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袖侧
时间:2021-05-06 09:28:10

  他道:“这世上,从来没有两全的事。你只能求一头,要么快意恩仇,要么隐忍求全。”
  温蕙道:“忍字心头一把刀。这字是谁造的,他怎么这么明白?”
  霍决摩挲她的手:“心里不痛快,多出去走走。她们说你这些天都没出去跑马?”
  温蕙道:“我在家里跑过了。”
  家里虽有校场可以跑一跑马,哪有城外的绿野树林跑得痛快。
  霍决眼神微黯。
  温蕙道:“你蹲着腿不酸吗?”
  “若酸了,崩了筋伤了肉,就截了这条腿吧。”霍决道。
  温蕙嗔道:“胡说什么呢。”
  “你若心疼我,便自己好好的。”霍决道,“这世上没有我扛不住的事,只有你。”
  温蕙握住他的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霍决道:“你不开心。”
  温蕙道:“就知道说别人贪心,不知道看看自己贪不贪心。”
  “我就贪心。”霍决道。
  他撑地站起,却没有立刻直起身来,弯着要先把温蕙抱了起来。
  “我想要权势,我还想要你。”他道,“我要了你,还要你开心。”
  温蕙坐在他的手臂上,搂住他的脖子啐他:“快放我下来,像什么样子!”
  “自己家里。”霍决抱着温蕙往上房走,“蕙娘,大哥说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温蕙道:“你放心好了,我都说过好几遍会跟你好好过日子了,我不会去死的。”
  “我知道你不傻。”霍决道。
  温蕙道:“你才傻。头发上都是土味,快去洗澡。”
  霍决笑了,抱着温蕙向上托了托。
  “蕙娘,你知道男人为什么要女人守贞?”他问。
  温蕙诧异:“这个有为什么?那不是应该的吗?”
  霍决道:“有。”
  温蕙好奇:“那是为了什么?”
  霍决道:“为了省钱。”
  温蕙:“?”
  霍决道:“男人天生就有遗留血脉在人世的想法,刻在骨子了。要保证女人生出来的是自己的血脉,就得想办法把女人关起来,不叫她们碰别的男人。这就得搭屋子盖院子把她们关起来,多费钱。”
  “从小就告诉女人,守贞可敬,失贞可耻。天长日久,不用屋子院子,女人自己心里边就把自己关起来了,只肯给一个男人生孩子,要让别的男人碰了,就要死要活。别的女人看了这惨样,更不敢让别的男人碰自己了。男人做的,就是动动嘴皮子,你说,省钱不省钱?”
  “你这是什么歪理?”温蕙呢喃,“怎么听着很有道理?”
  霍决道:“因为我说的是大实话。”
  温蕙抱着霍决的头,听了这大实话,只觉得有些从前想不明白的事,好像想明白了。
  “只大实话说的人不多。大家都是听着这些教化人的话长大的,所以男人、女人都信了。大哥便是这样的人,他看不明白,他相信这些都是该守的规矩,是不能不遵守的。”霍决道,“可实际上,你若站在足够高的位置才会知道,地位越高的人,越是不守规矩。规矩是他们用来管束别人,方便自己的。”
  温蕙叹道:“就算你说的是实话,世间的人还是活在规矩里。”
  陆夫人、璠璠、温柏,通通都是。每个人只能按照世间的规矩行事,做世间人都觉得是“对”的事。
  “我管别人作什么。”霍决道,“我只要你明白就行。你要活得明白,别被这些规矩框傻了。”
  温蕙“嗯”了一声。
  霍决单手抱着温蕙回到了房里,关上了门。
  小安出发的时候给霍决传了信,到了青州才一天,收到了霍决信鸽送来的回信。
  “跟我想的一样。”小安收了信,撇嘴,“真是的,这点事,还要让我念安出马。”
  一个千户和一百户之间的事,劳动监察左使念安亲自出手,实在是杀鸡用牛刀了。
  冯千户黑料多多,旁的不说,光是强占民女的事,就好几起。小安一拿下他,四里八乡的听说了,跑来哭着伸冤要给女儿报仇的就好几家。
  小安大乐,充了回青天大老爷。
  乡亲们都说,没见过这么俊的青天大老爷。
  “娘咧!”杨百户对女婿说,“你认识监察院的念安!”
  女婿竟不是吹牛,竟真的认识大人物。
  温柏被送到杨家养伤,绷着脸道:“不认识。”
  杨百户斜着眼道:“你可就我这么一个丈人,别吃独食。”
  温柏道:“真不认识。爹你别想着沾光,监察院是什么地方,能让人占便宜的吗?”
  杨百户想想也是,缩缩脖子。只还好奇温柏怎么能搬来监察院的念安,追着问。
  温柏只不说,再逼就倒床上装死。
  这傻女婿。
  杨百户气哼哼。
  小安办事雷厉风行,嘁哩喀喳的就把事情办了。
  温松和虎哥都从牢里放出来,一家人团员了。
  温松见了温柏,问:“咱什么时候去杀陆老狗给月牙儿报仇?”
  温柏只是沉默,神情晦涩。
  温松诧异:“哥?”
  温柏打发了虎哥,只留了温松和杨氏,告诉了他们真相。
  “竟还活着……”温松第一反应和温柏一样,情不自禁先落了泪。
  杨氏脸沉着,抿了抿唇,咬牙道:“这事捂住!”
  兄弟俩都看向她。
  杨氏道:“家里还有芫娘、苓娘以后要说嫁呢!叫人知道了,正经要脸面的人家不会来娶,上赶着来求娶的都是想沾霍四郎的光的,你们敢嫁?”
  兄弟俩都沉默了。
  温家的长媳杨氏拍板:“这个事,就到此为止了。咱家的妹妹,已经葬在了余杭。以后陆家不来往了。咱先过好自己的日子。”
  青州的事情嘁哩喀喳解决了,小安已经从冯千户那里审出来,给陆正和他当中间人的是青州府的郑知府。
  霍决的指示是解决这事但不扩大化,尽量低调。
  话虽这么说,但俗话说贼不走空,不是,俗话说监察院不能白干活。小安决定去和青州府的郑知府做一次亲密友好的会晤,谈谈这趟出来的差旅费问题。
  临走前他去见了温柏:“我要走了,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我嫂嫂的?”
  温柏沉默了很久,道:“你跟她说……”
  他又说不下去。
  当时的激愤下去了之后,如今也没那么强烈地想让妹妹去死了。
  可温家女儿嫁给了阉人,又实在是个羞耻的事。
  现实与理念撕扯着人,纠结得难受。
  尤其是,他最想做的事其实是杀陆正。只当时被小安捆了没做成,现在杨氏也是坚决不许他去杀了。
  有种身不由己的感觉。
  他一个大男人都如此,想想月牙儿,她当时……
  温柏最终什么话也没有给温蕙。
  小安回京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中旬。
  康顺还没回来,还在河南府扫尾,但周王案基本尘埃落定。
  周王一系的爵位都撸了,嫡系都问了斩。
  从周王府起出来的金银震惊了皇帝。
  周王这个爵位是从太祖皇帝时便分封了的。这周王府几和大周同岁,一直盘踞在河南吸血,积累了二百余年的财富,尽数落入了皇帝的私库。
  后世戏称,周王倒,淳宁饱。
 
 
第200章 
  康顺人还没回来,一箱箱金银珠玉先送回了霍府入了库。比起来,小安从青州带回来的银子竟不值得看了。
  霍府的帐不分内外院,且霍决要让温蕙了解一下家里这个密库。故箱子入库的时候,温蕙也在场。
  实在为这数量心惊肉跳。
  从地道里出来,她牵着霍决的手告诉他:“有点害怕。”
  “不必怕。”霍决说,“皇帝许我坐这个位子,给了我这座宅子,便是允了我伸手,拿我的那一份。”
  正常普通官员的宅子里,也不大会有这种隐蔽的地道密库。
  这宅子,以前是那个赫赫有名的牛贵的宅子。
  小时候,娘吓唬她的时候都说:再淘气,牛贵来抓你!
  “我为皇帝做很多事情。”霍决道,“有些是像周王案这样可以公开的,有些是不能让人知道的。我拿到的,与我付出的,和皇帝因此得到的,都相称。”
  “我其实有时候常没感觉。单说起‘监察院都督’的时候,有时候感觉不真切。”温蕙道,“可是换一个说法,突然间就就能体会到了,你现在……其实就是牛贵了。”
  霍决笑了,又有些怅然。
  “他是个很厉害的人。”他道,“我非常仰慕他。”
  温蕙道:“我听说他是死在你手里的。”
  霍决承认:“是。”
  他道:“我还杀了他的家眷。我答应过他不杀的。”
  温蕙脚步顿住,呼吸也屏住。
  霍决道:“蕙娘,你得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做我的妻子,得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和我是怎么干的。”他道,“否则,将来易被人用来蛊惑你,离间你我。”
  “监察院的霍决无父无母无亲人,本来没有弱点的。”
  “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我的弱点。”
  “我吗?”温蕙想了想,道,“不会。”
  霍决道:“就会。”
  温蕙叹了口气,把头靠在他手臂上:“嫁了个坏人。”
  “家里建个佛堂吧,我给你念念经,消消罪孽。”她说。
  “你想建就建吧。”霍决道,“我不信这个的。我只信现世,不信来生。”
  温蕙道:“人的心里总得有点希望啊。”
  霍决道:“好吧。”
  他道:“蕙娘,你的功夫不许丢下。”
  温蕙抬起头。
  他道:“我杀牛贵妻子的时候,她完全不能反抗。她是个普通的女人,只能受死。你不能这样。”
  温蕙道:“会有那样一天吗?”
  霍决道:“那谁说得清楚,人世无常,你该体会到了。”
  温蕙道:“是,的确无常。”
  她又问:“你有很多仇家吗?”
  “没有牛贵的多。我毕竟根基还浅。”霍决道,“但这世上,肯定有人恨我去死的。”
  温蕙想了想道:“我的匕首还给我。”
  她不可能成日里抱着长枪,匕首这种小巧的东西带在身上才方便。
  “早扔了。”霍决道,“改天给你一柄好的。”
  他又想起一个事:“对了,赵胜时问斩了。”
  赵胜时关了几个月,秋后问斩了。他的妻子儿子们都夺了诰命功名,流放了。
  提起这个名字,都恍如隔世了。
  温蕙道:“他活该。”
  这世上最痛快的,莫过于恶人恶报,罪有应得。尤其是你的仇家。
  最憋屈的,是你对恨的人无能为力。
  温蕙不是以德报怨的人,只她有比“报仇”更重要的人要保护,一丝都不能伤着。
  所以没办法。
  小安回来,跟温蕙汇报青州的事。
  “如今是让大哥暂代了千户,二哥暂代了百户。”他道,“我跟山东都指挥使司通过气了,折子送到五军都督府,回头哥哥去说一声就行了。等批下去,就转正了。”
  “辛苦你啦。”温蕙道,“我哥有没有又对你说难听的话?”
  “没有,大哥可客气了。”小安面不改色地说。
  实际上回青州的一路上,除了吃饭喝水,他都叫人绑了温柏的嘴。
  自己哥哥的脾气自己知道。温蕙只假装信他。
  “他后来想让我给你带个话。”小安啧道,“又吭哧说不出来。”
  温蕙笑笑:“像他。”
  霍决和小安关上门,让他把那日温柏与温蕙的对话复盘了一遍。
  小安头脑聪明,记忆力强,基本上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可气死我了!”他叉腰骂,“他要不是咱大舅哥,我弄不死他。”
  他又道:“我一进门就听说了,怎么嫂嫂现在不出城跑马了?是不是叫他给说的?”
  霍决没有回答他,只握着下巴,目光投在桌案上。
  温蕙的确一直没有出门了。霍决也是想知道原因。
  刚刚从小安复述的对话中,他听到了那个答案。
  陆璠。
  每个人都有软肋和弱点。
  就如同温蕙如今是霍决的弱点,陆璠则是温蕙的软肋。
  她是她与陆嘉言割不断的连接点,是她甘愿不出门不露脸的根本原因。
  陆嘉言给温蕙的许多东西,霍决都给不了。
  霍决能给温蕙的,却都因为陆璠的存在,温蕙享受不到。
  霍决的目光变得冰冷起来。
  他唤了亲信来:“去盯着,看陆大姑娘下一次什么时候出门。”
  陆侍郎府。
  陆睿散值后没有回家,随陆侍郎回了他的府邸,饮茶对谈。
  “周王这个案子,整个河南都在拍手叫好。”陆睿道,“河南受宗室之苦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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