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袖侧
时间:2021-05-06 09:28:10

  秦城道:“我打昏你。”
  又道:“别怕,若陆家处置发卖你,院里把你买回来。”
  夏青家的觉得十分无力。只从她儿子被人诱着欠下千两赌债的那天起,她就上了监察院的贼船下不来了。
  她道:“你们带她走,要怎样?”
  秦城道:“我们请了人给她治。”
  一直以来,监察院对陆璠都没有恶意,甚至带着保护。
  夏青家的放心了,眼睛一闭,认命道:“打吧。”
  秦城一记手刀砍在她颈子间,让她昏倒在榻上,想了想,又把她放在地上,更逼真。
  一行人借着夜色出来。原想神不知鬼不觉,不想夏秋换季之时,夜里凉爽,就有人睡不着晚上出来乘凉。
  忽然喊起来“有贼啊!”、“捉贼啊!”,夜里声音传得远,顿时惊起了一片。
  陆府也有护院,夜里巡视,更何况这两天出了陆璠的事,还被个丫头跑了,夜里巡视得更严密。听见呼喊,一群执械家丁奔跑而来。
  迎面便战开了。
  有人发现:“大姑娘,他们抢了大姑娘!”
  只陆府护院都只是健壮家丁而已,监察院来的都是好手,几乎是一照面就高低立现。尽量兵不刃血就杀出一条路。
  只忽然有人暴喝一声:“都让开!”
  一个高壮汉子执一把大刀便劈了过来。一个照面,秦城便被逼退了两步。
  万料不到陆府有这样的好手!
  火光下,温蕙看见了故人。
  她与刘富只温家堡时偶尔见面,到了温家见面反而更少。因内外有别,她不出外院,他不入内院。
  又因为刘富一直是跟着陆睿的,只有当她和陆睿一起出行的时候,上下马车时才能见着一面两面。
  大家子里,女主人和男仆,便同在一府里,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面。有事也是刘富家的在中间传话。
  刘富的身手是十分出色的,所以当时温纬和妻子才把他一家给了温蕙作陪房。见秦城不敌,温蕙飞快地贴着璠璠的耳朵说:“宝宝乖乖,看娘耍枪给你看。”把陆璠交给了番子。
  秦城十分细致,这次为着陆大姑娘来,又入内院,跟来的都是净过身的。
  陆璠得了温蕙这一句,竟也不叫,任那番子抱着,虽身体缩着,却睁着一双眼睛。
  温蕙自番子手中接过了自己的枪。
  刘富左劈右砍击退了左右助攻之人,大刀挟着风砍向秦城。
  秦城等人原也没有这般弱,只苦于不敢真伤了陆府的人,便处处受制。
  眼见着火光下这一刀砍来,秦城心头一凛,举刀全力相抗。刀刃相撞,这比拼力气的刚猛招式,细窄的绣春刀就比厚背大刀吃亏。秦城手臂一阵酸麻,刀锋就歪了,眼瞅着刘富的大刀砍过来,心想,我命休矣!
  火光下,一道银色横刺过来,白蛇吐信一般,挡住了刘富这一刀。长长的银色枪杆向前递出,刮擦着刀刃发出了锐利的金属声。很多人不由自主地捂起耳朵。
  刘富这一刀失了,但他看出来秦城是个领头的,所谓擒贼先擒王。对方俱是好手,他这边就他一个,必得先擒住了这个领头的才行。
  他弃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个子,依然攻向秦城。
  然而那小个子长枪抡个圆换了手,斜斜刺过来,正是他刀锋破绽之处,逼得刘富不得不收刀回防。
  秦城趁机后退,温蕙一步上前,一杆银枪在火光中划出一片寒光,竟无破绽。
  刘富暗惊,立刀挡这一下,铿锵声起,两人战作一团。
  如秦城等好手,尚能看清二人运枪运刀出招的轨迹。陆府家丁,大多只能看到一团寒光,叮叮当当,两柄兵刃已经不知道相交了多少次。
  刘富越战越惊!
  这套枪法!他熟悉!
  一片银光中,偶现对方身形,纤细苗条,分明是个女子!
  她是谁?
  她怎么竟会甄家枪?
  她的甄家枪怎如此厉害?便是当年温百户也不及她!
  这身手,怕是只有温夫人能一比!
  忽然一个女子尖叫“刘富!”,竟冲进了战团中!
  刘富大惊,一个迟滞,对方的枪尖已经朝着咽喉刺来!
  我命休矣!刘富闭上了眼睛。
  却没死,只手臂被人抓住了。
  睁开眼,那银枪的枪尖就在刘富的咽喉之前,刘富都感受到了枪尖的金属寒气。再往前送一点点,他就当场毙命于此了。
  转头看,尖叫冲进来抓住他手臂的竟是翰林新纳的向姨娘,银线。
  她不顾男女大防,死死捉住刘富的手臂,人却呆呆地看着对方。
  霁雨当时安置银线,给银线安排的院子离陆璠的院子非常近。银线几乎是才回到院子,就听见了骚动的声音。
  她心头一凛,直接往陆璠的院子冲。冲进去就看到夏青家的倒在地上,卧室床上没了陆璠。
  银线提着裙子跑出来徇着声音火光追过去,看到刘富和一个黑衣人战作一团。
  火光下,那个人虽然黑衣蒙面,可那身形,那套枪法,银线看了快二十年了。
  绝不会看错的。
  银线看呆了,醒过来,尖叫一声便冲了过去。
  她抓着刘富的手臂,呆呆看着对方。
  那个人长枪指着刘富咽喉,火光下,一身黑衣蒙面,那双眼睛,从刘富的身上,移到了银线的身上,与她四目相视。
  银线在火光里,看到那双眼睛里泛起了水光。
  温蕙凝视着银线。
  她穿着从前从不曾穿过的华丽衣衫,整个人都跟从前为奴仆时不一样了。
  每个人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没人能回去了。
  曾以为将来她们会是陆夫人和乔妈妈。
  温氏蕙娘却已经不存于世了,大家各自有各自的归宿,谁也不会永远跟谁在一起。
  她自身尚踏着钢丝,不知未来,过往和故人,都该斩断,莫要牵连。
  刘富的手臂动了动,银线紧紧抓住他,尖声道:“都不许动!让他们走!谁都不许动!”
  家丁们面面相觑。
  如今陆家,翰林不在家,夫人不在家,大姑娘在对方的手里。如今全府只剩一个能说话的主子了。
  向姨娘此时此刻就是陆府身份最高的人,她是主子。
  刘富担着护卫府邸的职责,他若能说话,也可以对抗向姨娘。
  但他不说话。
  他只盯着那黑衣人,嘴唇发抖。
  银线紧紧揪住刘富的衣衫,凑近他。
  “你知道她是谁?”
  “你知道她是谁!”
  她的声音在刘富耳边响着,刘富嘴唇抖动,最终咕的一声,嘶哑开口:“让他们走!”
  家丁们纷纷让开。
  温蕙挥挥手,秦城带着番子们和陆璠,先消失在夜色里。
  温蕙最后看了银线一眼。
  银线流下眼泪。
  温蕙流下眼泪。
  收了枪,她身形一晃,也消失在夜色中。
  刘富觉得虚脱,因为事情玄幻。死了的人现身在眼前。
  他扭头看银线:“她……”
  银线却掐住他:“先收拢人!让他们闭嘴!”
  刘富醒悟,大姑娘被人带走了,这个事不能声张!
  待收拢警告了众人,他找到银线,面对面问她:“现在,怎么办?”
  刘富从来都是只负责动手不负责动脑的人,只听命令行事。如今府里就银线一个主人了,他听银线的。
  银线道:“等翰林回来。”
  刘富问:“她真的是……?”
  银线笑着流下眼泪。
  刘富蹲在地上搓脸:“到底发生了什么?”
  银线望着夜色,温蕙消失的地方。
  是呀,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该向前走。该掩的就掩住。
  可,如果那个人没死呢?
  翰林,你该怎么办?
 
 
第228章 
  宁菲菲带着妈妈拿着宁阁老的帖子去慈恩寺请一念大师,自然是请不到。
  只天色也晚了,也没法回程,只得在寺中禅房先住一晚,第二日再回城。
  入了府,才知道,陆璠叫人抢走了。
  宁菲菲直接眼前一黑,昏过去了。
  待醒过来,妈妈和向姨娘坐在床边。
  妈妈眼睛红红。她是个有能力的内宅妈妈,可这事已经不是内宅的事 。
  “夫人先别急,事情现在难说。”向姨娘却说,“我和刘富已经封了府,咱们只等翰林回来。”
  妈妈厉声道:“向姨娘,到底有什么内情,请你明示!”
  向姨娘道:“这事不是夫人的过错,待我与翰林说了,翰林自然明白,不会怪夫人。”
  向姨娘是个老实人,跟她相处几日就知道了。
  陆睿摆明了给她养老,她也踏实过日子。原担心她仗着前头夫人作妖的,观察了几日,见她知礼守规矩,妈妈和宁菲菲也都放心了,衣食住行都不苛刻她。
  大家相处得挺和睦的。大家子里,只要都守规矩,便都能安安稳稳。
  规矩,原就是为了世道的稳定才存在的。
  只此时,向姨娘那眼神,莫名让宁菲菲感到害怕。
  她还想问,妈妈摁住了她。
  “既如此,那就等翰林回来。”妈妈说。
  待向姨娘离开,妈妈咬牙道:“她既不肯说,就干脆不要问。不是我们不管,是她不让我们管。她要担着,就让她担起来。你什么都没有做错的。人又不是你买进来的,又不是伺候你的,要害大姑娘,跟你何干。外头来一伙人抢了大姑娘,是你一个内宅夫人能想到的?你为她就医问药,你为她来回奔波,你能做的都做了。所差只是翰林的心,就看翰林的心往哪边偏了。”
  霍府里,一念大师为陆璠作了法事。
  在他低低的经文声中,陆璠的眼睛渐渐闭上,眉间舒展开了,沉沉睡去。
  最后,一念大师念了声“阿弥陀佛”,起了身,出来道:“无事了。”
  温蕙双手合十躬身:“多谢大师,冒犯大师之处,还请大师原谅。”
  她抬起头来,带着面衣,只露出眉眼。
  有眉眼就够了,足够一念大师看她。他看了她片刻,道:“夫人的归处,不在此处。”
  温蕙怔住。
  一念大师已经袍袖一拂,转身而去。
  秦城恭敬地将老和尚送走了。
  待他转回来,探头往内室里看了一眼。
  温蕙坐在床边,将璠璠抱在怀里。
  那是抱婴儿的抱法,陆大姑娘这样大了,只能抱住半身。
  只夫人痴痴地看着陆大姑娘,实叫人心酸。
  许久,温蕙才出来。
  陆璠无恙了,但有一笔帐还没有算。
  她问:“小郡主回来了吗?”
  秦城道:“盯着呢。”
  温蕙问:“都督什么时候回来?”
  秦城道:“陛下明日启程回宫。”
  温蕙点点头。回了上房,取了自己的枪来,细细打磨枪尖。
  这柄枪漂亮极了。
  它还带着霍决的血。
  他这个人老是动不动见血,温蕙以前常觉得无奈。
  只她此时手握着枪杆滑动,眼角泛红,只想见血。
  九月朔日,皇帝消了一个夏日的暑,如今天气凉爽下来,他终于启程回宫了。
  这是他当皇帝的第五年了,第一次启用夏宫消暑。
  如今,四海堪称晏平,后宫井然有序,作为一个皇帝,实在舒心。只待慢慢,励精图治,留名青史。
  回宫后还要调整宫城安防,霍决一时脱不了身。
  陆睿却无事了,入城便直接回府,进了府,妻站着,妾跪着,刘富头磕在地上,告诉他,女儿丢了。
  银线拜道:“大姑娘应无恙,事有隐情,容我单独禀告翰林。”
  宁菲菲看了她一眼。
  到如今了,她还这样,看来真的有隐情。只到底是怎么回事,宁菲菲打破头也想不出来。
  陆睿面沉似水,对宁菲菲道:“封府,先把府里收拾好,但有乱说话的,行杖。”
  宁菲菲福身领命而去。
  陆睿看着犹自伏在地上的银线,道:“你可以说了。”
  银线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是泪水:“带走的璠璠的,是她。”
  陆睿皱眉:“谁?”
  银线流泪说不出来话来,半天,才道:“我家姑娘。”
  陆睿怔了怔,站起来,怒道:“你在胡说什么!”
  读书人讲究风度,讲究养气。银线来到陆家多年,从没见过陆睿这模样。刘富也没见过。
  陆睿的养气功夫,竟破了。
  女儿丢了,他心中其实早已怒极,只强压着而已。这时候,银线竟胡言乱语。人的忍耐力终是有底线的。
  银线却道:“你问刘富。”
  刘富一直都不敢抬头。
  陆睿喝道:“刘富!”
  “小人不知道!不知道!”刘富磕头,“只那人,虽蒙着面,身形的确是女子。她、她使的是甄家枪!她的枪法已至精纯,只有温夫人当年可比……”
  一个人可能会胡说八道,却不能两个人一起失心疯了,胡说八道。
  陆睿不敢置信,视线移回到银线身上。
  银线道:“我看她一根白蜡杆子练枪法,看了快有二十年了。便同一套枪法,每个人用起来还是不一样,会有自己的小动作。我们夫人有,我们姑娘也有。都是独一无二的。”
  陆睿只觉得脑子轰轰的。
  银线说的这一点,当年温蕙说过的。
  哪怕是同一招,不同人的动作也都会有不同的变形。当年他为她作了画,她便指着那画说,你看,我出腿斜撤,我娘却是后撤。因她比我胖,后撤撑得稳,才好发力,我比她灵活,斜撤好换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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