一开始唐枕还挺佩服他这勇气,后来有一回唐枕去山上探望他,却怎么也找不着那座简陋的茅屋了,再一打听,原来这位娇贵的世家公子吃了一阵苦后,终于熬不住了,跟朋友借钱在山脚起了座宅院,又过回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贵日子,不过也是因此他背了债,至今还在还债路上。
唐枕之前提过,除了婉婉,他在这世上就只教过一个人点穴功夫,就是这个谢子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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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子归,前世唐枕身边的臂膀之一,因为这个人,谢家才得以在乱世中保全。据说他有些神异之处,明明是个弱不禁风的文士,却能只靠两根手指制住一个杀人无数的高壮匪盗,后来因为避祸进入唐家坞堡,等他再出来时,已经成了名震天下的剑客。
燕衔玉前世见过他使剑,只有唐枕的几分影子,威力却不足唐枕千分之一。但即便如此,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了。
燕衔玉猜测,谢子归与唐枕一定相识多年,二人私底下兴许是师徒关系。
咕咚!火炉上茶水烫得冒了泡,茶盖被滚水一推,发出哒哒几声轻响。
正执着黑子的燕衔玉闻声回过神来,对面前青衣束冠的男子歉然一笑,“对不住,我方才出了神。”
谢回闻言很是关心,“不知燕兄想什么想到入了神?”
燕衔玉目光轻闪,顺势借着这句话问出口,“之前听子归兄提起过一位姓唐的朋友,听着十分有趣,倒想与他结交一番。”
一般人听了这话,不说热情为两人引见,至少也会谈谈这位朋友。更何况燕衔玉这几日与谢回相处得颇为融洽,这本应当是一件不会被拒绝的事。
然而谢回却不同,了解他的人比如唐枕,都知道谢回此人表面一副谦谦君子的姿态,实则性情颇有些幼稚,哪里幼稚呢?他对朋友,就跟对妻子一般,有种常人所不能及的占有欲。
倒不是说他会阻挠唐枕交朋友,只是他不能忍受自己交到的朋友,到后头跟唐枕比跟他还更要好。就比如眼前这位燕公子,谢回觉得两人颇为投机,十分想将他发展成自己的知己好友,但这人跟他还没熟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万一对方先跟唐枕无话不谈了,谢回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了。
或者再换个形式,万一唐枕跟燕衔玉酒逢知己千杯少,从此成为能够一起秉烛夜游抵足而眠的密友,那他岂不是排在了第二?
不管别人如何想,谢回最大的野心,就是让所有朋友都认为他是最好的那个。
就算要为这二人相互引见,谢回也得先等到跟这位燕公子处熟、让燕公子觉得他是最好的那个,才能为他引见唐枕,当然,唐枕那边也不能忽略,他必须还是唐枕最好的朋友。
想着要如何平衡各位朋友之间的关系,这回出神的变成了谢回,燕衔玉唤了好几声,最后忍不住直呼其名,才把谢回的神志唤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