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袖侧
时间:2021-05-06 09:28:10

  霍决抚摸那些伤痕,能感觉到手心里纵横斜错的凸起。
  他问:“世上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人吗?”
  蕉叶道:“挺多的。”
  霍决问:“都是什么人呢?”
  蕉叶笑笑,道:“什么人都有的。有读书人,也有武夫。有又老又丑的,也有俊俏郎君,看着明月似的人儿。有当官的,也有经商的。各样各色的人都有。”
  原来世上有这么多像他一样的人。
  霍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帐子放下,遮住了兽笼里的一切。
  小安坐在外间里喝茶。
  房里还有一个丫头。齐家院子的标配,一个姑娘配一个丫头。
  丫头的手里提着药箱,一脸木然地坐在那里。
  当里面终于唤人的时候,小安对一脸木然的丫头道:“进去吧。”
  丫头站起来,嗖地便窜进去了,一阵风似的。
  霍决看到进来个陌生的丫头,也看到丫头手里的药箱,问:“你是她的丫头?”
  丫头对这种“客人”向来恐惧,不敢抬头对视,只垂着眼点头。
  霍决说:“你去看看她。”
  丫头便进了床帐。
  霍决问:“要给她叫大夫吗?”
  丫头声音沉沉闷闷:“不用,我能处理。”
  霍决点头,道:“不用挪动她,养好了再走。”
  出去了。
  小安在外面抖着腿等霍决。
  等他出来,小安抬眼一看。
  敞着衣襟,脖颈胸前有汗,眉眼间却是舒展开的,有一种放松和餍足。
  终于!!
  小安这段日子愁死了。
  他们这样的人,其实想快活很容易。宫里与宫女对食的,大多是用后庭,轻轻松松就可以快活了。
  偏霍决不肯别人触他后庭。
  他偏这样。
  这样的也不是没有,在宫里多是高位的太监,强压低位的宫娥。或者更出息,到了宫外,自己豢养。
  偏霍决又没有经验。哪方面的都没有。
  这条路上没人带着,自己摸索,就磕磕碰碰。
  总算找到个合适的了。
  果然是得有行家里手才行。
  小安腿也不抖了,咧开嘴笑:“这个可以吗?”
  霍决坐下,扶着后颈,放松了一下脖颈肩膀。的确感受到了身体和内心双重的轻松。
  “她留下。”他说,“给她安排个院子。”
  “再有女人送进来,你看着办就行,不用送到我面前了。”
  那个人从房间里离开,丫头才松开捂住嘴的手,眼泪哗哗地掉。打开药箱,手脚麻利地给她的姑娘上药。
  “哭,嘶……哭什么哭?眼泪嘶……憋回去。”蕉叶抽着气说,“等我,等我死了……嘶!轻点!等我死了再哭……这不,还……还活着呢吗!”
  丫头是熟手,很快上好了药,又喂蕉叶喝水。
  蕉叶躺着喘了很久的气,说话平顺些了。
  “是个好客人。”她是有些高兴的,“手下很有分寸。”
  蕉叶自然不知道,霍决手下的分寸,也是经过了莺莺、燕燕、蓉蓉、莹莹……许多霍决都根本记不得名字的女子之后,才终于摸索到的平衡点。
  要从这个角度来说,蕉叶的运气真的还算好。
  “暗语一喊,就停了。”她说,“管用的。”
  新客人的第一次,不管有没有到极限,都要试一下暗语,让客人接受一喊暗语就停下来的规则。
  丫头不说话,只是掉眼泪。
  丫头的名字叫小梳子,蕉叶不是她跟过的第一个姑娘了。只那些姑娘都没了。
  便是一开始还有分寸的客人,一天天一日日地,只会越陷越深,会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
  就像野兽尝了血,开了笼。
  蕉叶没有把霍决的暗语告诉小梳子。
  暗语太重要了。
  “月牙儿”是什么?
  是停车的缰绳,勒马的嚼子。
  是他失控时,她的保命符。
  当她试着喊出“月牙儿”的时候,他的手像碰到了烙铁被烫到,骤然就松开了。
  啊,好想知道“月牙儿”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世人常说的守孝三年,礼法实际要求的是守二十七个月。现在许多人家,更是缩短到二十五个月。
  但陆正觉得没必要,都到最后一步了,不差那两个月,到底是要守满二十七个月,才好看。所以陆正是七月里出孝,丁忧制满。
  早半年,他便又派了亲信的幕僚入京去走动了。
  座师房师都没了,他也是够倒霉,不输给元兴四年那一届的进士,都成了没奶的孩子。
  好在还有同年,还有陆氏族人,还有陆氏族人的姻亲……官场上的这些关系网,一层层的,总有路走。
  最后的结果差强人意吧。
  他其实想留在江南,去金陵或者泉州这样富庶的地方。但吏部最终给他派去了开封府做同知。
  河南啊,是个出了名的穷地方。
  陆正微有遗憾。
  不过往好处想,父丧、母丧都守过了,以后再不需丁忧了。便是老婆死了也没关系,不影响做官,以后的仕途该顺当了。
  六月里拿到了委任,已经派了管事去开封府物色宅院。
  家里也开始收拾箱笼,只等七月除服,便往开封去。
  如今事事都顺了,只子嗣事上不让人开心。
  傻儿子犯拧,他当公公的也不能直接去说媳妇。便故意在陆夫人那里当着许多人说,让陆夫人物色物色家里有什么合适的丫头。
  虽然陆夫人怼了他一句“你书房里丫头还不够多吗”,颇让人恼怒,但实际上听到的丫鬟仆妇都明白他的意思。
  陆正最了解这些丫头们。
  个个削尖了脑袋想往主人床上爬,从此生下来的孩子,便是主人,胜过嫁给奴仆,孩子从怀上的那一刻起,便被法律视作了主人的财产,叫作“家生子”。
  温蕙陆续得到些消息。
  双花水榭那里,有几个丫头被陆睿打发了。
  他回来什么也没说。
  夫妻间有一种默契,既温柔,又压抑。
  有一回行完房之后,陆睿想要退出来,温蕙缠住了他。
  陆睿便抱着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两个人抱了很久。
  他还亲吻了她的眼睛,在黑暗中将她的泪珠吻干。
  她听到了他的叹息。
  有时候也会质疑自己,做的对吗?
  只谁都想不到打破这平衡的,却是陆夫人。
  有时候好心,不一定能办成好事。
 
 
第142章 
  陆夫人实在是很厌恶陆正这一副样子。
  这个男人似乎是理所当然地觉得儿媳妇怀不上,让儿子纳妾就能解决一切。
  陆夫人从始到终都没这么想过,甚至她的内心里,早就悄悄地认定了,璠璠将是陆家唯一的血脉。
  因她的逻辑是立得住的!甚至现在温蕙的不孕,也在佐证着她的正确!
  这个逻辑认知早就埋在她的心底许多许多年了。
  为了这个,她挨过虞老夫人的打,挨过乔妈妈的骂。她们都坚决地不许她再对任何人说出这番荒谬的理论。
  因为是“疯言疯语”呀。
  谁会信。
  男人女人都会只谴责她。
  但陆夫人正在妇人一个很特殊的年纪上,在这个阶段,她的脾气常有控制不住的暴躁,有时候感性会压过理性。
  所以乔妈妈虽然拦了也骂了,却没有用,没能拦住陆夫人这一回。
  陆夫人终究是,把那一套疯言疯语,告诉了自己亲生的儿子——
  单传,独子,死胎,没来由的小产,来来去去的丫鬟们,肚皮永远平静的妾室们。
  这一切,向世间展示了一个什么现实呢?
  她是希望他能明白,有些事,可能根本不是女人的问题。
  她希望这世上,能有人和她一样看清事实,她希望她亲生的儿子能支持她,让她这一口憋了几十年的气,能从胸腔里吐出来。
  可惜,她最终还是失望了。
  因她的儿子,天生就是男人啊。
  陆睿后来回想起来,那大概是他这一生中,对母亲说话口吻最为严厉尖锐的一次。
  他后来再也没有那样对她说过话,他后来一直孝顺她,希望她的余生能过得快乐些。
  那都是后来的事,在当前,当陆睿听懂了陆夫人想要表达的东西后,他的眸子里有克制不住的汹涌怒意。
  “母亲是想说明什么?”他尖锐地反问,“是想说生不出孩子,竟是男人的问题吗?”
  “天地自有阴阳,男主乾而女主坤,女子司孕育哺乳之责,是天工造化而成。”
  “我和母亲都通些岐黄之术,可有哪一本医书上写了,男子身体康健却无法令女子受孕的?”
  “母亲这些胡话,万不要再使旁人知晓。不管是陆家还是虞家,都承担不了!”
  陆睿第一次在母亲面前拂袖而去。
  对自己的母亲,他一直以来,尊敬,爱戴,欣赏,同情,怜惜,体贴,支持。
  这是第一回 ,他才发现陆夫人和他,原来存在着天然的鸿沟。
  他的母亲,许多年以来,竟然一直是以这样的目光注视着陆家男人的吗?
  陆睿实在不敢相信,心下恚怒至极。
  世间有世间的规则,他便是再爱她,纵她是生养了他的那个女人,他也不能放纵容忍她践踏着底线,冒犯世间所有的男人。
  陆睿胸中怒意翻滚。
  在半路上他停了脚步,转向了双花水榭,而不是回去琉光院。
  到了傍晚,他还使人去告诉了妻子,今天他宿在双花水榭。
  这话传来,温蕙诧异地抬头。
  陆睿与陆正把书房当窝不一样。陆睿极少宿在双花水榭。仅有的几次,都是有朋友来访,书生们挑灯畅谈,抵足而眠。
  自然要问一问怎么回事。
  绿茵很快打听回来,告诉她:“是和夫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听说离开的时候就怒气冲冲的,直接回了水榭那里去。”
  “怒气冲冲”这个词,温蕙真的不会用在陆睿的身上。
  因陆睿养气的功夫甚至超过了她的公公,他的涵养风度是极好的。除了私密时候,他不会有特别强烈的情绪外露给别人看。
  读书人很讲究这样的。
  诧异着,想了想说:“那我过去一趟看……”忽然看到燕脂在门口探了下头。
  等绿茵和落落都发嫁了,就该轮到燕脂提到温蕙跟前来了。她比别的丫头还都更有优势,因她是在温蕙跟前长大的。
  “燕脂。”温蕙便喊她,“怎么了?”
  燕脂进来,垂着头,犹犹豫豫的。
  温蕙诧异。
  绿茵恼了:“这正有事呢,你有话就说,别耽误夫人的事情。”
  燕脂咬了咬嘴唇,垂头道:“给公子温着的燕窝,落落姐端走了。”
  房中静了一瞬。
  “送去双花水榭了,是吧。”温蕙道。
  她的语气十分笃定,燕脂只垂着头,默认了。
  绿茵就后悔,还不如不让燕脂说出来,私底下偷偷告诉她,她也可以提着裙子飞奔过去把落落拉回来。
  后悔。
  只能硬着头皮,问:“咱们……过去吗?”
  “去啊。”温蕙站了起来,自言自语一般,“为什么不去。燕脂,去拿灯笼。”
  温蕙便带着绿茵去了双花水榭。
  落落端着托盘走在路上,心脏一直在跳。
  她知道今日若不成,以后的日子就会更难。但她必须搏一搏。
  她的年纪已经到了必须说亲的时候了,拒了刘稻,若再没着落,说不定,就被主人随意配了人。
  纵自己已经身为奴仆,作为官奴婢,永无翻身之日,落落终究是不能忍受自己的孩子子子孙孙都生而为奴的。
  她必须给自己找一个归宿。
  而在她的世界里,最好的归宿就是给陆睿做妾。
  不仅生出来的便是主人,还有那样的夫君,风流俊雅,倜傥出尘。
  落落的手握紧了托盘,加强了自己的决心。
  双花水榭顾名思义,自然在水边。
  隔着水,便看到窗子都支起来,一个风流公子斜斜地撑着头,在喝酒。
  隔着九曲桥,那风流姿态便让人看得移不开眼。
  落落痴痴地看了一会儿,深深吸了一口气,踏上了弯弯折折的九曲桥。
  霁雨如今有了少年模样,很快也要离开内院了。
  他见是落落,犹豫了一下。落落道:“公子每天吃的,温得太久了不好。”
  落落是夫人房里伺候的,公子每天都要与她见面的。更重要的是,她是夫人的陪嫁丫鬟。跟被打发出去的那几个不一样。
  丫鬟的派系出身,对他们来说,真的挺重要的。霁雨便放了落落进去:“公子,燕窝送来了。”
  而后退到了外面去。
  陆睿晃晃酒盏,抬起眼睛。
  见是落落,他眯起了眼睛。
  落落小心翼翼地,将燕窝放在桌上,捏着托盘怯怯地站在那里,道:“公子趁温着用吧,别等凉了。”
  这个丫头是温蕙的陪嫁丫头。
  有点傻,没有受过陆家丫鬟那样系统的、严格的训导,管不住自己,常痴望他。
  只因她是温蕙陪嫁过来的,陆睿忍了她。
  陆睿注意到,最近一段时间,她没有在房中值夜了。
  丫鬟们的排班,远着谁近着谁,自然是温蕙安排的。她如今也是合格的当家夫人,许多事不必说透,安静做便是。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