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回满不在乎道:“那就让他得寸进尺又如何?”
在唐枕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谢回继续道:“要我说, 燕兄那样弱的身子, 他能占你什么便宜?真要与他相好, 也是唐兄你占便宜啊!这送上门的美人你都不要,我实在不懂。”
唐枕:……
相好?怎么相好?唐枕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只觉得肚里翻腾, 差点没把隔夜饭都给吐出来。
他幽幽道:“谢回, 你不觉恶心吗?”
被唐枕直呼名姓,谢回轻咳一声, 道:“也还好吧!这分桃断袖古来有之, 你不能接受, 也别骂人家恶心啊!你这样,门口那一个窝里的两条公狗都不服气啊!”
唐枕翻白眼,“你之前不是深怕燕衔玉给我瞧见, 我看你俩倒挺般配,不如你去从了他吧!”
谢回连连摆手,讨饶道:“唐兄莫要说笑,我只是欣赏燕兄罢了,我也不喜好男子的!”貌美之人,无论男女,大家都爱看,但欣赏人家美貌,并不代表他下得去口啊!
谢回凑近唐枕,小声道:“唐兄,实话与你说,先前听你那番话,我倒是猜到了他的身份。”
唐枕眉梢一挑,洗耳恭听。
谢回:“你看那燕兄,像不像锦州德广王的公子?”
唐枕被燕衔玉恶心得连先前的分析都忘了大半,此时听他这么一说,恍然道:“倒有可能,谢子归你行啊,这么快就圈定目标了。”
谢回含笑谦虚,“若不是唐兄确定他的姓名不是假的,我也猜不着不是?”
唐枕:“那你还让我跟他相好?这可是反贼,你自己不要命可别拉我下水。”虽说谢回真要出事他肯定会搭把手救一救。
二人相交多年,谢回也明白唐枕为人,并不将他这句撇清关系的话放在心上,他道:“唐兄此言差矣,这大雍立朝不过百余年,要按百年前算,大雍朝开国太.祖不也是反贼?我看如今锦州、永州、兴州都脱离朝廷自立,而朝廷至今连一块失地也没收复回来,皇帝昏聩,诸位皇子又只知争权夺利,这大雍还剩多少气数、能再撑多少年还不一定呢,也许将来这天下,就归了锦州那位呢?”
唐枕看他说得眼睛发亮兴奋脸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谢回这人并没有什么忠君爱国的思想。
不,应该说,这个时代的统治者,并不像后面那几个朝代那样擅长给民众进行洗脑。相比起皇帝万岁,他们更相信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这句话。
毕竟如今的选官制度以及门阀间的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将世家之间的联系维持得非常紧密,有时候皇帝甚至要给为世家的利益让步,而没有科举制,下层人民没有上升的空间,以致皇帝想要拉拢民心都变得异常困难,况且据唐枕近二十年的见闻,皇帝也没有半点想要民心的意思。
现今局势混乱,也难怪谢回一副想要押宝的样子了。
谢家是传承了几百年的大族,根基深厚,谢回好歹是谢家嫡子,他要真跟了德广王,就算将来德广王败落,他大概率也不会丢了性命,最多就是被燕家拿去作为利益交换的棋子。
所以唐枕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你想投了锦州?”
谢回摇头,“我是什么样人,唐兄还不明白吗?我这样的闲云野鹤,避世都来不及,怎么会去参合那些纷争?”他说完,上上下下打量唐枕一番,眼神愈发促狭起来。
唐枕:???
在唐枕莫名其妙的目光中,谢回笑道:“打从我第一眼见到唐兄起,我就被唐兄风采所摄,唐兄不仅相貌好,心地好,更有一身好功夫!也难怪燕兄对你一见钟情了。”
唐枕:???
谢回:“唐兄,乱世之中,多条人脉就是多条路啊!看那燕兄姿容仪态,就算不是德广王嫡子,也是族中优秀子弟,既然他向你示好,你不如就收了他,将来真要是德广王得了天下,有这一层关系在,你也不会被为难,说不准还能在新朝瓜分到一些好处。”
唐枕静静看着他,“……你真这样想?”
谢回见唐枕并未露出不悦,有些欣喜起来,“当然!不止是燕衔玉,还有其他世家大族、王室公卿,谁再看中唐兄,唐兄不必顾忌,一一收了便是,反正以唐兄的身手也吃不了亏!到时候不论哪方得了天下,唐兄都不愁出路不是吗?”
唐枕目光更平静了,“你这样说,似乎挺有道理。”
谢回大喜,“唐兄想开了便好!只要唐兄别忘了此计是我献上的,也别忘了在燕兄面前帮我美言就好。”
他心中想,唐枕采纳了他的提议,就会记他一份好,这样一来,他在唐枕心中还是第一好友。
而燕衔玉也是多亏了他才能得偿所愿,燕衔玉也必定会感激他的,那么在燕衔玉心中,他的地位还能不往第一那个位置提一提吗?
谢回心中正美,忽然发觉唐枕面色不大对劲,他疑惑道:“唐兄你怎么笑得这样怪?”
唐枕微笑,“谢兄给我想了这么好的主意,我心里高兴啊!快来啊谢兄,让我好好感激你。”
谢回终于发现不对劲了,他转身就要跑,然而……
“啊”的一声惨叫,谢回也被打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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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州府,流火城。
石啸在悬崖边上勒停了代步的骏马,他目光落到远处那几座城池以及城中连绵的屋舍上,眼中绽出一片精光来。
“那就是安州府?果真繁华!”
军师慢一步骑马上前,继续给他细数安州府的好处,“我记得数年前曾在安州府游历数月,当中最繁华之地乃是安州城,大王您要是去了,一定不负您所望。”
永州地处偏西,实在不算一个好地方,因为气候干旱河流细短,连喝口水都要精打细算,石啸自立为王后自然不会再过以前那样的苦日子,但他并不满足于此,在杀了永州的高官和士族,发现这些所谓的贵族也就那么一回事,并不比他这平民多出一条命后,他的野心便前所未有地膨胀起来。
在军师的辅佐下,他很快就决定攻占下安州,那些世家与朝廷的兵马都是软脚虾,一听他石啸大名,再吃下两场败仗后,便吓得连城池都不要了,石啸一路收割,飞快拿下了沂州府,不想沂州府比永州府还穷,石啸一阵不满后,很快又想起了军师曾经提过的安州。
此时听见军师的话,石啸哈哈大笑,“那可是连堂堂太子都能克死的美人乡,我当然要去见识一番。”又问道:“裴逊的东西送到了吗?”
一旁有人飞快递上一封信,石啸打开一看,正是安州府的布防图。
“这姓裴的倒是有些诚意,等本王拿下安州府,就继续赏他当个自在郡丞吧!”
将布防图扔给军师,石啸扬声道:“交代下去,三日后拔营,进攻安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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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回被唐枕一脚踢飞出去,吓得哇哇大叫,周围仆从见状反应不及,眼睁睁就看着他摔到了地上。
“老爷,老爷你没事吧!”
谢回刚要痛叫,忽然发觉不对,嗯?虽然摔得挺惨,可似乎不痛?
谢回细细感觉一番,发现除了屁股上被踹那个地方有些发麻外,其他地方毫发未损。
不想唐兄盛怒之下,竟还留了分寸,我在他心中,果然还是排第一啊!
谢回心中动容,也明白是自己那番话让唐枕不快了,赶忙回去老实道了歉。
唐枕瞥他一眼,“日后还说不说这种话了?”
谢回忙到:“不说不说,再也不说了。”
唐枕哼一声,招呼他过来,附耳道:“有件事和你商量……”
唐枕说的是被他藏在山洞里的那批兵器。
他当然不可能将那么多兵器就扔下不管了,此番特意来找谢回,也是为了这事。
谢回听他说了前因后果,先是惊讶,又是严肃,最后郑重道:“谢兄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托。”
唐枕是打定主意要跟那批兵器撇清关系的,自然不可能自己出面,但是换成喜爱游山玩水又不爱名利的谢回,那就不一样了,两人商量好,由谢回出面,说是在游玩时无意中发现一个藏有兵器的山洞,再将此事报给本地官府。至于该怎么做得浑然天成不露破绽,还要再敲定细节。
正商量,燕衔玉的侍从就来请人了,唐枕本来以为是要兴师问罪了,谁料这侍从却态度很好,只说是误会一场,燕衔玉要请他过去,当面向唐枕解释清楚。
第57章 真心笑容
留芳居里药香浮动, 一身银丝锦纹广袖白衣的燕衔玉正伏案书写,逆光的侧影看上去温润得像一幅画, 听见开门声,他抬头看来,微微一笑,露出一对熊猫眼。
“唐兄请坐。”
唐枕绷着脸在他对面坐下。
燕衔玉苦笑道:“唐兄放心,是我言行不当造成误会,其实我未曾有半点看轻你的意思。”
虽然燕衔玉一副很正经的样子,唐枕也极力做出正经模样, 然而他的目光总忍不住往燕衔玉眼睛上瞟。当时他虽然生气,但也没忘了燕衔玉是个体质比一般人还差的病人,所以出拳时收了力道,要不然燕衔玉已经就被他那两拳打死了。只是燕衔玉眼眶上仍然留下两个明显的淤青,如今连睁眼视物都有些费力。
燕衔玉:“幸好唐兄手下留情, 否则我此时焉能有命在?”
听出燕衔玉这话是真心而非讽刺, 唐枕眉峰微拧, 一是惊讶于这人肚量大到能让人在里头撑船,二是奇怪燕衔玉怎么知道他有手下留情?
毕竟再孔武有力的大汉也不可能将人打飞出去, 事实上他当时完全是靠的内力将燕衔玉给震开的, 为的就是叫对方尽快远离自己, 而这位今天才认识的燕公子,凭什么认定他有留手?
燕衔玉并不知道唐枕心里已经生了疑心, 他莫名其妙挨了唐枕两拳, 心中不可能不生气, 但在大夫给他看伤时,他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原谅唐枕。这并不代表燕衔玉肚量有多大, 而是在他权衡利弊之下做出的决定。
一来,他记忆中的唐枕满身正气,是个嫉恶如仇之人,此事是唐枕理亏在先,若是他先给了台阶下,以唐枕的性情,必定会感激于他;二来,他可是还要收服唐枕的,在唐枕面前做出大肚能容礼贤下士的样子,总比高高在上的姿态更能打动他。燕衔玉心中清楚,唐枕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唐枕的确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要是燕衔玉此时盛气凌人地质问他,理亏的唐枕会好好道歉,但此后也就跟燕衔玉绝缘了,但燕衔玉反过来向他道歉,反倒会让唐枕觉得歉疚。
然而前提是,燕衔玉没有在唐枕面前露出那么多破绽。
在猜测到燕衔玉的身份,又发觉他言语间的漏洞,无论燕衔玉再说什么,唐枕都要想一想这背后的含义。
然而聊着聊着,唐枕就不觉走神了,因为他看见了燕衔玉身后被风吹起的发带,细细柔柔的两根……他忽然就想起了小花脸嫁给 他的那天,被泪水冲花的妆容实在太丑了,那时候哪怕是她发髻上垂落的丝带都比她本人漂亮。
所以,燕衔玉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重要吗?我为什么要陪一个陌生人在这里浪费时间?燕衔玉脑子有洞,我脑子也漏风了吗?
唐枕一瞬清醒,直截了当道:“其实你并不是蜀州人,而是锦州人吧,不知燕公子远道而来,究竟想要什么?”
这一刻,话语权骤然转移到了唐枕那边,燕衔玉心跳突的一乱,这天下姓燕的人那么多,燕衔玉没想到唐枕会这么快就猜到他的身份。
两人视线胶着片刻,燕衔玉忽而一笑,这笑是燕衔玉重生以后对着镜子反复练习过的,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然而他忘了此时自己顶着一对熊猫眼,于是这一笑就显得分外滑稽。
唐枕嘴角忍不住勾了勾,燕衔玉却以为唐枕也有意寻一方势力庇护,当下心弦一松,也是,现在毕竟不是五年后,唐枕的坞堡肯定还没起来,而如今的唐枕不过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他一定也很不安吧!
燕衔玉自信满满地说出了他的来意。
“唐兄,其实我之前说的话都是真心实意的,如今天下大乱,似唐兄这样人才,合当成为一方英杰,屈居于安州那种小地方岂不可惜?我锦州不以出身论高低,只要唐兄愿意,我立刻就能说服父王将锦州兵权交到你手里?”
唐枕沉默了。
他心里绞尽脑汁地猜测燕衔玉有什么阴谋诡计,甚至做好了带着谢回一块跑路的决心,万万想不到,燕衔玉饶这么多圈,竟然只是想把他挖去当社畜?
他唐枕看起来很像打工人吗?
唐枕匪夷所思并怀疑人生。
燕衔玉见唐枕沉默,以为他还在考虑,于是列了许多丰厚条件,保证自己绝不会亏待唐枕。
然而他还是被唐枕拒绝了。燕衔玉微微愕然,又笑容可亲地许诺道:“唐兄,是不是我有哪里不周到?唐兄尽管提就是。”
唐枕摇头,“不是条件的问题,是我生性不羁,不愿意听命于人。”
风从窗外而来,搅得烟尘在光中滚滚摇动,燕衔玉与唐枕目光对上,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他五顾坞堡,费心求索,却始终被拒之门外的狼狈光景。
电光火石间,燕衔玉明白过来,是重生以来太过顺风顺水,叫他忘了,以唐枕的傲气,怎么可能屈居人下?
费了这么多心思筹谋,原来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燕衔玉面上笑意不变,眼神却已经沉了下来。
唐枕的威胁太大,终究令人寝食难安。虽说上一世,唐枕始终龟缩在坞堡不问外事,但谁又能保证他这一世也会如此?谁又能保证没有别人能打动他?
若是他也兴兵,若是他被任何一方势力招揽,他的所有抱负、他费心筹谋的一切,都将化作泡影。
不过短短一息,燕衔玉已经做出了决定,一柄神兵利器若是不能为他所用,也不能封藏起来永不见天日,那就只能毁掉了。毕竟兵者不祥,放任他自由,就是将自己的脑袋悬在别人的刀锋下。
垂在袖摆下的右手握紧,燕衔玉目光落在面前散发着袅袅烟气的茶壶上,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一柄绝世利器断裂沉沙的场景。
若是平时,唐枕肯定能注意到他变化的神色,然而燕衔玉此时眼睛被他打肿了,眯缝的一条根本看不清眼神,唐枕又没有读心术,隔着一层肚皮,怎么可能看透此人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