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跟老太太解释过了,慧明那姑子就是个骗钱的货色,老太太还是小心地不让温蕙靠近她。她一直没再“病”过,也是怕喊陆夫人回来侍疾,陆夫人会把温蕙一起带回去妨着她。
陆正觉得吧,自从璠璠出生之后,这两年妻子也不知道怎么地,说话总是有点阴阳怪气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了。真要想抓证据呢,又抓不着什么,也没法说她。
只能自己捏着鼻子忍了。
偏虞大小姐不端着一副贤惠面孔,这年纪了忽然又开始使小性了,他心里又怪怪的。
总忍不住贱吧嗦嗦地想往她跟前凑。
这会儿陆夫人含沙射影地,他也只能捏着鼻子道:“劳累你了,回去看看。就不要带蕙娘了,你知道母亲对蕙娘有心结。”
“我正是此意呢。”陆夫人责无旁贷地说,“明天就动身。”
瞧,还是挺贤惠,无可指摘呢。
其实就连陆正都觉得,他慈爱老母亲就是老把戏——折腾儿媳妇。
陆夫人走前跟温蕙说:“不用担心,我也年纪大了,受不了了,折腾我,我就直接晕倒。”
话虽这么说,温蕙还是揪心,直说:“还是我去吧,我年轻呢,我身体最好了,不怕折腾。”
“你代不了。”陆夫人说,“谁叫我才是她的儿媳呢。”
这真是没办法,陆夫人在温蕙的叹息中去了。
只是谁都没想到,半个月后陆夫人叫人从余杭送来了信,这一回陆老夫人竟是真的病了。
陆正给她回信说让她务必照顾好老母亲。
温蕙知道了,特地去跟陆正请示:“要不然我过去吧?”
陆正道:“不必了,这边还需要你主持中馈,照顾璠璠。”
只他想着,这媳妇嫁进陆家已经四年,圆房三年,璠璠都过完两岁的生辰了,怎地还不给他家再添一胎。
等儿子回来,好好催催他。
转眼就到了要过年,衙门封印,陆正带着温蕙、璠璠赶往余杭。
陆老夫人果然是病了,比起从前很没精神,常卧床了。
温蕙当然关心的是陆夫人,陆夫人看着倒还好。陆正过来的时候,她在床边端着药碗,陆正走了,只留下温蕙,她便把药碗给了丫头。
陆老夫人没精打采地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
到了这个年纪这个时候,折腾儿媳妇的精力也没有了。且真论伺候人,陆夫人哪有丫鬟伺候得好。
真应了老妯娌们以前说的,到了老了,还是得看儿媳妇的。
好在虞家大小姐心高气傲,不会冒那些坏水。
这个年过得不好。一是因为陆睿不在,二是因为老太太病着。到了假期结束,陆正必须得回江州了,在病榻前洒泪:“儿不孝。只国事为重,不能脱身。”
陆夫人嘴角微抽。
果真知道自己不孝。
真孝的,就该辞官事母。本朝也不是没有过先例的。
温蕙提出来留下给陆夫人帮忙。她原也以为陆老夫人装病呢,才没来,哪知道是真病了。
陆正犹豫。
陆夫人道:“留下吧,我这边给母亲侍疾,家里有些乱,正需要帮忙。”
陆正便道:“那便让她留下。”
又千叮咛万嘱咐,要陆夫人务必照顾好陆老夫人。
大夫明明都说了,老夫人年事已高,要做好准备了。
反正不想听的话就是不信是吧。
陆夫人也明白陆正,他怕丁忧。
他在江州这几年考绩都很好,又适逢江州重修堤坝,是一件功绩,赶上皇帝给朝堂大换血,陆正不免有了些野心。
只生老病死这种事,岂是他和她能决定得了的?陆夫人道:“妾自当尽孝,只老爷也该做好心理准备。”
陆正十分不爱听。
陆夫人留下温蕙,也是基于对陆老夫人病情的认知。
她道:“要做好准备。若丁忧,便要回余杭来。余杭陆府,你掌起来。”
温蕙明白了,道:“是。”
她们二人便带着璠璠在余杭住下。
二月初九,陆夫人道:“嘉言该下场了?”
这等事温蕙没有陆夫人了解,只心中有期待:“能中吗?”
“不大放厥词惹怒主考的话,”陆夫人道,“解元基本没问题。”
温蕙自然希望陆睿能中的。她最喜欢陆睿有学问的样子。
很多次她都幻想过他高中了,披宫锦打马游街。
他真的最适合穿红色了。
但她们没能等来报喜的差役。三月中旬,京城的幕僚回到了江州。这时候江州已经通过各种渠道知道了京城的乱相,幕僚带来了更多更详细的消息。
也带回来陆睿会试涂了名字的事。
陆正大怒:“小儿狂妄!”
只气得不行。又问:“他人呢?”
幕僚说:“公子去游历了。”
陆正只气得倒仰。
只事已至此,也没办法,只好恨恨说:“等三年,三年后不给我考个一甲,打断他的腿!”
又想着陆夫人在余杭呢,这事也得让她知道,便谴了幕僚往余杭去。
几日便到了,陆夫人听了,只颔首:“知道了。”
幕僚心想,夫人这气度,尤胜过东主。或者,是妇道人家不知道轻重呢?
温蕙十分地不明白:“母亲,他为什么?”
陆夫人道:“我怎么知道呢,我又不是他。只他也不是小孩了,我相信他不是平白无故的。你想知道,等他回来亲自问他吧。”
温蕙低头,很是担忧。
更担忧的是陆睿果真到处乱跑去了。
他跟幕僚说,打算从京城出发,穿河北,走山西,到陕西,再绕河南,然后再回来。基本上,把江北的腹地都走一趟。
温蕙只庆幸说:“幸好刘富跟着他,我还放心点。”
刘富的身手是很值得信任的。
陆夫人长长叹息,道:“养孩子就是这样,儿子呢,长大了就乱跑,以后再出去为官。女儿,才养几年,就要送到别人家去做人家的人了。是好是坏,全看人家良心,比儿子还揪心。”
她抱着璠璠,温柔搂在怀中:“只盼你爹出息些,官做得大些,叫婆家不敢慢待你。”
璠璠还什么都不懂,举着糖给她:“婆婆,吃糖。”
陆夫人笑着塞进她嘴里,又看温蕙,欣慰道:“倒是你,落到了我们家,以后长长久久了。”
温蕙笑了:“我是不会走了,我陪着您。”
四月里,京城正殿试的时候,余杭陆家的老夫人不行了。
陆夫人派人快船去了江州报信,陆正匆忙赶去余杭,好歹见着了最后一面。
风光厚葬了老夫人之后,陆正按律丁忧,回乡守制。
只陆睿还在外面游历,江州的宅子先不处置,人都撤回了余杭,留几个老仆看宅子,等着陆睿回家。
而京城,春闱结束,有了一甲二甲三甲,新进士三百人。
林梓年果然吊在尾巴上混了个同进士出身。
喜气还没散,这一届的主考官和考官便被监察院枷走了,进了北镇抚司的暗无天日的大牢。原来也卷入了四大仓案,监察院为了春闱顺利进行,只按兵不动,直到现在。
三百新进士没了座师、房师,彻底成了没奶的孩子,全体傻眼。
只有胖胖的皇帝微笑着,看着金殿下闪耀耀的进士们。
这是天子门生。
科举,原就是为国取士。怎就叫这帮人搞成了私人关系网。新进士一个个入了他们彀中。
从元兴三年到元兴四年这一场动荡,朝堂上几乎半空。
但元兴帝,终于摆脱了景顺帝的阴影。
太高兴了。
因为太高兴,元兴帝喝了太多酒。
中风了。
第131章
元兴帝本来就肥胖,身体一直有些毛病。
元兴四年的四月,春闱刚结束,他因为太高兴,饮酒过度中风了。
众皇子齐聚,当然只有那几个年长又有帝宠的皇子才有资格站到病榻前。
阁老们也在,牛贵也在,老內侍也在。
一起看着太医令给皇帝问诊。
其实不用等结果,用眼睛看都知道元兴帝无法问政了。
他躺着动弹不得,口歪眼斜,直流口涎。
太医令切完脉,也不过就是说出大家都已经看到了的事实:皇帝无法亲政了。
但是皇帝也没死,他还好好活着呢。
这种情况下,内阁表态:“请太子监国。”
内阁满员应该有七个人,让元兴帝杀得只剩下三个人了。三个人态度一致。
因为国有储君,就可以按照礼法和律例走程序。
多简单。
太子心里怦怦直跳,好在持重,没表现出来,按照礼仪坚辞。
内阁再请。
三请三辞,最终太子只能无奈道:“父皇龙体违和,孤权且代父皇监国。”
赵烺也在房间里,只能看着,没有一点办法。
这就是正统。
走出乾清宫的时候,赵烺的心里都是阴沉沉的。终究,还是败了吗?
但他抬眼望去,看到了外面等着他的霍决,不由怔住。
霍决的嘴角有一丝微微的斜度,眼睛中有火焰在跳动。
赵烺非常熟悉霍决,他是个自控力极强的人。他得是有多兴奋,才能控制不住地流露出这样一丝情绪?
赵烺心底的阴霾忽然便一扫而空。
还没输呢!父皇还活着,太子只是监国而已!霍决都还没放弃,而且他肯定已经有了什么主意!
赵烺走过去,看了霍决一眼。霍决也看了他一眼。
主仆两人心有灵犀,在这场合不方便说话,一直憋着憋回了齐王府。
“说吧。”赵烺目光炯炯,盯着霍决,“你有什么主意?”
霍决抬起眼,道:“陛下圣体违和,太子监国。这……真是,太正统了。”
赵烺问:“所以呢?”
“所以……”他的眸子中有火焰跳动。
赵烺在乾清宫外就看到了,那是野心的火焰。熊熊燃烧。
霍决道:“让正统,变成不正统吧。”
霍决笑起来。
他的唇脂颜色深,这样笑起来的时候,有种妖异的好看,莫名令人兴奋又惊悚。
太子监国一个月,太平无事。
太子毕竟一直在学习如何治国,真上了手,觉得也没那么难。
因为从元兴三年持续到上个月的动乱,造成现在一个是人手空缺,一个是奏折积压。
太子每天勤奋努力地批阅奏折,展示自己的治国能力;还要仔细地阅读每一份荐上来的履历,甄选合适的人才,放到合适的位置。
大周朝采用内阁制,内阁的存在很大程度地分散了皇权,但军事权和人事权一直都抓在皇帝的手里。
现在,太子正要行使皇帝拥有的人事权。他将决定谁可以坐到什么位置。
行使这份权力的感觉真是美妙无比。元兴帝大刀阔斧地清理了景顺旧臣,腾出来的空位上还没来得及安置新人。如今,都要安置太子的人了。
这些人以后,就是太子的力量。
每当想到这一点,太子就体会到这份权力的美妙。
因为太忙碌,太子每天只能早晚去一回探望元兴帝。
而齐王赵烺,则几乎是不眠不休地陪在元兴帝身边。
太子见他如此,也不是没有犹豫过。但他比较了一下,终究还是觉得处理政事比较重要。他毕竟是国储,正在监国。于是假惺惺地洒泪:“孤代父皇监国,实脱不开身。只能让齐王弟代孤尽孝了。”
齐王赵烺什么也没说,似乎就认了,吃了这个闷亏。
太子内心爽极了。
赵老四平时再得宠又能怎么样呢?小妇之子罢了!除了抱亲爹的大腿,没有别的能耐。如今亲爹这样了,他便一丝办法都无,只能盼着亲爹好起来。
可就元兴帝那个样子……
而他就不一样,父亲的宠爱对他不重要。不用在父亲的脚边蝇营狗苟。
因他是正统,是国之储君。当皇帝不行的时候,每个人都知道该拥他上位。
太子的这份自信,在知道了一个秘密消息的时候瓦解了。那个消息声称,元兴帝立有遗诏,遗诏的内容是废太子,立齐王。
皇长孙质疑这消息:“是真是假?为什么立这样的遗诏?什么时候立的?是陛下病倒前,还是病倒后?”
“是真的。不知大何时立的,知道的时候,便已经有了。”太子很相信,“是我放在乾清宫的人送出来的消息。”
太子很慌。因为他相信这个消息,因为元兴帝从来就是偏疼赵四。
会不会是因为他忙于政事,而赵四一直陪在皇帝身边的缘故?
事实上,这一个多月,元兴帝的情况好了不少,他能勉强地说话了。手臂也能动一动了。
太子一想到那份“遗诏”真的存在,就充满了恐慌。
因为如果元兴帝死了,则遗诏可能被赵四拿出来夺位。如果元兴帝康复了,则他已经起了废立太子的心思。他这个监国太子可能马上就要变成“前太子”了。
怎么着都是死路一条!
人不逼到那个份上,是不知道自己能干出什么来的。
不管皇长孙怎么反对,太子还是决定,现在就登基。
首先,得拿到那份遗诏销毁,然后就可以放心地登大位。
但要拿到遗诏,只能……逼宫了。
亲王按制可以拥有两千到五千的府兵。但元兴帝没有让儿子们就藩,皇子们都在京城,不可能允许他们有这么多兵。
所以元兴年间,允许太子有五百禁卫,诸皇子各有二百府兵。景郡王最寒酸,他只是个郡王,而且元兴帝不待见他,只给他一百府兵的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